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周家庄

    夏雨缠绵，如今才只不过是六点，天色就已经昏暗了下来，连绵的雨幕遮住仅有的光亮，如同是天上布下了一面黑幕。

    一个身高仅有五尺的小男孩独自待在一个小屋中，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雨水透过同样破烂的房子滴落在屋内地上，啪嗒作响。小男孩小心的躲开这些雨水，搬起家里唯一完整的木质的小板凳，端坐在门口，忘屋外的瓢泼大雨，倔强的脸上带着期盼的神情。

    “轰隆！”天空中一声又一声的闷雷作响，吓得他捂上耳朵，身体缩在墙边微微发颤，但他仍旧是瞪大了双眼，一眨不眨的向门外看去，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木质的半截窗框被风吹的咣当作响，屋外的雨声也是此起彼伏，院内的榆树突然开始猛烈的招摇，终于在这时，大门那里传来“咯噔、咯噔”门闩撞击门板的声音，小男孩眼睛一亮，脸上的期盼瞬间变为了欣喜，立马高兴的站起身来，向着大门处望去。

    咯噔之声持续了一小会，木质的大门终于是被打开，一个头戴斗笠，衣着破烂不堪的老翁疾跑着冲进来，整个上衣只遮住了半个身体，倒不如说是披了一块破布在身上，他走到台阶前，草鞋快速地在一颗石头上一刮，掉落下一层厚厚的的泥来，紧接着几个大步冲进了物种。

    “哎呀好大哩雨啊！”他感叹的大声说道。右手将斗笠摘下来，小男孩懂事的接过来，跑到门口前甩了甩上面的雨水，然后将它斜靠在墙边。

    “小伯风！你跟爷爷说，怎么就把大门给我上上了？是不是不想要爷爷了？”老翁看似有些生气的说道。

    小伯风缠了缠自己的手指，有些委屈的说道：“风刮的实在太大了，我怕门被风刮坏了，就把门给锁上了，本来想等爷爷回来帮您开的——没想到您自己就开了……”

    爷爷被他这副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做的好！”他夸奖道。

    他一看眼神一扫，只见半只破碎了的瓷碗摆放在床上，接住滴落下来的雨水。顿时有些不高兴起来，朝伯风训斥道：“碗是吃饭的东西，你用来接雨水？不是跟你说了，房子漏雨的话用家里的木盆接着吗？你这孩子，真不长记性。”

    “可…家里的木盆…早就漏了啊。”伯风见爷爷生气，有些支支吾吾的回应道。

    老翁回头，看见木盆底部早已经是破了一个洞，丢弃在一旁。

    “哎！”老翁深深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孙子的头，“明天我去找村头的老木匠修一修吧，应该还能用。先吃饭吧，干柴都提前抱进来了没有？”

    “抱进来了。”周伯风点点头应到。

    是夜，老翁抚摸着伯风，又给他讲起村口三个老人的故事，以祛除暴风雨带来的恐惧，直到小男孩沉沉睡去，他才缓缓抬起头，双眼露出疲惫的血丝，沉重的叹了口气后，他扶着咯吱作响的床头，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房间的角落，摸起那只破烂的小木盆，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发起呆来。

    老翁名叫周东，至于这名字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或许他父亲也不知道，只不过是当时见到一个东字，随性而起的罢了。

    周东家里世世代代都是穷农民，大文盲，到了他这一代，家里终于是有了一点点积蓄，才修起这样一个小小的庭院，生活变得舒适起来。之后生了个儿子也是懂事能干，还娶了个像样的媳妇，本以为自己后半辈子已经安稳无忧，可上天总是这样不遂人愿，在他五十岁那年，儿子儿媳如同中了邪一样，双双患病，即便是请了闻名乡里的神医前来，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无可奈何，他只好请自己的老友周格前来查个究竟。周格比他大了不少，已经是一个年过花甲的白胡子老头，也是他在村子里少有的几个好友之一。

    周格熟读百书，通晓五经六艺，据说还考了一个小秀才回来，无论是见到什么事，他也能说出几分道理，一直被乡邻们称为百事通，当初孙儿的名字还是老翁找他来亲自取的。周格神情严肃，手中捏了一根银针慢慢走进屋，把脉望气，这位老友足足折腾了有大半个时辰。老翁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心中不停的默念自己的宝贝儿子能够好转，可等到最后，他见到的也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摇头。

    夫妻二人至此就像是被判了死刑的犯人，在不久之后就双双归西，家中只剩下他这个老头子和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这突发的一切他来说如同五雷轰顶，只不过一夜之间，这个家庭里就像是塌了天，生活再难以为继。

    “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忍心撒下孩子归了天，我自己已经是年近花甲，如何能将孩子养大？”周伯风还小，也许还看不出，但他自己却是很很清楚，他已经老了，身体一天再不如一天，能照顾孩子几年呢？

    老翁如同一个孩子一样，紧紧的抱住木盆，感受着曾经儿子使用它时留下的气息，泪水不自主的随着屋外的雨水落下，滴落在地的啪嗒声混合在风雨声之中，消失不见。

    窗外的风雨声一夜未停，雷鸣电闪如同天雷悬在自己头顶的正上方，每一下都震耳欲聋，老翁烦躁得在湿冷的床榻之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等到别家的鸡鸣三声，群狗乱吠之时，老翁才慢慢醒来，一见太阳已经悬挂在高空之上，暗叫一声坏了，急忙把伯风从睡梦中叫起来，麻利地给他穿上衣服，又塞给他两个饼子，赶着他快些去村里的私塾，若是晚了恐怕是又要遭先生责备。

    村子的正南方，竖着一块一人高的石碑，书写着这个村落的名称。

    这里，是周家庄，如名字所示，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姓周，据村子里传下来的族谱记载，村中人周氏都是一家人的后代，周姓本不为周，根据老人传下的一代代说法，他们本是鲜卑族拓跋，当年南迁才因此改了姓氏，不过是真是假就无从追究了，当年的事没有人能再站出来说的清。

    周家庄，北临普陀河，由于洪水的常年爆发，这里时常是如同水塘一般，尤其夏季更是如此，周格担心着自己仅有的两亩田地，一出门就急急忙忙向着村子北处赶去，生怕自己的庄稼被雨水淹个透彻。

    以路上尽都是淤积的黑泥，黏在草鞋上根本甩不掉，让老翁每走一步都艰难异常。止不过是数百米的距离而已，竟然走了有二十分钟，这时老翁才看到自己的两亩田地，但这一看，却见到了一件奇怪的事，自家的庄稼倒是完好无损，只有几株被风吹斜而已，然而在田埂之上居然趴着一个人，约摸是六七岁的样子，在那里一动不动。

    “喂！”老翁试探着叫道，以为是村中的孩子又在做什么恶作剧。但这孩子却像是没有听到，依旧是一动不动。

    老翁心中有些疑惑，不由得凑近了看去，只见一个面容稚嫩的小男孩眼睛禁闭，昏迷在田埂旁边，半个身子被浸在泥水中，如同是一个被人丢弃在路边的垃圾，老翁一见如此，急忙快步走到他的身边，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烫的令人难以置信。

    “有人吗？”他大声喊到，但没有一个人回应，四周静悄悄的，似乎人们这时都还藏在房中休息。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孩子，心中陷入了犹豫，家里的状况如今已经是差到极点了，救起他来自己是否还要抚养他长大暂且不提，连同给他看病的医药费自己都很难负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