第3节
不过此时为了顾家胭脂行,无论他有多么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也得要在她临死前,套出话来。 “玄霜,你放心,就算你熬不过去了,你也会风光大葬,埋在我顾氏的祖坟里,将来我的儿子,也是认你为嫡母,让你在九泉之下,享受后代的香火……只要……” 顾骅语意微顿,继道,“只要你告诉我,陆平县的那个作坊,里头那些东西,究竟要怎么用?”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这个种花女,不过是识得几分药理,熟悉各色花卉罢了。 嫁到顾家之后,她接触了顾家的营生,在自己为了笼络人心送给她的小庄子上开了个不到十来个人的小作坊,不知怎地误打误撞地弄出了些霜脂,无论是品相还是效果都比顾家百年不变的膏方要来的好。 因此他对这个出身不高的妻子还高看了一眼。 实话说,用这么能干的妻子性命去换取更大的前程,心中不是不惋惜的。 但既然庄子上作坊已开,那些人手中当然大半都是顾家的人手,如何采收鲜花,如何泡制的手艺也都学到了手,余下的,无非就稍加变化包装出售罢了。 云玄霜作为顾氏大少奶奶,也算是为顾家贡献了这全新工艺的焕春膏方,所以他也善心发作,决定等云玄霜身故,定给这位为顾家作出了重大牺牲的女人风光大葬,令她享尽身后荣耀。 可谁知生机尽断垂垂老矣的云玄霜,自回来之后,就识破了自己还想继续哄着她的手段,害得自己不得不撕破脸皮,为防云玄霜跟外人接触,乱说些什么不得了的话,或是让人见着了她如今的模样,为顾家惹来杀身灭门之祸,这才只得将她送到这小城旧院,待她自生自灭。 然不到两月,从陆平作坊里制得的,拿到胭脂行面市的百瓶焕春膏却开始出了茬子。 第一批还好是顾家女眷用的,没传到外头,那用的女子当中,几乎都起了可怕的反应,最严重的是顾骅的堂姐,满脸发起红疙瘩,好好一张脸丑似谟母,天天以泪洗面,还跑到顾骅所住的院子来哭闹,最后还是顾骅恩威并施,舍了三百两银子给打发了。 而当初云玄霜亲手带人制作出来的焕春膏,数量不多,用玉瓶盛了献给韦贵妃,韦贵妃虽未必亲自试用,却肯定是在她的宫女脸上试过了的,而余下的也都是送给了顾家的女眷们,那时可是效果奇佳,人人争抢来着…… 所以定然是这女人,暗中隐瞒下了各材料的分量多少,这才导致焕春膏出了大差错,这差错若是传了出去,岂非会大大有损顾家胭脂行的百年声誉! 云玄霜仍然闭目不言,仿佛睡着了一般。顾骅从京城远道而来,本就心中不快,见这濒死的女人居然还敢拿腔作调,不由得火起,探手一把就揪住了云玄霜胸前的衣襟,竖眉冷笑。 “云玄霜!莫给爷装死!” 虽然她这一副皮包骨的模样骖人的很,可据……说,怎么也有个半年的阳寿,现在还有一半的时日呢。 云玄霜霍然睁开双目,目中红丝尽现,直勾勾地凝视着顾骅的双眼,“为什么?你为什么害我?” 第3章 重生 她死也忘不了那惊魂夺魄的一日! 自宫中不知不觉地昏睡之后,待醒来她人已在顾家。 原本的绮年玉貌却变成了垂垂老妪的模样。 她亦能感觉出,她的身体内部,也已经完全的老化衰退,跟容貌一样,变成了个七十岁的老妪! 而顾骅的眼底却无半点惊骇莫名,反而将原来伺候她的下人们都打发得一个不见,将她关在顾家最偏僻的院落中,说她是突发怪病,只能幽居屋内,不见外客,只要耐心调养,总能复原…… 日复一日,并不见请大夫,伺候她的只有两个哑婆子,而用度吃喝越来越差,她就好似被关起来的麻疯病人,只能等死。 试图逃出去的后果就是,小产后更加虚弱的她,被秘密送到了枫城的一处旧院。 “玄霜,要你性命的不是我,我,我只是迫不得已。” 顾骅面现沉痛,眼光躲闪。 今日这般的对视,说不定会令得他日后做恶梦,回想起这将死之人的眼神。 “是贵人,贵人要你死!” 云玄霜发一声冷笑,“贵人?” 当她是傻子么?她一个种花女,嫁到顾家也不过是倒腾些化妆用的东西,能碍着了谁? 韦贵妃为什么就要对自己用这种奇诡的手段?对贵妃有什么好处? “是晋安王妃!” “实话说,本来你我夫妻情重,我何尝舍得置你于死地,但是晋安王妃一定要你的命,我顾家,顾家不过一介商贾,如何抗衡?只能为保大局而忍痛断腕……” 顾骅说得沉痛缓然,面现挣扎痛苦之色。 他倒不是有意做戏,而是演戏已是习惯成了自然。 晋安王妃! 就是方才还被婆子们谈论的热火朝天的幸运平民女? 怎么会是她? 云玄霜没空去欣赏顾骅的演技,茫然地翻遍了前世今生的记忆,也想不起来自己跟晋安王妃会有什么恩怨,明明是素不相识全无交集的人,怎会有这般深的仇怨? “我若有半句虚言,教我天打雷劈!” 顾骅说得斩钉截铁,很是问心无愧。 云玄霜的目光落在这个男人面上,知道自己将死,这男人可能隐瞒了他自己在其中下的黑手,但应该没必要在幕后主谋上骗自己,反正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便朝着顾骅露出一丝笑容,声音微弱低哑,“顾郎,你,你近些,我告诉你,那些制作焕春膏的诀窍……” “云娘……” 顾骅心头一松,面上就噙了微笑,手上抓着云氏衣襟的力道微松,却是侧过脸去,凑近了过去,准备听云氏这最后的秘决。 当然了,面朝着墙壁,这样也就不必把视线放在云氏那可怖的脸上。 “那,那焕春,焕春膏……” 顾骅正自凝神细听,忽觉脖颈一紧,却是云素霜伸出两只枯瘦如柴的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脖子。 被一个白骨架般的人搂住了脖子是个什么滋味! 顾骅身子微僵,心头恶寒,只盼着赶紧听完,便强笑地催问,“焕春膏如何?” 然而他却没瞧见,云玄霜的苍老面容上,露出诡异一笑。 更没瞧见云玄霜的一只手,已是悄悄地按在了她的前臂上! 顾骅突然左脸微凉。 好似一只小虫在他的耳门处叮了一下! 原本寂静的院子里蓦然响起一阵惨叫! 这声音撕心裂肺,持续不断,还愈加尖利,简直不似人能发出来的。 这声音,似乎是顾大爷的! 守在院中的众下人登时都骇得白了脸,瞠目愣了半响,这才呼喇喇地冲了进去。 屋内有个人形,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 在他滚过的地上,黑血流淌,如同溪水一般! “啊!是大爷!” “大爷这是怎么啦?大爷,快快,去叫郎中! 顾骅抱着头在地上打滚抽筋,好似一只被活生生扔进了油锅的跳蛙。他英俊的脸早已扭曲变形,血汗交加,只能呲牙咧嘴地发出不似活人般的嚎叫。 “啊!啊!……云……氏!毒,毒妇!……” 他怎么也想不到,云氏,云氏她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又是如何暗算的自己? 什么是地狱般的酷刑,身为皇商大少的顾骅从前只是听说过,而现在,他却是亲身经历。 就好似,有只锋利的半指长小刀,在他头脑中上下来去,左冲右突,将他内体的血rou戳成了细碎的rou泥…… rou泥…… 在顾骅觉得漫长的折磨时间,在几名下人眼中却不过是几十息,眼见得大爷的滚动渐歇,几人只当是有所好转,待顾骅停止不动,一个胆大的下人赶紧上去搀扶,却骇然惊叫! 顾骅双眼暴突,七窍流血,早已是僵了! “啊啊!!!大爷没了!” “杀人啦!” 粗使婆子们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连跌带爬地逃了出去。 只有顾骅身边带着的男仆还胆子大些,想起顾骅先前说云氏是毒妇,便知大爷之死与云氏脱不了关系,便壮着胆子过去看那床上的人。 这一看更是魂飞魄散! 床上躺着的,哪里还是个活人,分明是个早已僵死的骷髅! 两条干枯的手臂伸向半空。 仿佛分分钟就要扑上活人吸□□气! 男仆连惨叫声都没发出来,眼前一黑便朝后跌倒,在地上摔个四脚朝天,却是跟顾骅跌做了一堆,正对上他那死状可怖的脸。 男仆此时哪还敢再呆,只觉得头目森然,阴风阵阵,登时慌不择路,爬起来就夺命飞逃,生怕逃得迟了,自己也似主人一般被厉鬼索了命去…… 在他身后,两只枯瘦的手臂还僵在半空,破旧的衣袖空落落地滑到了肩头,露出枯骨般的胳膊。 而那枯骨手臂上,细薄如韭叶的暗金色臂钏,在昏暗中,幽幽放光! 云雾淼淼,将天地笼罩。 身体却再也没有知觉,仿佛也化成了雾气,在空中飘飘荡荡。 云玄霜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 她似乎在漫无边际的飘着。 顾骅那模样,不死也废了,他跟她之间,算是前帐已清。 只是余下的那些幕后主使,比如贵妃,比如那个莫名其妙的晋王妃,却是没法再跟她们讨还公道了。 云玄霜神思飘泊,却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长叹。 “痴儿!” 声音来处,凭空多了一阵强大的吸力,云玄霜身子不由自主地就飘了过去。 但见云烟深处,霞光满天。 虚无之间,一位素衣女子踏云而立。 女子瞧着约摸二十出头,凤髻高挽,广袖长裙,眉目清丽绝伦,身姿飘渺,映衬于云霞之中,恍如神仙一般。 那一双明眸,似含了星辰之光,朝云玄霜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