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楚子亦狡黠地笑了，“好的，学长的字很漂亮，我会好好拜读的。”

    樊释，“…………”

    夜里，宿舍里的甘草已经躺在床上酣睡，发出轻轻的呼吸声，窗台上的植物们郁郁葱葱。楚子亦开着一盏床头灯，静静地阅读今天的战利品，那本手写本日记。

    这本日记没有署名，手写本表面也没有写什么多余的东西，倒是极像樊释的风格。他的字体有力又漂亮，翻开第一页就是文字内容，时间从1982年12月3日开始。

    【1982年12月3日，精神力持续波动，异常数值提升。我觉得应该接受治疗了，这样下去可能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取向，导致恶化。兴华仍然认为我是受了诅咒之星的影响，但是其实我内心很清楚，星球上的事对我影响不大。

    我长久以来的想法产生了变化，或者说我意识到“我”越来越游离。当我第一次感知到“我”的存在时，我对“我”产生了疑问，这到底是什么？如果抛却“樊释”这个名字的限制，抛却这具实体化身体的约束，“我”又到底是什么？

    当开始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成为了对自由的束缚。人自从出生起就与这个世界产生关联，他与双亲、社会、自然都有或多或少的联系。这些联系使他拥有安全感，他依赖着这些关联懵懂无知地生活着。但是一旦有一天他意识到自我的独立，个人化的意识就如同种子一般扎入他的心中生根发芽。

    他发觉他与世界其实是分离的，认识到他的渺小，感受到他的脆弱。他是一个与其他事物并无太大关系的个体，外界并不一定能够依赖，甚至是危险的。他感觉无力、焦虑，甚至日渐的孤独。他甚至认为或许无知与顺从会是一种幸福，坠入庞大的群体之中，随波逐流即可消除这种焦虑与孤独，当然也会同时杀死刚刚苏醒的自我的意识。

    自我的意识并不令人幸福，它使外人感受到他的冷漠，而他又因此感到矛盾受伤。或许，假装无知地藏匿于人群之中是一种极好的选择，成为盲从大众中的一份子，但是白羊群中的黑羊又能隐藏多久呢……】

    楚子亦合上手写本，不敢再看下去。她慢慢地平静自己的心跳，还有开始紊乱的精神力。

    ☆、第三十一章

    楚子亦难得地没有睡好，她睁开眼躺在床上还有些发懵。乔治一直以来都负责担当她和甘草的闹钟，督促她们起床。今天，乔治飘了过来，圆圆的电子眼扫描了一下楚子亦，【主人，早上好。今天的精神力取向不够稳定呢，昨天没有休息好吗？】

    乔治颇为担忧地看着坐起来的楚子亦。对床的甘草打了个哈欠，倒是有点惊讶，“真少见？子亦你不是一向精神力很稳定吗？”

    “昨天看书有点晚了。”楚子亦揉了揉眼睛，其实她自己很清楚，估计是樊释的手写本诱导性太强，影响到她了。以前她也常常晚上看电子书，但从来没有过精神力波动的情况。

    “你也不要太拼命啦！比不过林易就算了呗，身体最重要！”甘草跳下床，伸了个懒腰，穿好衣服又去照顾她的植物们了。甘草在学习成绩上不太出色，但是对于花花草草的了解却是颇多。楚子亦曾经还很好奇地问过原因，才知道甘草是跟她的爷爷学习的这些知识。

    两人一起吃过早饭后，甘草便先出门了。她加入了李澈所在的自由协会，时不时要去参加协会里的活动。甘草还极力邀请楚子亦加入自由协会，不过楚子亦婉拒了。楚子亦看着甘草渐渐融入校园的生活，心里也很高兴，一直以来她总觉得甘草太过依赖两人间的友谊了。

    这可能也和甘草过去的经历有关，她太过珍惜和楚子亦的感情，总是患得患失的样子。实际上，楚子亦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对象，她的内心或许是更加孤独或冷漠的吧。

    毕竟，她是白羊群中的那头黑羊。

    当她读到那句话时，内心里有一瞬间其实觉得自己无法治疗好樊释。楚子亦慢慢懂得精神血缘的含义了，她和樊释的思维方式确实十分接近，她甚至隐隐赞同着樊释的思考。

    这是极为危险的！虽然她还没有读完手写本，但是结局其实已经很明显了，有着那样思维的樊释成为了高危的特殊病人，曾被关押在治疗所的101病房里。

    如果她继续探究下去，其实就意味着她在走着樊释的老路。楚子亦很怀疑自己真的能一直控制好自己的精神力吗？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意志力能比樊释强多少。

    “我成为‘家犬’，就是为了出来看着自大的你一点点步入堕落啊……”

    楚子亦用凉水洗干净脸，不敢再深思，穿好衣服出发前往研究所。她很喜欢研究所的氛围，夏博大师干脆就安排她在研究所做一些简单的实习工作，cao作一些基本的实验和记录数据等等。

    樊释并不喜欢研究所的气氛，他感觉十分无聊，宁愿呆在自己的房间睡觉也不想陪楚子亦去研究所。樊释的外出兴趣排序为：购买黑巧克力gt校园网登录gt陪楚子亦上课gt图书馆gt研究所。夏博大师曾笑着告诉楚子亦，樊释从上学时就是这个样子，他对于竞赛、实战等兴趣很大，但是严谨且细致的工作却提不起兴趣。

    “小丫头，你今天的状态并不好啊。”夏博大师看着楚子亦cao作着仪器，他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工作。

    “啊，抱歉。”楚子亦还以为自己不小心做错了哪个步骤，赶忙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夏博笑着摇了摇头，“我倒不是说你cao作错了，只是你今天好像心不在焉？”他平时观察楚子亦cao作实验时都是极为全神贯注的，她很沉迷于这些工作，但是今天注意力好像没有往常集中了。

    “先休息一会儿吧，你也工作一上午了。”两人一起退出实验室，进入休息间喝水。

    夏博大师用一次性水杯接了纯净水递给楚子亦，楚子亦双手接过道谢。最近的实习工作让楚子亦发现夏博大师不但学识渊博、很有毅力，而且待人接物也很亲和，就像一个温和的长辈。

    夏博大师观察了一会儿楚子亦的神色，才询问道，“小丫头，最近的学习生活怎么样？今天没什么精神呢。”

    “学习都挺好的……”楚子亦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你后悔选择特殊医师这个专业了吗？”夏博大师的眼神平静。

    “……”楚子亦愣了一下，“没有。”

    楚子亦明白夏博大师肯定是察觉到她的情绪了，他是一个敏锐又睿智的人。楚子亦沉默了一会儿，才试探着缓缓问道，“夏爷爷有没有……觉得自己很无力，一直在做的事情毫无意义的时候呢？”

    夏博是一个极有恒心的人，楚子亦也是从实验室助理那里才知道，即使年龄越来越大，夏博也会每天呆在实验室里很长时间，甚至常常不回家。据说夏博大师的家人对这件事还颇有微词。

    “当然有了。”夏博回答道，“当初我决心研究精神力，我的好朋友觉得我脑袋有问题，要把我丢进静水河里洗洗脑子呢。”

    楚子亦，“那只是他见识短浅，不敢相信精神力的存在吧……”

    夏博，“我的好朋友是前首府院统帅奥威尔。”

    楚子亦，“……”

    “很可笑不是吗？明明他是第一个自我觉醒精神力的人，他却不敢相信这么神奇的东西真的存在。”夏博大师笑了笑，感慨道，“当时我的老师，我的亲人都认为我疯了呢，明明有着光明的前途，却选择研究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那段时间，有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疯了呢。尤其是当你看到曾经的同学都在各个领域取得了成就，离你的距离越来越远，而你却在研究着一个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结果的东西。曾经不如你的人，都走到了比你更高的位置……”夏博大师回忆着，笑得风轻云淡，“幸好我成功了，不然我可能现在真的疯了？其实那时候最绝望的不是没有结果的研究，而是你自己心里的落差感。”

    “很惭愧，现在被外界称为‘精神力之父’……”夏博大师笑着叹了口气，“如果我没有熬出来，或许现在还是一个靠研究经费救济的小科研员吧？不对，如果我还是个科研员，现在已经不得不退休啦。”

    楚子亦的声音有些干涩，“如果夏爷爷真的没有研究出来，一直都是一个科研员呢？”

    夏博大师很坦然，“没关系，那我好歹验证了人生的母题嘛。”

    楚子亦很疑惑，“人生的母题是什么？”

    夏博，“然并卵。”

    楚子亦，“…………”等等，夏爷爷你这是什么回答？！她心目中夏博大师的形象崩塌了。

    “哈哈哈，看来我果然老了，不适合说流行语啊。”夏博看着楚子亦呆愣的样子，笑了起来，“人生的母题就是徒劳啊，那不就是然并卵吗？”

    “很多时候你都会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但你还是会固执去做。”

    夏博大师收起了笑容，严肃地问道，“小丫头，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是成为一个特殊医师？一个世俗眼中的成功人士？一个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领导者？”

    楚子亦摇了摇头，“不，我不想当什么领导者……”她不想呆在人群之中，她的每一次爆发与硬碰硬都不是为了权力，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思想不会变质罢了。不管是救下穆红珊，还是放走程灰，亦或是训新出头……她从来不是为了别人，都是为了自己，她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为她曾经的行为后悔，而对自己产生质疑。

    “你不想成为领导者，却怀抱着想要改变世界已知规则的野心呢。”夏博大师笑了起来，那是极为和蔼的笑，并无任何嘲讽的意思。他从第一次看到楚子亦时就明白，这个小丫头和他一样，是个天生具有反骨的人。

    楚子亦无言，她默认了。但是让她真得开口说出这样的话，她却说不出口，这是何等狂妄的话啊。

    夏博笑眯眯地问道，“小丫头愿意做我的关门弟子吗？”

    楚子亦大吃一惊，“夏爷爷，我……”她真没想到夏博大师会说出这样的话，世上称呼夏博为“大师”的人很多，但是真正有资格称呼他为“老师”的人很少。

    “我已很久没有收徒了，不要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我可是很严格的。”夏博是真心想要培养楚子亦，让她能够继续他的事业。他已经老了，渐渐地感到力不从心，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穷尽想要探索的真理。

    这些天楚子亦在实验室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楚子亦是一个冷静、自制、极有恒心甚至固执的人，她极难被他人的观点影响，即使有极小的犹疑又会很快恢复自我的意志。

    “人生太过短暂了，即使是现在，我也觉得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远远不够。”夏博十分感慨，这才短短的数十年，他就成为一个老人了。

    他严肃道，“如果成为了我的弟子，你就没有时间在其他事情上浪费了。你可能没有时间娱乐、不得不退出现在进入的学校部门、放弃在校期间许多有意思的活动，你会一直与资料和研究数据相伴，做着这辈子可能都无法被人理解的工作。”

    “你愿意吗？”

    ☆、第三十二章

    楚子亦想要开口，夏博大师却摆摆手，继续说了下去，“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益处。这是一个世俗推崇的名号，你可以比你的同班同学更容易地踏入首府院的圈子。”

    “夏博大师的关门弟子”，这个称号会让楚子亦很容易地踏入圈子。当然它也仅仅是帮助楚子亦踏入罢了，能走多远关键还要看她自己。虽然夏博这么说，但他觉得楚子亦并不是会对这些感兴趣的孩子。

    “我可是很愿意与你分享知识和经验啊。”夏博大师笑眯眯地说道。

    楚子亦的心情也难以抑制地有一点激动，如果成为夏博大师的弟子，她就可以接触更加广阔的知识面了。特殊医师班的学习范围广却不够深入，如果楚子亦想达到自己的目标，必须了解更多各学科的深入知识，不会有比夏博大师更适合的老师了，毕竟精神力是他终身的研究。

    她现在的所知还远远不够解答她心中的疑问。

    楚子亦郑重地答道，“我愿意。”

    夏博大师很欣慰，他一直希望自己执着的研究，有人可以继续下去，“过一阵子，我会去拜访你的父母，然后举行拜师仪式。”

    从那天之后，楚子亦空前的繁忙了起来。她必须完成特殊医师班的学习、在校园网上做基础训练、进行小组实战，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夏博大师布置的繁重作业。夏博大师并不是一个只重理论的老师，他认为精神力觉醒源于人们自身的战斗过程，研究人员应该对实战与理论都有相当的了解。

    拜师之后，研究所的很多资料也对楚子亦开放了，她越发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知。她甚至有了强烈的紧迫感，现在她仅有十八岁，即使活到一百岁也只还有八十二年，她甚至可能触及不到边界。

    樊释知道这件事时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嘲道，“老头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像他一样虔诚的信徒。”

    作为夏博曾经的学生，樊释很清楚他的同门都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大部分都没有走向夏博选择的道路。夏博大师虽然不说，但是心中也早有感慨与失落，没想到现在居然真的等到和他一样固执的人。

    楚子亦将那本手写本递还给他，樊释无言地接过，打量了一下楚子亦毫无异色的神情。楚子亦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疑惑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樊释很清楚自己原来在手写本上写过什么，当时他为了排遣压抑的心境，将自己的很多想法写在了上面。这本手写本可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读物。

    楚子亦笑了起来，调侃道，“学长难道还要求我写一篇读后感吗？”

    她的精神力早就恢复了平静，后面再读也不会产生波动了。楚子亦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嗯，我觉得其实都很有道理？”只是樊释所写的东西，是目前大多数人不敢想的罢了。有的时候人们发现了真相，却故作不知。那些细微的声音就被淹没在大的声音的海浪里了。

    “请你再等等，等我成长到能回答你问题的时候吧。”楚子亦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眼神诚挚。她很清楚如果想要治疗好樊释，就必须解开这些困扰他许久的心结。她还远远没有这样的能力，但她愿意一点点去努力。所以请他等一等，不要这么快对一切失望。

    樊释还是第一次见到楚子亦这样认真又真挚的样子，像是许下了某种诺言。他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心里有点痒。他别扭地走到一边，拉了拉衣领，“不要太自以为是了，说得好像自己一定能做到一样。”

    他虽然话是这么说，嘴角还是忍不住轻轻地上扬，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当然，楚子亦的发愤图强在之后也引来了樊释的一些不满，他觉得楚子亦压缩了他的行动范围，总是去一些他不感兴趣的地方。最后没有办法，两人约定了出行的时间和地点，楚子亦必须每天去一些樊释感兴趣的地方，比如那个人满为患的黑巧克力店。

    楚子亦也是相当不解：樊释天天吃甜食，原来呆在101病房里也没有运动量，为什么没长胖？

    班中的大多数同学都参加了部门，拥有了各自的活动。楚子亦这样一身轻，每天忙着学习的，还真是少见。不过班里特立独行的也不止楚子亦一个，林易比她更加的神秘，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楚子亦除了平日上课时，很少遇到林易。她再次面对面见到林易，已经是训新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了。

    【主人，辛苦啦！今天的学习计划完成的差不多了。】楚子亦抱着书往回走，乔治飘浮在她前方，检查了楚子亦今天的学习进度开始汇报。

    一只手挡住了乔治的去路，那人伸手抱住了乔治圆圆的小身子。楚子亦有些讶异地向前一看，才发现拦截下乔治的是许久未见的林易。林易还是像以前一样的面瘫脸，“这是你的生活型机器人？”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手里的圆形机器人，眼神难得带着几分兴味。乔治挣扎着想要脱离林易的控制，平时圆圆的电子眼都眯成了一条线，看得出十分用力。乔治虽然有防御功能，但是都是在楚子亦有危险时才会启动，平时是不会随便攻击人的。

    林易仔细地看了看，似乎发现了什么，“虽然是生活型机器人，但似乎改装过带着武器呢。”

    “麻烦你放开乔治，它很难受。”楚子亦有些无奈地扶额，她倒是一直知道林易对于机器人的兴趣很大，没想到乔治会引起他的注意。楚子亦并没有一直让乔治呆在外面，这回也是凑巧碰上林易了。

    林易抱着乔治大眼瞪小眼的样子，真是微妙。林易松开手，乔治立马飘到楚子亦身后，怨念地瞪了林易一眼。

    “机器人是不会有难受的感觉的，如果主程序正常。”林易眼神幽深，淡淡地说道，“你居然给机器人起了名字？它又没有自己的思维。”

    这个时代的机器人应用广泛，人们并不会给自己身边的机器人都取名字，太费时费力了。一般人喜欢用编号直接命名机器人，省时省力。

    “谁说它没有思维，乔治可是我的好帮手。”楚子亦安抚地摸了摸乔治，乔治正愤愤地盯着林易。

    “机器人如果拥有思维会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无机质的工具拥有思考的能力，人类的时代就应该结束了。你现在所说的它拥有的思维，不过是人类设定的人工智能程序罢了。”林易很是平静，“它并不是值得起名的机器人。”

    楚子亦，“…………”她感觉自己身边乔治的愤怒值都要满点了，林易拉仇恨拉得真稳。

    楚子亦只好打了圆场，转移了话题，“听说你也没参加哪个组织？”毕竟每年大多数特殊医师都涌入那三大组织了，她收到了不少学长学姐的邀请，估计林易也是。楚子亦有自己的原因，而且还在夏博大师那里学习，所以才婉拒了，却不知道林易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