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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

    戴氏呵呵笑道:“戴绿帽,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污蔑我和一个傻子通【jian,亏得你们想的出来,赵三叔——”

    戴氏指着一个身形魁梧的庄稼汉说道:“论辈分,我在村里叫你一声叔叔,去年八月十七,你对我说过什么?你说我丈夫长年不在家,是不是经常在夜里想男人?呵呵,你说你愿意做我的野男人,还说我这些年都没有生孩子,肯定是丈夫有问题,等你我怀了孩儿,生下来赖在他头上,将来赵家的的产业都是我们孩子的,你我生生世世做一对野夫妻岂不快活!”

    丑事被揭开,庄稼汉顿时面目赤红,他很想跑过去堵住戴氏的嘴,可是惧怕她壶里的滚水,只得强辩道:“胡说八道!我又不是没有婆娘睡,用得着去偷晚辈的婆娘!”

    赵爷震惊的看着庄稼汉,诸乡民也皆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众围观的贫民窟邻居的目光更加兴奋了。

    戴氏冷笑道:“有没有你自己最清楚,连你我都瞧不上,我还去偷赵傻子?赵矮子——”

    戴氏又指着一个瘦弱矮小的乡民说道:“你身形矮小,时常被乡民欺负,遇到旱年,经过你家田地的水渠总是被周围乡民堵住了,是最后一个用上水的;遇到涝年,就被人挖通了水渠,将自己家田地的水强行排到你的地里,你忍气吞声,从来不敢反抗。是谁站出来帮你们家说话的?你两个孩子饿的都发虚,我看不过眼,时常拿着米面送给你家娘子,还自备了礼物,和你家娘子一道去找族长夫人说好话,周围乡民才收敛些,遇到灾年,你家田地不至于颗粒无收。你们全家都向我下跪,说要做牛做马报答我——你就是这样报答恩人的。”

    赵矮子恨不得学土行孙拱进地里去,他低着头说道:“我是赵家的人,没道理我不帮自己赵家人,反过来帮你一个外地嫁进来的媳妇。”

    戴氏冷哼道:“你们赵家人都是一群白眼狼……”

    戴氏在赵家湾以前是出名的贤妇,长的周正不说,脾气也好,会识文断字,经常免费给乡民代写家书、一手字比村里的秀才还好看,而且为人仗义,心地善良,总是力所能及的做些好事,得空时还教村里孩子们读书识字,这一辈赵家湾的孩子们基本都会写自己名字,就是戴氏拿着树枝在地上不厌其烦的划拉教出来的,说起来,今天跟着赵爷来荆州城捉拿yin【妇的乡民,几乎每人都得过戴氏的恩惠。

    戴氏一番话,说的乡民们都有些不自在。

    赵爷见人心有些散了,赶紧又指着鼻子骂道:“无亲无故的,你帮着这个帮那个,装什么好人,分明是想勾引人家偷汉子!你们戴家人早就死绝了,一个罪臣之女,还摆什么千金大小姐的谱——”

    正在骂着,一个乡民捧着两把油纸伞过来了,说道:“赵爷,伞已经买过来了,这会子水应该不会太烫了,咱们又用伞遮拦着,先捉住这个yin【妇。”

    戴氏提着铜壶的水的手一颤,没等赵爷先撑开雨伞,她就将一整壶水朝着众乡民扔过去,众人赶紧都捂着头蹲在地上,生怕被热水烫瞎了眼。戴氏乘机从大门跑出去,铜壶哐当落地,却一丝水都没撒出来!

    赵爷气得跳脚骂道:“这yin【妇惯会骗人,这壶里根本就没有水!快去抓住她!”

    戴氏拔足狂奔,快要巷子口时,在门口剥葱洗衣的几个妇人一拥而上,将戴氏按倒在地,向赶到此处的赵爷邀功,“我们帮你逮住了yin【妇,一人五文钱不过分吧!”

    赵爷给了钱,一手抓住戴氏的头发骂道:“yin【妇!你也有今天!当年若不是被你们戴家连累,我岂会在功名上毫无建树,回到乡下老家做商人养家糊口?我养了你几十年,你却要把村里的汉子偷个遍,还红口白牙来荆州城告我?今日我就锉烂你的嘴,看你还敢不敢乱说话!”

    言罢,赵爷拿起雨伞的伞柄就要往戴氏嘴里捅去,就在这时,前方传来蹬蹬蹬的马蹄声,沈推官挥着辫子大声叫道:“住手!”

    一鞭子扇在赵爷脸上,赵爷举着雨伞拦着脸,戴氏侥幸逃过一劫。沈推官骑着马跑得快,后面的衙役还没跟来,他便孤身一人骑着马驱赶着众乡民,赵爷拉扯着戴氏的头发,将她拦在身前,防止沈推官再挥鞭子。

    沈推官吼道:“赵家湾的乡民听着!你们私设刑堂、迫害无辜女子,还胆大妄为,将前去查访的衙役棍棒赶出村子。现在还不知死活的跑到荆州城里头寻衅滋事,强抢妇女,真是胆大包天!你们已经触犯了国法,还不快束手就擒!”

    众乡民见沈推官穿着一身官袍,心下便有些打怵,不敢上去拦马,赵爷叫道:“法不责众,衙役是我们整个赵家湾的人赶走的,你能把我们赵家湾老老少少几百人口全部抓进荆州衙门?你有国法,我有宗法,戴氏与人通【jian,此等□□,按照我赵氏宗法,就该浸猪笼!这有何错?不仅仅是我们赵家湾,隔壁村的刘家屯、甚至整个大明各个家族的宗法,那个□□不是浸猪笼而死的?官府过问没有?”

    此话一出,方才还退缩的赵家湾乡民又生了斗志,恶狠狠的看着骑在马上的沈推官,是啊,法不责众,他总不能把我们都抓起来,再说我们是来捉yin【妇回去浸猪笼的,这事天经地义,换成其他宗族乡里也是这么干,我们又没错!

    沈推官在荆州府掌了二十年的刑律了,比这种更危险的场面都见过,他骑在马上丝毫都没有退缩,叫道:“我是荆州府的推官,这个案子是我接下来的,我就要管到底,宗族虽大,身在偏远乡里,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国法大于宗法,谁敢拿着宗法打压国法,就是罔顾国法,触犯刑律、我就要抓起来判刑。有一个我抓一个,有两个我抓一双,一个村子的人联合起来反抗衙役的抓捕,就是造反!造反要灭九族的,你们非要朝廷派兵围歼赵家湾?”

    沈推官的话斩钉截铁,唬得乡民都不敢动,这时众衙役们终于赶到了,将这伙乡民团团围住,连同赵爷一起,全部绑回了衙门监狱里。

    因担心赵家湾还有乡民前来找麻烦,沈推官便将戴氏安顿在衙门里的一个房间里暂时住着,决定此刻就亲自带人去赵家湾查案找证人。

    可是到了半夜,荆州府衙门的监狱突然起火了,牢头们赶紧打开隔间的门,将犯人们放出去,可是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所有人的犯人都被驱赶到院落里跪着了,唯有关着赵家湾乡民的的牢门锁死活都打不开!

    这时浓烟弥漫,大火已经烧过来了,牢头只得先逃生,凌晨大火才灭,牢头们砸开锁头,里面的赵家湾乡民要么被烧死、要么被浓烟呛死,已无活口。

    大火烧去了几乎一切痕迹,二十几条人命没了,沈推官去赵家湾查案未归,荆州府尹情急之下向朝廷报了个监狱失火敷衍过去。此事太过蹊跷,其他犯人都没事,唯有赵家湾无人生还,这好像是寻仇啊!

    府尹大人秘密传问戴氏,问她可有亲朋好友,戴氏惊慌未定,茫然不知所措,以前丈夫四处行商,她极守妇道,从来没走出过赵家湾,那里有什么亲朋好友?村里人人都得过她的恩惠,可是明知她是被冤屈的,要被活活浸猪笼淹死时,无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这些人会为她寻仇?

    次日,沈推官带着衙役回来了,还抓了一些乡民,惊闻监狱失火,正要去查看现场,金陵老家的家丁慌忙将他拦下,塞了一封家书,信是妻子王氏写来的,说老太太突然病重,一度全身麻痹,动弹不得,醒了就要吵着要去京城看淑妃娘娘和四meimei,此时已经启程,大夫说老太太的现状不妙,有回光返照之色,大限将至,所以全家人都启辰进京去。倘若老太太真的要仙去,临终前最好咱们全家都陪在身边。你是嫡长孙,肩负着家里的宗祧,自然不能缺席了,望你先告假几月,即刻从荆州府启程去京城,说不定能在路上相遇云云。

    孝字当先,沈推官拿着信件向上司荆州府尹请长假,并要府尹立刻需找代替他的新推官人选,因为一旦祖母去世,别的孙辈守孝一年,可是他是嫡长孙,要守孝三年的。荆州府尹巴不得他马上走呢,多年为官的直觉让府尹大人觉得监狱失火之事背后水太深了,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刨根问底,否则会惹祸上身。沈推官是个细心人,为人又耿直,若此案交给他查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沈推官告了假,交接了手头的案子,给了戴氏五十两银子,将戴氏托付给一个荆州当地多年好友照看着,当日便买舟南下,去追祖母的大官船去了。

    在牢狱大火的震慑下,荆州府尹快刀斩乱麻火速宣判了此案,污蔑戴氏为yin【妇的公婆为从犯,判了杖责三十,念在年纪大了,身上有病,许其用银赎罪,免了板子,两人流放西南一年。主犯赵爷已死,免于刑罚。这赵家公婆二人在流放途中被劫匪所杀,再也没有回来,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96章 正阳门掷果遇故人,琼华岛殿中有乾坤

    暹罗国、北大年、日本三国联合使团到达了通州港码头,在这里换了车马驶入京城,阔别这个城市已经六年多了,沈今竹以暹罗国使节的身份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二月的京城还是挺冷的,夜晚时运河的河水还会结上一层薄冰,沈今竹穿着西洋骑士装,下着白色天鹅绒紧身裤,穿着快要到膝盖的长靴,头戴插着鸵鸟羽毛的大帽子,神气扬扬的骑在一匹白色蒙古马上,外头还罩着徐枫的熊皮大氅,其实她并不觉得有多冷,可是徐枫看见她包裹着紧身裤和长靴的腿露在外头,修长而美丽,骑士装的下摆只能盖住大腿,大腿以下的曲线毕露,心里顿时醋海翻波,非要沈今竹披着他的大氅上马,否则就只能待在马车里。

    外头那么热闹,沈今竹才不会待在马车里,她和同穿着簇新的骑士装,披着大红羊毛大氅的弗朗科斯并驾齐驱,始终都在负责护卫的徐枫视野中。驯象师们赶着四头大象走在前面,这是暹罗国最尊贵的贡品,一路从通州走到京城,吸引了着百姓们夹道观看。北大年最贵重的贡品是一座假山那么高耸庞大的珊瑚石,一共由二十四个壮丁抬在肩膀上,围观群众纷纷咋舌。相比而言,日本国的使团显得冷清了许多,他们的贡品是倭刀、倭扇和漆器,这些东西京城都有得卖,所以围观的人极少。瑞佐纯一率领着五十个武士都骑着马跟随使团缓步前行,目光在围观的人群中扫视搜索着,希望能找到竹千代的踪迹。

    使团从永定门进城,因一下子来了三个国家的使团,负责外交的鸿胪寺卿、左少卿、右少卿均在永定门城外迎接远方的客人,或许是父女之间的心有灵犀,官为鸿胪寺右少卿的沈二爷远远就认出了骑在白色蒙古马、一身西洋打扮的少年骑士,就是自己最头疼、也最悬心的大闺女沈今竹了。

    沈今竹双面间谍的身份和来意已经由徐枫通过通政司秘密报给了庆丰帝,庆丰帝下的命令是“陪这个大难不死的丫头一起玩”,要认得沈今竹的人都佯装不知,这其中就包括她的亲爹沈二爷。

    沈二爷是大才子,南直隶解元,在鸿胪寺当差这些年,又精通好几个国家的语言,他和暹罗国的白王子殿下谈笑风生,根本不用四夷馆的翻译,沈二爷脑子灵活、了解他国语言和风俗,又生的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最适合做外交这一行当了。

    沈今竹是第一次看见亲爹当差时的样子,虽说从小到大她对亲爹都很不满,可此时此刻看见他娴熟的和白王子殿下聊天拉关系,觉得自己爹爹其实还帅帅哒。

    鸿胪寺摆出了仪仗,一路还有教坊司的人吹打着乐曲,加上四头白色的大象甩着长鼻子行走在正阳门大街上,街道两边都挤满了人,若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沿街站成一排维持秩序,恐怕这些围观群众要冲过去摸人家呆萌的大白象去了,这么多人若一人摸一下,等走完正阳门大街,可怜的大白象恐怕要脱层皮去。

    即使有了大象吸引眼球,夹在使团队伍中的沈今竹也很出众,她皮肤白皙、鼻梁高挺、一双深邃的眸子,眼珠儿如黑曜石般闪耀,翩翩然犹如西洋画里的白马王子,行走在正阳门大街上,酒楼茶肆上时不时有胆子大的女子向她身上投掷鲜花,看得跟在后面的徐枫心头火起:听说北方的姑娘比江南的豪放,果然名不虚传,连西洋人都不放过!

    偏偏沈今竹也忒能胡闹了,她笑嘻嘻的在马上接着楼上扔下来的鲜花,脱下头上夸张的鸵鸟羽毛宽沿大帽子,回头向楼上扔花的姑娘们点头微笑致意,这时亲爹沈二爷才发现大闺女头上居然还戴着一顶金黄色、并且卷曲的像猪大肠似的假发!

    西洋的贵族们酷爱戴假发,已经成为了新的时尚,沈今竹头顶着披肩炫金色的卷发,更加显得雪肤红唇、带着少年特有的雌雄莫辨的妖媚之色,楼上扔花的姑娘们看见了,胆子大的些的瞪着眼睛痴痴的盯着沈今竹看,胆子小些的赶紧打开一柄倭金扇遮着脸,从扇子缝里偷窥马上英俊的异国少年。

    沈今竹微微笑着,将鲜花插在鬓发之上,火红的月季插在炫金色的卷发之上,强烈的颜色对比,显得更加夺目了。这一举动引来了楼上更多飞掷而来的鲜花!一时间沈今竹周围就像是下了一阵花雨,瞬间被鲜花包围了。

    沈今竹害怕被各色飞来的月季上的尖刺扎到脸,赶紧戴上宽沿鸵鸟毛帽子遮蔽,那鲜花就纷纷落在帽子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弗朗科斯看见沈今竹帽子上的月季山,顿时哈哈大笑,说道:“哦,我的亲爱的女儿,如果这是在巴黎社交季,你这样亮相,恐怕会成为巴黎社交舞会的新宠呢。”

    沈今竹缩了缩脖子,“不要和我提这个梅【毒的天堂,我帮你们荷兰东印度公司和大明谈判完毕,就要回去和家人团聚了,此生不会踏入欧洲半步,去了那么多的地方,还是在自己国土上过的舒服。”

    弗朗科斯欣赏沈今竹的打扮,可是身后的亲爹沈二爷和徐枫却都被亮瞎了眼。

    奇装异服、打扮的像妖魔鬼怪似的,还和人家姑娘们调笑,这还是个闺女嘛!沈二爷气的差点破了功,浑身颤抖,一旁的白王子殿下关切的问道:“沈大人是觉得身体不适吗?要不您回马车休息一会。”

    而徐枫骑在马上仰首往楼上扫视而去,想用凶狠警告的眼神威慑那些北方豪放女,可惜他的脸和气质更加符合本国人的审美,姑娘们的目光纷纷从沈今竹头上转移到了徐枫身上,徐枫周围开始下起了一阵鲜花雨,有些姑娘们手里的鲜花扔完了,就开始投掷果盘里的水果,春天应季的水果无外乎是青梅和草莓,徐枫穿着雁翔金甲,戴着头盔,一身戎装,并不惧硬生生的青梅,倒是草莓一碰到金甲就爆开了,红色的草莓汁染在雁翔金甲上,颇为滑稽。

    一旁的亲兵赶紧举着盾牌为年轻的徐千户遮拦蜂拥而至的水果,待会还要穿着这身引着三国使团去见庆丰帝呢,衣冠不整在君前失仪就坏了大事。站在街边围观的京城百姓见了,纷纷互相打听问道:“这位掷果盈车的少年小将军是何人?”

    路人说道:“从打出的旗帜来看,这个小将军姓徐,我姑姑的表姨的邻居的外甥是鸿胪寺的人,得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徐枫从此在京城一鸣惊人,成为许多京城闺秀小清新、市井泼辣女的春闺梦里人,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金陵,以前小霸王的外号变成了“掷果盈车徐八郎”,从军三年多,奋勇杀倭寇,在“争贡之役”中立下大功,累积战功封了千户,成为金陵浪子回头的典范之一——另外一个是夺得金陵武举第一名解元的曹核。许多年以后,京城的人们或许忘记了三国使团进京时的热闹场面,但是对曾经掷果盈车的少年小将军记忆犹新。

    “掷果盈车徐八郎”的出现,使得异国风情的沈今竹瞬间失宠,她回头看见楼上和夹道的姑娘们纷纷向徐枫身上投掷鲜花和水果,心中莫名有些醋意,她骑在马上回过头去,半是醋意半是玩笑的对着徐枫叫道:“喂!徐小将军,青果和草莓砸在身上像是挠痒痒似的,你应该庆幸现在不是夏天,几十个大西瓜砸过来,盾牌也拦不住啊!”

    还敢提这个,这不都是你引来的!徐枫躲在盾牌里很窝火,可是姑娘们不是倭寇,他总不能拔出长剑威胁她们不要乱扔东西。但是透过盾牌的缝隙看见沈今竹下巴微抬、鼻子微皱的模样,他不禁怔了怔——两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彼此都很熟悉对方的表情,沈今竹这个样子是表示她不高兴,和砸西瓜的轻松玩笑话很不协调。

    徐枫弯弯绕绕想了想,开始意会到了沈今竹深层次的意思,原来是吃醋了啊!想到这里,徐枫莫名的高兴起来,觉得被青梅草莓砸一顿也蛮值得的。初恋的感觉就是如此,绝非甜腻似蜜糖,齁甜齁甜的。初恋的味道就是草莓的酸酸甜甜,再加上青梅的涩,不酸就衬托不出她的甜,而微涩的感觉刺激着味蕾不由自主、不知疲倦的寻觅索取酸甜。

    正阳门的一座三层茶楼处,幕后老板之一的竹千代正在亲手烧水烹茶,招待朋友,这些朋友有些是三年前一起经历过海宁保卫战的旧友,有些是后来结识的新朋。分别是外甥章松章秀兄妹、刚考完武进士选拔、等待放榜的曹核以及汪禄麒、汪禄麟兄弟,还有在京城国子监读书的徐柏。

    三年前海宁之战后,竹千代和章松章秀为了躲避国千代手下死士们的追捕和刺杀,干脆从江南到了京城,都说大隐隐于市,三个流亡到大明的日本国贵族联手在正阳门大街盘下一个茶楼。而徐柏和母亲沈佩兰来京城看望待产的淑妃娘娘,次年淑妃娘娘生的小公主百岁宴后,沈佩兰回到金陵,庆丰帝赐给了小舅子徐柏一个京城国子监荫监的名额,他一直在国子监读书交友,只在去年过年时为了参加吴敏和李鱼的婚礼回去了一趟,婚礼结束后次日,他就和麒麟兄弟一起赶到京城了。

    听说三国使团进京,他们也都是来正阳门大街看热闹的,竹千代的茶楼位置颇佳,他们这些人就都聚在这里。

    京城的人不认识骑在马上掷果盈车的小将军,可他们一眼就瞧出来了,曹核干脆从三楼窗户处探出身来,大声叫嚷着打招呼:“徐枫!小霸王徐枫!快看上来,我是曹核啊!”

    无奈正阳门大街上太吵闹了,有路人的欢呼声、大象甩着鼻子嘶叫、教坊司各种乐器吹打,徐枫根本听不见,眼瞅着就要从楼下经过了,曹核急得跳脚,干脆拿了一个大柚子砸过去,期望能引起徐枫的注意。

    柚子来势凶猛,首先进入了走在前面沈今竹的注意,原本就有些醋意的她心头顿时火起:京城的姑娘们也太过分了吧!砸青梅和草莓就罢了,居然扔个柚子来,这是要了徐枫的性命啊!

    沈今竹目光一冷,顺手抽出腰间的西洋佩剑,将从空中飞来的柚子腰斩了,化解了一场惨剧,并且抬头给楼上扔柚子的“热情北方姑娘”一个警告的眼神,可是刚一抬头,就像中了孙悟空的定身咒一样愣在马背上。

    茶楼上的众人见了沈今竹的容貌,亦是如此呆在当场。与此同时,行走在后方的瑞佐纯一和山田长政顺着沈今竹的目光看去,正好和窗口端着紫砂壶的竹千代对视,两人一起低声道:“扩列娃(那是)?”

    尽管楼上的竹千代一副大明普通百姓的打扮,可是他从少年长到现在青年的模样并没有大的变化,两人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德川家继承人。

    竹千代也认出了这两个昔日跟随祖父大御所身边的大名贵族。他有些惊喜,但是最多的还是担忧,因为弟弟国千代在日本国的呼声高涨,以前在大御所面前发誓过维护他继承权的贵族们大多已经背叛了当初的誓言,投入了国千代的阵营。加上三年前在海宁时心腹的背叛,差点丧命,他就更加疑心这些大名贵族的忠诚了。

    章松和章秀对这瑞佐纯一和山田长政也有幼时的印象,不过现在兄妹两个已经长大成人,瑞佐他们已经认不出这对应该已经“死去”的丰臣家兄妹了。

    使团的队伍从楼下走过,徐柏等人全部跑下去欲跟着队伍看个究竟,唯有曹核不走寻常路,他直接翻窗顺着廊柱从三楼像壁虎似的滑下去了!这样灵活敏捷的身手,不愧为南直隶的武解元。

    所以曹核是第一个赶上使团队伍的,他冲破了五城兵马司的围追堵截,拦在了徐枫马前,大庭广众之下,徐枫不好发作,他命亲兵让出一匹马给曹核骑着,低声说道:“现在人多眼杂,等回去再和你解释——别盯着今竹看!皇上下了密旨,不许人戳破她的身份。”

    曹核好容易将目光挪到沈今竹身边的弗朗科斯身上,心头有无数个为什么,路边徐柏和麒麟兄弟也都跟着沈今竹一行人往前走,和曹核一样充满疑问。“万众瞩目”之下,沈今竹怕引起旁人怀疑,再也不敢放肆,老老实实的骑马前行。

    三国使团从正阳门进入了京城的内城,到了棋盘街,从棋盘街一直往前,就是承天门了,庆丰帝站在承天门城楼上观看了暹罗国的舞象表演,龙心大悦,承天门下,三国使团和臣民百姓一起三呼万岁,声音洪亮,直入天际,颇有一股万国来朝,唯我独尊的气势。

    接见仪式结束后,弗朗科斯看着巍峨的承天门城墙,回想起金陵的三山门和方才经过的永定门和正阳门两座城墙,顿时叹道,“你们大明是个擅长砌墙的国家,建筑反映了一个国家的性格,难怪你们大明如此保守,在这个大航海的时代还坚持海禁,就是开了海禁,也只从一个小小的月港开始,原来一切都有原因。”

    沈今竹心想,城墙算什么,等那天你看到长城才知道我们砌墙的本事呢。

    入夜,鸿胪寺安排三国使团入住了四夷馆,各国使节来京城都住在这里,等待庆丰帝的召见。不过在今夜,庆丰帝谁都没请,只秘密召见了沈今竹一人。

    庆丰帝和以前几乎没有变化,众人退下,只剩下君臣二人,庆丰帝亲自举着一盏八角宫灯围着沈今竹转了几圈,才笑道:“嗯,很好,有影子,不是鬼。”

    喂!人家明明是来谈正事的好不好?沈今竹心里忿忿道,嘴里却说道:“皇上,三年没见,您越发精神了。”其实是神经了吧。

    庆丰帝指着宫殿问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皇宫啊!”沈今竹脱口而出,想起自己进宫后还换了一艘船才到了这里,而后很快改口道:“这里是琼华岛?”

    皇城里头有太液池,琼华岛就在太液池上。只是记得小时候进宫陪伴淑妃娘娘时,琼华岛上并没有一座这么大的宫殿。

    庆丰帝点头说道:“这里是琼华岛的凤飞殿,去年冬才刚刚建好。”

    凤飞殿?沈今竹暗道:这又是那个宠妃宫殿?居然建在了紫禁城的外头,宫妃不都住在紫禁城么?

    庆丰帝对沈今竹招手说道:“来,朕带你看看朕为爱妃修的宫殿。”

    ——这个,身为臣女,不合适做客皇上宠妃的宫殿吧?君命不可违,沈今竹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庆丰帝往里间走。庆丰帝推开一扇门,沈今竹看见屋内熟悉的摆设,顿时明白了皇上说的爱妃是谁。

    偌大的宫殿里头,里面居然将金陵城宰牛巷的局部全部按照真实的场景还原了!狭长的街道、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酒楼茶肆打出半旧的幌子,积满了灰尘的招牌、水果摊、菜摊,恍恍惚惚中,沈今竹甚至幻听到了小贩们的叫卖声、和主顾们讨价还价的声音。穿着龙袍的庆丰帝换上了一身半旧的棉袍,瞬间变成了包子铺老板朱大红,他走在街道上,对着虚幻的摊主们打招呼:

    “今天的鲤鱼活碰乱跳的啊!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又对卖菜的摊子说道:“送一捆葱到我铺子里,这是定钱。”言罢,庆丰帝扔了二十文钱到菜筐里……

    一路走去,终于到了一个猪rou铺前,庆丰帝谄媚的对虚无的空气说道:“凤姐,今日要两斤排骨,我要招呼小客人。”

    也不知为何,沈今竹觉得眼睛涩涩的,很想哭,庆丰帝又对着空气说道:“不急的,你慢慢砍排骨,我和小客人先吃点包子垫一垫。”

    包子铺里还真的蒸着两笼包子,热腾腾冒着热气,庆丰帝熟练的搬了一笼包子,倒了一叠香醋,夹

    上一筷子姜丝,从筷子筒取了两双筷子,说道:“吃吧。”

    这顿饭两个人都吃的泪水涟涟,也没顾上的上包子是什么味道。饭后君臣两个沿着仿造的宰牛巷散步消食,庆丰帝又对着凤姐的猪rou铺打招呼,“我带着小客人上街逛逛,你慢慢忙。”

    凤姐凤凰涅槃在海宁城占鳌塔下,在琼华岛凤飞殿“宰牛巷”里得到了永生。君臣出了大殿,大门轰然关上,仿佛将两个世界隔绝。

    沈今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内藏乾坤的大殿,凤姐那样的女子,倘若没丧命在海宁,而是被庆丰帝迎到了京城,金屋藏娇在风飞殿里,会有怎么样的结局?不懂规矩的市井女子在宫中,好像没有谁有过好结局吧?

    凤姐永远都停留在市井天真浪漫、勇敢泼辣的形象,才能让庆丰帝为她在琼华岛开辟出一个崭新的宫殿来,每一次来宰牛巷,其实就是做一场触不可及的旧梦。但是现实中,只有死人和傻子才会一成不变,凤姐是鲜活的,她的爱也是炙热的,当她为了留住庆丰帝的宠爱而努力时,就慢慢和紫禁城普通嫔妃一样了,想得到天子之爱,其实就是饮鸩止渴啊。

    沈今竹为了凤姐而惋惜,但是到了正殿,还是要谈论正事的,沈今竹要了一张万国舆图,细细的给庆丰帝讲述了这三年的经历,还有她进京的目的,最后,沈今竹要小内侍们抬进来她送给庆丰帝的礼物,其中有一柄精致的新式西洋短筒燧发枪,沈今竹将工部新造的燧发枪拿出来放在旁边,简直是白天鹅和丑小鸭的区别!

    沈今竹说道:“皇上,您也知道,咱们仿制的长筒燧发枪还可以勉强和西洋比一比,这短筒的就实在上不了台面了,三年前曹大人做过示范,臣女至今记忆尤新,动不动就要炸膛走火伤了自己,当时您还开玩笑,说至少可以当做铁棍子用。我今天要献给您一份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