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但若是始终找不到人,总会扩散到这个地方来的。”福王有些担忧的道。 过了那一夜之后,街上巡逻的士兵减少了,京城看似也恢复了正常,但实际上却是外松内紧,正等着将那些躲起来的人全都抓住呢。——逃出生天的,也不光是福王府一家。 元子青道,“到那时候,咱们回府里去住。” 福王有些惊讶,“可是府里已经被查抄过了,想必什么都不会剩下。” 想到这件事,饶是福王心性开朗,也忍不住有些皱眉。福王府地位显赫,家底当然也很丰厚,而且很多东西都是内造的,全是皇帝或是太后赏赐,外面根本找不到。 这些也就罢了,关键是女眷们的嫁妆,也全都留在府里,就这么给抄了,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发还,就算发还了,谁知道抄家的人,有没有贪墨了一两件,再找不回来的? 不过这时候性命攸关,当然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所以这个念头在父王脑子里一转,就被压下去了。 元子青道,“总会有办法的。那里已经被查抄过几遍,想必不会有人再去。正适合藏身。”顿了顿,又道,“三皇子想必不日也该到京了。” 虽然早早就得到了消息,但是三皇子显然不可能太早回来,否则正赶上太子叛乱,被当成乱党一锅端了怎么办?现在京里的几位皇子,皇帝恐怕都正派人看着呢! 之所以要提前得到消息,做好准备,其实担忧的还是怕人没赶来,皇帝就出了事。现在皇帝看上去一时半会儿没什么文艺,当然也就可以从容应对了。 这一次的仗,从三皇子回来,其实才是真正的开始。之前那些,都是开胃小菜呢。 福王想得没错,果然又过了两天,搜索的力度便加大了。两人趁夜色掩护,悄然离开了这个地方,转而藏身进了福王府。而元子青也想得没错,他们到了这里之后,街上的搜捕就放松了许多。 因为太后薨逝,宫中还是要cao办丧事的,办事就要有人,所以不少被围起来的大臣,总算是被放出来了。京城里随处可见的禁卫军,也一下子变少了许多。 元子青领着福王,熟门熟路的转进了隐竹园。这里也被查抄过,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有一部分也被砸了。福王看得十分心疼,对于皇帝的怒气也越来越重。之前知道他不久于人世,还升起过几分感慨和同情,现在看来,都太多余了。即便病入膏肓,皇帝也仍旧是皇帝,并不会因此就心软,变回普通人了。 “连被子都没有,咱们在这里怎么住?”父王问。 元子青直接走到床边,打开了暗格,从里面取出了自己事先准备的东西。——像床和柜子这样的大件,带不走也毁不掉,所以总算得以幸免。他藏在这里的东西,自然也就都还在。 当时只是一时突发奇想,放了这些东西,没料到竟然真的有用到的时候。 元子青拿出一个口袋,递给福王,“完璧归赵了。” 福王打开一看,便忍不住笑了。 之前元子青曾让福王将印信等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保管,福王还有些担心,现在见他从这里拿出来,心中觉得有趣的同事,也不由十分畅快。 皇帝查抄的声势浩大,但难道真的是为了些许财物吗?不,印信这样的重要物品,才是他的目标。元子青藏得好,根本没有找到,说不准皇帝一气之下,病都要加重几分。 除此之外,还有一床薄被,在这夏日里也尽够了,还有干粮、水和两套衣裳,坚持三五日,想来不是难事。虽然条件艰苦些,但福王这会儿,心情反而好起来了。问道,“这是你弄的?” 元子青摇头,“是她们女人家的事,说是有这暗格,能放些贴身的东西。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 福王大感兴趣,笑道,“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精巧的机关,不知道王妃那里有没有。咱们过去看看。” 结果不光是王妃那里,周映月那里和太妃那里也有。 太妃藏的都是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也就罢了。周映月藏了不少药材和房屋地契,元子青从中筛选了一下,竟真的找到了一间跟福王府没有任何联系的房屋,或许可以过去看看。至于王妃那里,藏了不少金银首饰。等风声不是那么紧,两人出去行走,总要用钱,如今倒都不必担心了。 第二天,元子青便换了一套不起眼的衣裳上街去了。他身体不好,以前极少出门行走,京城里认识他的人,除了宗室里的之外,恐怕两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了,这会儿也不担心会被人认出来。尤其是他袖着手,将笔直的脊背微微一弯,活脱脱就是个京城奔波着讨生活的普通人。就连福王,在他换衣裳之后,也有些不敢认。 周映月那套房子地方十分偏僻,从外面看上去很像是荒芜的宅子,周围的房子多半也是这样,而且房门紧闭,究竟有没有人住,谁也说不清楚。这也满足了元子青的要求,免得跟邻居不认识,或是让人知道自己是新搬来的,惹来怀疑。 因为只有房契,没有钥匙,世子爷也难免做了一回梁上君子,翻墙进去将里头看了一遍,屋子倒是挺齐整的,虽然没有人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家具却是齐全的。元子青打开柜子看了看,连被褥之类也有。 竟真的是个有备无患以防万一的宅子,元子青对自家弟妹也不由得佩服了起来。他虽然也想过置办,但毕竟身份特殊,一出手就难免被人注意,根本达不到要求。看来周映月自己手中的人脉,也是十分可观。 这么想着,不免担心了一下离京的人。她们如今应该还在船上,也不知道情绪如何。至于追兵,他倒是查过,并没有派几个人,反倒是到了海州之后,须得小心谨慎,不被人连锅端了。 殊不知,被他想着的人,这会儿已经马上就要到达京城了。 因为周映月知道三皇子的行踪,所以找起人来也很容易,安顿好了太妃和王妃,将伺候的人基本都留下之后,三人便往回赶了两天的路,然后就追上了三皇子的队伍。 眉畔本来还有些担心,不知道三皇子是否会接纳他们。毕竟他们这样子,不像是来帮忙的,反倒像是丧家之犬,来拖后腿的。却没想到,三皇子听元子舫说完了之后,脸上神色都没有一点变化,只点头道,“既如此,就先跟着我吧。进了京,再设法联系。” 于是他们就加入了这个队伍之中,也没有其他人对于她们的出现表示惊讶。眉畔这才开始觉得,三皇子不愧是会被他们选中的人,果然有其独到之处。至少这份处变不惊的稳重淡然,就十分令人侧目。 其后几天,三皇子也并不避嫌疑,时常将他们叫过去商议。因为眉畔和周映月穿着男装,倒也没有引起什么sao动。除了元子青他们之外,三皇子还有别的消息来源。但这些来源,当然都比不上福王府,半年前就让他开始做准备,如今才能从容应对。但现在福王府那边断了联系,这些消息倒是断断续续的还能传来。 所以对于京城里的动静,他们也还算是能够掌握。知道这时候的重心已经转到了太后的丧礼上,于是三皇子索性决定不在休息,日夜兼程的赶路回去。 等他们到了京城时,所有人身上都是风尘仆仆,像是遭了多大的罪似的。 三皇子进城的时候并没有避人,守城门的人听说三皇子回来了,一开始还有些不敢置信。但很快,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在这个一点点动静都会引起巨大关注的时候,元恪如此高调的出现,立刻让京城本来就浑的水,又添了三分动荡。 人儿无论如何,太极宫中的皇帝对于这个儿子的出现,表现得还算高兴。听说他是得到了太子谋反的消息便星夜兼程赶回来的,还露出了一副老怀大慰的表情。 至于心里究竟是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皇帝自己缠绵病榻,京城里又这样乱纷纷的,但却也丝毫没有露出立储的意思,甚至连朝政,都只是让几位大臣看着,而没有指定皇子监国。 所以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这会儿谁也说不清楚。 众人商量了一下,觉得此时以不变应万变最好,于是便都暂时按捺住,只有三皇子每日里进宫侍疾,十分尽心。 福王和元子青暂时没有跟三皇子联络。他刚刚回来,正是被所有人关注的时候,任何一点小小的动静,都有可能引来难以掌控的后果。如果福王和元子青的身份被发现,还会连累三皇子。 不过他们自然也有特别的联络方式。只是之前风声鹤唳,所以一直没有动用,如今却已经是时候了。 重新联络上,知道福王和元子青都安好,什么事情都没有出,眉畔她们这里也松了一口气。虽然暂时还不能见面,但心情却已经轻松了许多。 这天三皇子从宫中回来,便召集众人商议,“今日父皇问我,若是将来登临大宝,会如何对待诸兄弟。” 他的声音稳稳当当的,显然明白这只是皇帝的一种试探,并不意味着真的要将皇位传给他。但是肯定是有这个想法的。就是不知,他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以及……这个问题究竟问了几个人。 当然,现在别人那里的事情,三皇子是顾不上的,目前最重要的,是先给出答案。皇帝让他不要着急,慢慢想。但三皇子却不能真的不着急,万一先有人说出了皇帝心中的答案,情势如何就不好说了。 这个问题,有点难。首先皇帝问出这种问题,肯定不想听那种制式的兄友弟恭的标准答案,而是想借此判断三皇子是否适合成为皇帝。如果他太兄友弟恭,说不准皇帝还嫌弃他坐不稳皇位呢。但是如果表示出辣手无情,那就难免会让人皱眉——你对兄弟是这样,焉知对父亲就不是? 其中的度如何把握,到底要倾向于哪一边,就比较考验人了。大家商量了一通,最终还是各执一词,并未达成统一的意见。最后三皇子也只好摆摆手,让大家下去继续想。 眉畔三人也难免聚在一起议论此事,元子舫道,“陛下已经用过如此雷霆手段,兄友弟恭绝不是他想看到的吧?” “倒也未必。要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双标。皇帝自己对兄弟用了手段,却不会希望自己的一个儿子对另一个儿子用这样的手段。”周映月道。 否则皇子们也就不必在人前做什么兄友弟恭的表演了。 “至少一味兄友弟恭是不行的,否则大楚恐怕早就乱了。”元子舫道,“既然是这时候问,考的显然是为君之道。” 眉畔也点头,“不错,可是即便知道这些,也很难给出合适的答案。谁也不知道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倘若答错了,怎么办?” 在找答案上帮不上忙,元子舫索性抛了这个头,转而去查皇帝究竟问过几个儿子。问这话的时候,肯定只有父子两人独处,不可能有外人知道。但是毕竟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 比如皇帝单独跟哪几个儿子说了话,时间多久等等,横向对比一下,即便没有问过这个问题,能和皇帝单独说上很久的话,也值得关注了。 这一查,还真的查出了一些问题。 如今有能力争夺那个位置的,也就是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三位了。二皇子一直被太子压制着,现在终于翻了身,不过他才具其实不够,皇帝也很清楚,多半不会是他。至于五皇子,出身较高,现在太子坏事,他就是皇子之中出身最好的,有外家支持,是最意气风发的一位。 然而元子舫这一查,才发现那个没声没息的四皇子,在给皇帝侍疾的时候表现最好,皇帝似乎对他也更加亲近。虽然现在看来他什么人脉根基都没有,即便皇帝支持恐怕也坐不稳那个位置。 但就像福王府暗中支持三皇子一样,说不准也有人暗地里支持四皇子。如果明火执仗的去争,他可能争不过旁人。但如果皇帝选了他,那么就会有一大批中立的朝臣站到他身后去。届时再想动他,就绝无可能了。 也是亏得元子舫在禁卫军中的人脉十分广泛,所有的消息综合起来,才能看出这样的端倪。否则说不准就给忽视过去了。 三皇子听了他的汇报,知道有这么个自己没发现的敌人藏在眼皮底下,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若是疏忽了这个人,说不准将来自己当真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好在他性情沉稳,即便是有这样的变故,也能从容应对,在表扬了元子舫之后,便开始琢磨这个问题。 而这个时候,从特殊渠道传来的,关于元子青对于皇帝上一个问题给他的建议也已经送过来了。三皇子打开字条一看,上面写着一句兵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微微一愣,而后沉思片刻,很快便将这其中所隐藏着的意思给挖掘出来了。 然后三皇子不禁微微一笑。因为他发现,这个问题在四皇子的事上,一样也能够用得到。 将纸条凑到火上烧掉,三皇子便踌躇满志的进宫去了。 皇帝如今只能卧床休息,看上去精气神几乎都消耗光了,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然而即便是这样,他竟也坚持着熬过了那么长时间,而且看样子还会继续熬下去。 因为皇帝已经是弥留之际,所以房间里必定有宰相带着几个朝臣值守的。万一皇帝有什么遗诏,他们也能够随时记录下来,对外公布。当然,如果皇帝要单独跟儿子说话,屏退众人也是可能的。 三皇子向大臣们打过招呼,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这才迈步进屋。 屋里已经有一个人了,正是刚刚才引起了三皇子注意的四皇子。他正坐在床前,低声念奏折给皇帝听。三皇子见状,眸光微微一闪。从前怎么没发现,四弟其实对朝政也相当感兴趣呢? 从前他没有根基,于是只能够寄情诗书文章,埋头苦读,让人笑话皇子中也出了个书呆子。即便三皇子不会轻易小看任何一个人,也几乎将他忽略过去了。 然而如今想想,寄情诗书,来往的便都是文人士子。而这些文人士子,却都是朝廷的根基。给他个十年八年,努力发展,岂不是也有可能做到根基满朝堂?即便没有外家支持,到那时候这份力量,恐怕也令人不敢小觑。 若非皇帝的身体出了问题,给他时间继续蛰伏的话,将来鹿死谁手,当真难以预料。 三皇子微微一笑,再次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然后走过去给皇帝请了安。转过头来看着四皇子的时候,面上已经是温和而不是亲近的表情,“四弟来的好早。” [ 第95章 明争暗斗] “弟弟闲着没事,心中惦念父皇,所以不敢懈怠。”四皇子低头道。 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他来得早,是惦记皇帝不敢懈怠,那来迟的,自然就是不那么惦念皇帝,所以懈怠了。三皇子道,“四弟从小就懂事孝顺,诸兄弟之中,以你最为纯孝,三哥真是惭愧。” 他大方的承认了这一点,倒是让四皇子有些措手不及,惊愕的抬头看他。三皇子朝他微微一笑,然后转向皇帝,“儿子来替父皇念折子吧,也让四弟休息一下。虽然儿子不如四弟纯孝,但父皇也该给儿子个表现的机会才是。” 皇帝半闭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四皇子只好站起来,将位置让给了三皇子。然后三皇子便心无旁骛的开始念奏折了。他念得很清楚,速度却不慢,到了关键的地方,就会停下来,给皇帝一二反应时间。做得比不同政务的四皇子好多了。 四皇子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只好悄悄的退出去了。 皇帝这才睁开眼睛问,“朕近来精神不济,忘了问你,海州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父皇放心,儿子来时已经做了妥善安排,不会出问题的。”三皇子道,“到了海州儿子才知道海贸的利润如此吓人。这已经成了国之命脉,儿子会小心的。” 皇帝“嗯”了一声,忽然问,“上次问你的话,是否已经有了答案?” “什么都瞒不过父皇。”三皇子放下手中的奏折,道,“儿子的确是有了一点想法,只是不知道对不对,还请父皇教我。” 然后他才将自己的答案说了出来,“父皇英明神武,生下来的儿子自然也都是一时俊彦,才华不弱于任何人的。所以儿子觉得,应该将他们都用起来,才不负父皇多年培养。” “哦?难道你就不怕?”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若是能彻底了解他们,知道他们想要什么,自然就不必怕了。”三皇子斩钉截铁道。 只要知道了对方的弱点,抓住这弱点便可令对方听命于自己,而且无法摆脱。这就是人心。投其所好也好,拿住短处也好,甚至只是简单的威慑……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便是正确的方法。 无论对方是臣子还是兄弟。 皇帝终于睁开了眼睛。 三皇子一句话,讲出了“帝王心术”这四个字的核心: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