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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疏璃抬头看过来,碰了一下九曜玄色莲的花瓣,问:“所以,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这朵花?”

    慕隐微微笑起来,“大概……是为了遇见你吧。”

    疏璃弯起眼,“这么会说话啊?”

    慕隐摸了摸他的头。疏璃惯来不束发,一副懒散模样,看着他时眸光却极专注,仿佛眼里只剩下这一个人,被他一心一意收进眼里、放在心上。

    是慕隐很习惯的眼神。

    于是慕隐停在疏璃发顶的手转了个方向,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眼睫末梢,“没你会说话。”

    疏璃的睫毛因慕隐的动作而颤了颤,但他没有躲开,而是问道:“哦?我说过些什么?”

    “很多。”

    “具体是什么呢?”

    “你忘了?”

    疏璃耍赖耍得理直气壮,“对,我忘了。”

    慕隐收回手,“我也忘了。”

    “告诉我嘛,我是真的忘了,”疏璃不依不饶地扒拉他的长袖,“一句也行。”

    慕隐阖起眼,侧脸冰白,神色静淡,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眼角却弯起稍许的弧度来。

    “真不说?”

    “……”

    疏璃威胁道:“再不说我就要亲你了。”

    “你说——”慕隐无可奈何开口,结果才说了两个字,后面的话就猝不及防被堵进疏璃忽然凑过来的亲吻里。

    慕隐蓦地睁眼,疏璃的长睫刚好拂过他眼下的肌肤。那人咬了他的唇瓣一口,狡黠地一眨眼,拖出甜软笑意:“仙长,晚啦。”

    ……

    天色将暗时两人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

    慕隐走在前面,疏璃一手拎书一手拎蜜饯跟在他身后,经过殿前的玉槛时眼前人影突然被绊倒,疏璃甚至没能很快反应过来,就听见膝盖落地发出的一声沉闷坠响。

    那一瞬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接着才意识到要去扶。他丢了书和蜜饯盒扑上前,握住慕隐的肩想将他扶起来,却使不上丝毫力气,只能跪倒在慕隐面前,同他跌在一处。

    两人的黑发和白衣纠缠,慕隐脸上是一闪而过的茫然之色。

    “慕……”疏璃哽了哽,几息过后才重新唤他的名字,“慕隐……”

    慕隐抬头看向疏璃,墨玉般漂亮的一双眼,眼里空空荡荡。

    疏璃攥紧了慕隐的袖子,尽量让声音变得轻松,“没有关系……慕隐,没有关系,我会一直在这里——”

    没有等疏璃说完,慕隐伸手摸索着碰了碰他的脸,轻声问:“哭了吗?”

    “……”疏璃用力闭了一下眼,仿佛藉此隐去眉目间的脆弱和悲色,“没有。”

    慕隐轻轻摸了一下疏璃的额角,声音很温柔,“没有关系,不要怕。”顿了顿,“不要哭。”

    慕隐失去视觉后,疏璃便开始读书给他听。他从前最不耐烦看这些枯燥难懂的经书,现在却每天下午都伏在樱树下的躺椅旁,一句一句念出来,语速不疾不徐,嗓音清甜悦耳,认真而专注。

    今天读的是一本佛经。

    起初对疏璃来说还是晦涩的,直到读到一个故事。

    “佛言:‘汝爱阿难何等?’女言:‘我爱阿难眼、爱阿难鼻、爱阿难口……’”不知为何,念到这里时他停了下来。

    慕隐倚在躺椅上,浓密的长睫微阖,轻轻接口道:“爱阿难耳、爱阿难声、爱阿难行步。”

    疏璃半晌没有说话,直到慕隐伸手想碰他的脸颊,却被一把握住。

    慕隐轻声问:“怎么了?”

    “觉得有趣,”疏璃的声音里含着笑,若无其事道,“我和这故事里的女人有点像。”

    “嗯?”

    “但最后她霍然开悟,爱贪皆消,得证初果。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吗?可是我不喜欢。”

    “我在杂史上看过另一个故事,想听吗?”慕隐的眼角弯起柔软弧度,“阿难未出家时喜欢过一名女子。”

    “……然后呢?”

    “佛祖问阿难,有多喜欢那女子?他说,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慕隐看着疏璃在的方向,如果他看得见,眼神一定也会是柔软的,静静地问:“受一千五百年的造化痛苦,只为见那人一眼,你知道阿难为什么会这样做吗?”

    疏璃握着慕隐的手有一瞬的松动。

    慕隐终于挣开疏璃的手,触到他脸上的黏腻湿意,轻声答道:“他心甘情愿,所以不觉痛苦,只觉欢愉。”

    ……

    慕隐的触觉在几天后消失。从此他每一个动作都变得缓慢仔细,连轻触疏璃脸颊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能再做到,因为他控制不了力道,害怕伤到疏璃。

    触觉消失的第三天,慕隐失去听觉,他无法听见疏璃说话,也无法作出回应。他终于彻底与外界隔绝开来,修为尽散,五感皆失,如同废人。

    这就是天道的惩罚。

    慕隐一如既往地平静接受了。

    最后一天到来时,负雪峰的天气很好,没有下雪,也没有刮风,反而少见地出现了一点日光。疏璃为了让慕隐晒到太阳,把樱树下的暖棚拆了,抬头就能看到满树盛大烂漫的樱花。

    慕隐半倚在躺椅上,没有戴玉冠,而是用一条月白绸带松松半束起长发,鸦黑长睫安安静静地拢在眼睑上。他的唇色浅淡,自宽大袖袍中探出的手指也苍白到几近透明,指尖在一地雪色的照映下生出莹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