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魏驭城合上文件,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盛夏日头足,迟迟不肯谢幕,高架桥上,一片泼了蛋黄的天壮阔又温情。下高架就开始堵车,魏驭城不停看时间,又反复刷着航班信息。他开车从不是急躁风格,但这一次,见缝插针,霸气又惹人嫌。 一辆小polo差点被逼停,司机滑下车窗破口大骂:“cao!开个豪车了不起啊!有钱了不起啊!” 魏驭城置若罔闻,车窗也不关,听着。待前方稍有挪动,立刻油门紧跟。 好赶慢赶,终于在八点前赶到机场。 其实他并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班,但不管早晚,都不愿错过。 停好车,魏驭城得空刷信息,结果“航班延误”四个字赫然在列。他坐在车里等,一直留意出口的人,八点的飞机延误四十分钟,没有看到林疏月。 魏驭城下车,靠着车门沉默抽烟,一包完了,又折身回车里,弯腰从储物格里拿了包新的。就这么等到十点,手机显示航班抵达。 魏驭城转过身,一动不动地留意出口。 几分钟后,林疏月和夏初出现。她走夏初身后,正打电话。一身白色收腰连衣裙,长卷发披肩,初熟妩媚。魏驭城掐了烟,刚想过去。可看到她身边出现的男人时,脚步猛地一收。 裴彦白衣浅裤,个儿高又耀眼。他帮林疏月推着行李箱,时不时地看他一眼。夏初偶尔回过头,应该是和他们搭话,然后三人笑得恣意明亮。 林疏月眉眼弯弯,不见半分愁容。 裴彦说了句什么,正好出租车驶过,轰鸣声搅乱,她没听清,于是凑近了些,“不好意思,再说一遍。” 身后的辉煌背景,无疑锦上添花。 好一对郎才女貌。 不多久,叫的车到了。裴彦绅士地拉开车门,女士优先。夏初先进车里,裴彦坐副驾。林疏月上车前,忽然一停,心里升起莫名直觉。她往右边望了眼,接机车辆排成长龙,隔着两三台,是一辆半隐半现的黑色保时捷。 林疏月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去看看车牌。 但司机催促,她便匆忙上了车。 尾气冲出薄薄的烟,刹车灯一亮一暗,没多久便消失拐弯口。 魏驭城坐在车里,直至后方不停鸣笛催促,他才驱车驶离。一个人来,一个人回,这一路的心思延展,终成空。 他给李斯文打了个电话,说,晚上回公司加班。 第56章 鸳鸯(二更) 安顿好一切, 到家。 夏初累趴了,行李东倒西歪,她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林疏月轻手轻脚地上楼, 林余星已经睡了。再下来, 夏初笑嘻嘻地揶揄:“你猜裴彦付合同款这么痛快, 是为什么?” 林疏月睨她一眼, “别阴阳怪气。” 夏初点了点她胳膊, “让姓魏的有点危机感,这世上有钱有颜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 还比他年轻, 气死他。” 林疏月不想谈这些。 默了默,说:“夏夏, 我明天想回一趟南青镇。” 夏初坐直了,点点头, “我陪你一起。” 申远峰就是她心里的死结,这个结必须她亲自解。 夏初惋惜, 她都能想明白的道理, 魏驭城这种角色, 怎么反倒当局者迷了。 人人都说, 不求远大前程, 只愿前路顺坦。可在林疏月的人生里,不说顺坦, 连往前赶路的资格, 都已被截断, 她怎么能甘心。 清晨五点, 两人便出发去机场, 赶至南祈最早一趟的航班。 飞机上, 林疏月睡了一觉,头歪向夏初肩膀,是真睡得香。她太平静了,夏初反倒不放心。航班降落,林疏月轻松迈步,“走吧。” 夏初忍不住了,“疏月,万一,万一那个王什么的,不让你见申远峰呢?” 林疏月笑了笑,仍是这句:“走吧。” 别说夏初,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但就是有一股执念,她找了这个人这么多年,现在知道他在哪,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问结果,来了就是一种自我成全。 但意外的是,王启朝竟然在机场接她。 小城市,机场人不多。他的凯美瑞就停在显眼位置,一出大厅就能瞧见。王启朝依然镇定自若,走过来,没有什么寒暄客套,“林老师,上车。” 林疏月哪能没有情绪,定在原地,没动。 王启朝径直拉开车门,头也没回,只说了一句话:“我带你去见申远峰。” 林疏月身形一僵,慢慢看向他。 王启朝这人看着就是一位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但做事真有一股狠劲,比如开车,连夏初这么爱冒险的性子,都不由地抓紧了手把。 他一路无言,直接去目的地。 南青县精神病院。 夏初忍不住问:“怎么来这儿?” 王启朝往前领路,“人就在这。” 医院环境实属老破旧,没有电梯,走楼梯到三楼。一个脱漆的铁门上了锁,上面写着“禁止入内”。王启朝和守门的老头儿打了声招呼,然后一个年轻医生出来,吱吱呀呀的刺耳声后,开了门。 第三间病房,年轻医生嘱咐:“就在门口看,别进去了。” 王启朝点头,然后对林疏月抬了抬下巴。 夏初怕她难受,牵紧她的手,并且挡在了前边。但几秒后,林疏月轻轻拨了拨她胳膊,低声说:“我没事。” 王启朝和夏初都让开路,两道门重和,里面那扇是木的,外面是铁的。只开了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她一步步走过去,透过窗,看清了人。 病房就一张床,电视机,一张椅子。 申远峰佝着背,挨着床边坐,目光空洞地盯着电视机。时而傻笑,时而嘴角抽搐,一看就是精神失常。林疏月死死盯着,几年不见,他像他,又不像他。 甚至这一瞬间,连林疏月都思绪放空。 她无数次设想的结果,到这一刻,分崩瓦解,竟提不起半点力气。 王启朝说:“人是在一个黑砖厂找到的,听过这种厂子吧,专拐脑子有问题的。申远峰被骗去的时候,很正常,没发病。待了两个月,就起势头了,现在,基本已经废了。之所以不让你知道,你也看到了,他这种情况,知不知道,都没有半点区别。魏董说,先治病,治好了,说的话,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证据。” 林疏月愣了愣,视线挪向王启朝。 “魏董没细说,但我也猜了个六七成,能让他大费周章的,一定是跟你有关。他不让说,因为事实就是如此,说了,没意义。”王启朝貌不惊人,但三言两语就能挑中要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魏董,没意义的事情,他不做。筹谋深算,比没有半点作用的情绪宣泄,更实在。” 林疏月的脸色像一面夕阳落幕的湖,不置一词,心里头磕着的那点情绪,像被一把尖细的钻头无声绞碎。粉末如流沙,在肺腑间飞溅。 那些阴暗破碎的过去,他从不介意,也并不自私地替她摒弃。 他不是自以为是,而是万事以她为重。 王启朝:“魏董说,你一定会来。” 林疏月回魂。 “他还说,如果你想,找人摁着申远峰,让你好好打一顿,他都为你安排好。只一点,如果你想杀人,不需经你的手。” 这话不能放台面上说,但林疏月都懂。 她低着头,半天后,哑然说了句:“麻烦您了。” 王启朝惊讶,“嗯?要走?” 林疏月已经转过身。 就连夏初都不可置信,“月月?” 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找着的人,就这么要走? 是啊,林疏月也搞不懂。 那些怨恨,不甘,委屈,失意,变故,执拗,一闭眼,都是guntang的岩浆,一睁眼,又顷刻降温,只剩缕缕白烟。白烟散尽后,清晰浮出一张面孔。这张面孔深深霸占所有,堵住了所有遗憾和缺口。 林疏月的脚步越来越快,没有迟疑,没有回头。 — 明珠市今年的高温期来得比往年早,每一天都是架在火灶上的蒸箱。魏驭城不喜欢太热的天儿,钻进空调房,浑身血液跟凝滞似的,哪儿都不畅快。 前一夜工作太晚,本就稀少的睡眠更加贫瘠。早上,家里来电话,父母让他回去一趟。魏宅在明珠市以西,生态园林示范区,依山傍水修得像一个复古庄园。 到家,娄听白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魏驭城才记起,今天竟是自己生日。 他错愣的表情变化,母亲自然了解。微微叹气说:“也不小的人了,自己的事也要上点心。” 魏濮存也从楼上下来,手里拾本书,“来了啊。” 魏驭城起身,“爸。” “你母亲煲了一宿汤,就为了给你做这碗生日面。”魏濮存走近,拍了拍儿子的肩,“吃吧,别赶时间。” 魏驭城笑了笑,“不赶时间,中午在这吃饭。” 娄听白最高兴,眼角上扬,压不住浅浅的皱纹。一上午,魏驭城与老魏在花园喝茶闲聊,他身上的稳健,多半是从父亲身上耳濡目染。 期间,魏驭城的手机一直响。 都是发小密友的生日祝福。 不同往年的懒散,连魏濮存都发觉,儿子不停地看手机,指尖划拨,又匆匆熄屏。 “我听小衍说,你谈了一个女朋友。”魏濮存切入正题。 魏驭城八风不动,“嗯。” 娄听白早早竖起耳朵,一听,喜笑颜开,“你准备什么时候带回来一起吃顿饭?” 魏濮存夫妇一向开明,不介意什么门当户对。魏家有的,别人给不起。魏家没有的,别家更不会有。这个道理,两口子想得通通透透。 所以娄听白只问什么时候带回家,从不问是什么样的女孩儿。 儿子的品性眼光,他们是信任的。 魏驭城没答。 电话适时响,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溜过这个话题。 电话是唐耀打的,言简意赅,“老规矩,晚上明珠会所。该来的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