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那竟然是沙耶罗。 他的呼吸不畅起来,眼前的画面也像烟雾般发生了扭曲。 他意识到这不是现实,而仔细看去,沙耶罗的模样比他印象里的年少些,一头金发束成马尾,但还是那么英俊得令人窒息。 即使知道这也许只是个幻影,他仍然下意识地靠拢过去。 沙耶罗对他的接近无知无觉,目光穿过他投向另一个方向。他在盯着艾灵与以赛亚,眼神冷静而警觉,这个神态赫洛并不陌生。 沙耶罗在执行任务。 只是与他并肩作战的,从来不是他而已。 “在今天这个伟大的时刻,我必须在这里表彰几位功不可没的英勇战士,请屏幕上显示出名字的士兵站到台上来。”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上方的广播中扩散开来时,以赛亚执起艾灵的手走上宴会大厅中央的圆形升降台,与沙耶罗擦肩而过。 他们无声地用眼神与对方进行交接,默契得令赫洛嫉妒。 他走过去面对面地堵住沙耶罗,但沙耶罗看不见他,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赫洛空荡荡地伫立在那儿,拳头攥得死紧。 即使是绝望到有了自杀的决心……仍然放不下对他的执念啊。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在耀眼的灯光中恍然失神。 可沙耶罗在哪儿呢?他会急得满世界找他,还是顾着他失而复得的宝贝艾灵去了?真希望…真希望忘了沙耶罗,那样也许更好。 “我满足你的愿望。”一个阴鸷的声音轻轻的说。 他回过头去,而身后却什么也没有,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却突然响了起来,宴会厅里的人群四散逃开,穹顶四分五裂的倒塌下来,这一切对赫洛造不成什么影响,令他得以像看一场电影般观摩着这一切。 那宴会厅的升降高台晃动着倾斜到地上,上面的两个人滚落下来。水晶灯在他们上方摇摇欲坠,以赛亚抓着艾灵就地一个翻滚,将他护在身下,一块残骸掉下来,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以赛亚的一条腿。腿骨被生生截断,露出森然的白骨,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大理石地面。 而他一动也没动的撑在那儿,目光专注地望着身下人,满脸冷汗:“你有没有事?” 感受到身上人痛苦的颤抖,艾灵扫了一眼他的腿部,阴影里的神色几乎是疼惜的,但那只是一瞬间。再抬起眼与他对视时,他的眼底呈现出一种复杂矛盾的东西,仿佛是在为什么而感到挣扎和犹豫。 他很少见到艾灵露出这种表情。 他是那么的理性从容,犹如一泊冰湖不为任何事所动。 接着他立刻明白过来。因为艾灵手里拿着一把枪,而枪口对着他的心脏。他动了动嘴唇,说:“是,他在我手里,没死。” 以赛亚几乎凝成钢筋的手臂猛然抖了一抖。 艾灵盯着他,那种眼神却好像不是在看着他,而是在看一件还具有价值的死物,片刻间没有说任何话。但他知道艾灵是在听——听他背后的某个组织给他下达命令,也许是军情六部,又或许是中情局一类的谍报机构。 作为一个受过反间谍训练的高级军官,他就像个白痴一样,浑然不觉自己身边蛰伏着一个间谍。而且还是他深爱之人。 忽而觉得自己可笑,以赛亚咧开嘴无声大笑,他腾出手掐住艾灵的脖子,被对方用枪狠狠顶住了下巴。 “你一直埋伏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重要情报吧?现在你拿到了?怎么还不杀了我,难道等着我来杀你吗?” 以赛亚歇斯底里的加重力气扼着身下人的咽喉,全然不顾顶着下巴的枪口,红着眼睛去撕扯艾灵的制服,一条血rou模糊的断腿在残骸下扯出丝丝缕缕的筋rou,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艾灵咬了咬牙,一枪托把他砸得歪倒在一边,抽身从他身下爬起来,以赛亚的一只手却死死攥住他的衣摆,犹如地狱里不愿瞑目的怨灵。 “我死都不会放过你,艾灵…” 在背着身的刹那,赫洛分明看见他脸上一闪而逝的不忍。 但也仅仅是一闪而逝而已。 大多数时候,赫洛发现他与沙耶罗很像。他们的感情似乎是机械制的,有个开关安装在神经上,令他们能够精准的知道该何时收起情绪,就像卸下无用的负担那般抛诸脑后,如同沙耶罗对待他的方式。 他也同时注意到了,不远处沙耶罗的身影。 他站在爆炸过后的烟雾之中,手里提着一把枪,朝艾灵打了个手势。 艾灵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回过身,冷静而果决的一枪托砸晕了血泊里的男人。然后,他一只手撑开他的一边眼皮。 那个动作就像是在通过瞳孔检查生命迹象。 而令赫洛没有料到的是,接下来是一个异常血腥的举动。 他把以赛亚的一只眼睛挖了出来。 装进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容器里,那看上去像个小型扫描仪。 “完成了。正在破译密码。” 听见细微的电流声响起,艾灵点点头,从地上站起来,枪头瞄准了以赛亚鲜血淋漓的脸。与脸上沉着的表情相悖的,是他不住颤抖的手。赫洛看见艾灵的手指扣在扳机上,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几乎扭曲起来,拇指与食指模拟了了无数次扣下去的动作,枪口却始终是沉寂的。 一个身影从烟雾里大步走来,朝着地上的人“砰砰砰”连开了三枪。 枪把差点从手里滑脱,艾灵连抓了几下,又握牢了。 “走吧。这里很危险。”沙耶罗别过脸,刀削似的侧脸上沾了几滴血,“新纳粹军都接种了小剂量恶之花,一旦死亡就会变成生化武器。” 这几滴血就像某种无声的暗示般,令艾灵立刻恢复过来。 “走吧。”他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却没有看见背后的尸体仅存的一只眼,悄无声息的缩了缩瞳孔。 如被什么蛊惑了似的,赫洛鬼使神差地朝以赛亚的尸体走去。他看见他像具行尸走rou那般支撑起了残破的躯体,在废墟里漫无目的的游荡起来,如同在找寻着自己失去的那只眼睛,又或者他的爱人。 与其他感染者不尽相同的是,以赛亚的眼睛没有发生变异。除了缺失的一眼一足,他看上去与活人无异。如果现在的以赛亚已经死去,那么现在的以赛亚难道也是克隆体么?那么为什么他还是独眼呢? “噢,那是一个永恒的纪念,我的爱人。为了记得你给我的痛苦,每次复生我都会自己挖去这只眼睛,就像你当年做的那样。” 一个飘渺的声音竟回应了他心中的疑问。 赫洛惊愕地朝四周望去,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他恐怕被以赛亚入侵了大脑,又或者在以赛亚的大脑里,不论是前者而是后者,他深陷在对方的记忆里,成了对方的囊中猎物。 “放我出去,你这变态疯子!我说过我不是艾灵!” “但你可以成为艾灵。” “不……我绝不会成为他……我是我自己!”赫洛忽然觉得极冷,遍体森寒,牙关打架。逐渐他感到自己似乎被浸泡在什么液体之中,他奋力挣扎起来,便看到那个行尸般的人影跌跌撞撞的朝他走了过来。 赫洛顿时感到毛骨悚然:“不…不,别碰我!滚开!” 他的身体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的任由以赛亚走到眼前。 一双冰冷的、蟒蛇般的手缠住了他的胳膊,把他骤然往黑暗里拉去。 ** “哥哥……你在哪里?” “赫洛?赫洛!” 混沌的黑暗里,沙耶罗循着这声呼唤朝前方疾步走去。 一个漂浮的玻璃舱出现在他视线尽头,犹如千年棺椁般已经在那里陈放了很久,全透明的玻璃内,呈现出里面的人修长白皙的裸躯。 他被玫瑰所簇拥着,仿佛一位等待出嫁的新娘般美得圣洁而诱人。 那不就是他的小新娘么?沙耶罗的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沙耶罗走向他的步伐不自觉地缓慢下来,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指上与对方如出一辙的陨石戒指,来到玻璃舱前。 玻璃舱内的青年睁开眼,剔透的蓝眸凝望着他,一只手抬起来放在玻璃盖上,五指伸展,好像无言的等待,那举动既深情又可爱。沙耶罗垂眸俯视着他,手指在自己唇上轻轻拂过,然后将掌心按了上去。 两人的手严丝密合,如同十指相扣。 玻璃噼啪一声,犹如冬末的冰面般龟裂出数道细痕。 一刹那沙耶罗的心中涌出一股浓重的恐惧,好像他会立刻失去对方一般。手指攥握在一起,他一拳狠狠砸了下去。 玻璃顷刻破碎开来,碎片幻化成无数星辰般的光点。 津泡在液体中的青年近在咫尺,他伸手把他捞抱起来,像抓住一条湿漉漉的人鱼,生怕他滑走了一样抱得无比之紧。 赫洛蜷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两条腿紧绕着他的腰,嘴唇抵着他的耳垂,像那天认真的语气:“沙耶罗……我要跟你结婚。” 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充斥着沙耶罗的整颗心脏,他低下头颤抖地吻怀里人的脸颊,脖子,肩头,手臂用力得恨不得把他揉进骨子里去,压抑的呼喊从胸腔深处冲出来,听上去象一声沉沉的喟叹:“我的小新郎。” “我爱你。”赫洛的头埋在他怀里撒娇似的磨蹭了几下,他的呼吸火星一样溅到他的皮肤上,红玫瑰的印衬下,他的皮肤上泛着一层娇艳的红晕,眼睛半翕半张,魅惑的像个妖精:“别离开我……” 沙耶罗迷恋地伸出手,细细描摹他的眉眼,一个阴阳怪气的笑声突兀地从某处响了起来。 他的身下骤然一空,变成了一团虚无。他睁开眼,赫然发现自己站在当年那个cao控着新纳粹军系统的终端“先知”前,一幕全息影像在眼前晃动,却不是记忆里的内容——那个玻璃舱内,一瞬间前还被他拥在怀里的赫洛被一个栗色长发的男人压在身下,被对方肆意侵犯着。 这个沙耶罗曾经做过无数遍的噩梦里,每一次他都重复着与当年一模一样的动作。他会启动头部的神经延阻器,然后破坏“先知”。 一次又一次,他从未在梦里试图做出不同的选择。 尽管他曾那样想过,但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坚定。即便是往后生命里的每一个日夜都在极度的痛苦中度过,也不曾后悔过放弃艾灵。 这是他们接受过的训练使然,他们所背负的使命感使然,他们坚信的理念使然。他们是军人,是战士,是精密运作的机器,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误差,即便是生死关头,遭受酷刑,粉身碎骨。 但此时他僵立在那里,听着定时炸弹催命般的警报声,目光却牢牢凝滞在全息影像里,仿佛一个寻常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亲眼看着他一根手指都不允许别人触碰的小夏娃被肆意蹂躏。 神经绷到了极致,发出几欲断裂的声响。 “别碰他!别碰他!” 沙耶罗感到自己要疯了。他一把摘下神经延阻器,跌跌撞撞地从全息影像里冲去,却撞进一片空气里。 “他的身体被你开发的可真彻底…沙耶罗,可他从此以后只会记得我给予的快乐和疼痛,就像艾灵一样。” 影像之内,以赛亚侧过头幽幽地盯着他,拉开身下人的双腿,如蟒的腰一下一下律动起来,而赫洛浑然不觉地仰着头,表情既痛苦又愉悦。 那是只有面对他时才有的表情。 “啊!” 沙耶罗大喊着猛地从噩梦中醒了过来,瞳孔缩得极小,全身被汗沁透了,额上青筋一跳一跳。 幸而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 第72章 幸而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 不敢想那是否会成真,体内那种黑暗的力量悸动得狂躁,他从衣服里迅速摸出一管血清,扎进了青筋虬结的手臂。接踵而至的排异反应比前几次来得更加汹涌,脊骨处突突跳动着,有什么东西急欲破体而出。 他翻过身,躬起脊背,一只手探向背后,摸到那处翼骨状的尖凸,垂死挣扎般粗重地喘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