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他不想待在地狱。

    于是他去了凡间,下意识地停留在有结界保护的某个地方。

    比起荒无人烟的地狱峡谷,不允许任何生灵靠近的森林,无疑是最安静的场所。

    路西法在这里坐了十天,阳光沐浴在他身上,抵消了一部分肆意扩散的黑暗之力。前几天,路西法目光所及的花海慢慢凋零,最早是天堂娇贵的花朵,其次是凡间的花种,到后来……来自于地狱最危险地方的毒花毒草也相继灭绝生机。

    就连它们也无法承受撒旦的魔气腐蚀。

    土地不再有生机。

    它变得焦黑,干硬,如同地狱那荒凉的土壤。

    空气中清新的花草味道变成植物腐烂后的异味,鸟兽想要逃跑,然而变异的结界阻拦了它们。

    最后第十天,这里是一片死亡之地。

    大圣堂,闭目养神的雅威突然睁开眼,心中一阵不安。因为缺乏黑暗本源,为了安抚腹内的孩子,已经耗费了他不少精力。以至于感知到凡间多出一股黑暗气息时,他都没有发觉那是来自于路西法的。

    金瞳敛去困意,银发神祇坐直身体,把目光投向遥远的下界。

    紧接着他四处张望。

    花海呢?

    他漂亮到可以欣赏一天一夜的花海在哪里?

    第79章

    神找到了“花海”。

    四周已无植被和茂密的森林,那一片地面都变得光秃秃,只剩下焦黑的土壤。

    雅威沉默了。

    他最讨厌的黑暗毁灭了他最喜欢的美好事物,就连象征着他们之间爱情的合欢花,也凋零在浓郁的魔气下。可是雅威无法生气,甚至无法出手惩戒罪魁祸首,因为他看见了坐在那里,却谁也无法靠近的路西法。

    这样的路西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曾几何时,骄傲美丽的路西需要戴着兜帽,遮掩住大部分容颜,安安静静地坐在一片没有生命的地方,凝视着远方。

    即使很早以前就预料到了这一幕,雅威也不由手指一紧,抓住了膝盖上的创世之书。

    创世之书“嘶”了一口气。

    它瞅了瞅上帝,也把视线望向了路西法那边,然后它被吓了一跳。

    “他的黑暗之力已经达到这种地步了吗?”

    “不是。”

    “上帝?”

    “这是他强行吸收的力量。”

    雅威在短暂的失神后,金瞳内点燃了怒焰,路西竟然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创世之书的观察重点与雅威不同,立刻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为什么拿兜帽遮掩住脸,是脸被黑暗之力腐蚀了吗?”

    它有些心痛啊!

    那是一张多么完美的容颜,路西法怎么舍得毁去!

    雅威一惊,不再能冷静地端坐御座,“我下界去找他。”拽住创世之书,神就离开了天堂。

    然而在雅威有所行动前,幽会之地的结界已经不堪重负,在空气中碎裂,内部的死气和黑暗之力扩散到四周,进一步腐蚀周围的生命。留守在凡间的天使感知到这股力量后,眼神愤怒至极,“好浓的魔气,再这么下去会杀死凡间的生灵!”

    他把事情迅速禀报给天堂,然而天堂一方低估了恶魔的力量层次,只派了两位二品智天使下界巡查此事。

    刚一靠近西部的黑暗之力,智天使就难受得要命。

    他们的羽翼在短短几分钟内染上灰暗,立刻后退,再后退,以防被污染堕落。

    “不行,单凭我们无法靠近!”

    “我留在这里,你回去通知殿下,至少是王级恶魔出现在凡间。”

    “好!”

    两名经验丰富的智天使做出判断后,留下一位同伴控制魔气肆虐的事态,另外一位返回天堂。

    自愿留下的智天使发现自己有些托大。

    魔气又在扩增。

    黑暗的,冷酷的,仿佛散发着整个世界的恶念和毁灭气息。

    他的牙齿颤抖,手上不断用圣术净化空气,为周围的飞禽走兽争取逃亡的时间。能够移动的生命可以逃跑,扎根在土地上的植物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它们相继枯萎,翠绿的叶子变成了一种极为难看的色彩。

    等到智天使发觉手脚冰凉,无法动弹时,为时已晚,他面临着即将堕落的命运。

    “啊——”

    被污染的智天使发出一声哀鸣。

    他连结束自己的生命都无法办到,只能向心中的神请罪,眼泪不断流出。

    忽然之间,他变成灰白色的羽毛被一只手抚摸,圣光闪过,纯净的光明之力从外部净化了天使的身躯。智天使解除了被禁锢的下场,虚惊一场地看向救了自己的殿下,看清楚银发金瞳的外表后,他惊呼道:“雅威殿下!”

    雅威把智天使放在一块可以休息的石头上,制造出保护他的光明结界。

    之后他就抱着一本书往黑暗源头冲了过去。

    智天使焦急的在他身后喊道:“雅威殿下,前面太危险了!”

    黑暗之力触及雅威,就像是碰到了克星一样,一触即逝,完全不敢沾染雅威的身体。他所到之处,黑暗为他让开道路,越往里面走去就视线越模糊,雅威独自前行,好似黑暗中唯一的光芒。

    创世之书不停往银发神祇怀里挤蹭,“好冷。”

    雅威没有说话,抿住唇的不停走向深处,黑暗之力反而没有伤害他。

    黑暗与光明同在。

    这是路西的承诺之一。

    冲破黑暗,雅威终于在下界见到了路西法,而对方的状态显然不好,不然也不会连魔气都失去控制。

    感知到他的到来,路西法倏然回过头。

    在兜帽之下,漆黑的眸子像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残酷至极。

    雅威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走近到距离黑发堕天使十步范围内,魔气像是被激活了防御,猛然窜起!

    雅威安静地看着他。

    路西法不言不语,完全没有阻拦魔气。

    魔气触碰到银发神祇的肌肤,就化作柔软无害的力量,融入了他的身体里。

    路西法眉心一皱,“怎么可能……”

    无底深渊在骗他?

    难道上帝已经融合了黑暗之力,不再排斥黑暗吗?

    雅威露出浅淡的笑容,昙花一现,唯有路西法和创世之书看得清清楚楚,“是你在保护我啊。”

    路西法:“……”

    他的目光微妙地落在了银发神祇的金瞳、脸、最后是腹部上。

    雅威坦然道:“路西,你在看孩子吗?”面对路西法不带善意的打量,银发神祇放下抱在怀里的创世之书,双臂展开,如白云的衣袖落在两侧,长袍勾勒的腰腹就一览无遗,腹部看似平坦,实际上已经有些起伏。

    在他的体内,是神与撒旦的孩子。

    “还没出生呢。”

    雅威的金瞳里浮现出一抹单纯的开心。

    在这一刻,路西法完全无法把他和记忆中的上帝联系起来,心中微微凌乱。意识到上帝可能爱他,而自己过去放下仇恨,同样爱上了上帝,路西法的面容都扭曲了一刹那,堕入无底深渊九天九夜的怨恨和绝望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上帝看着他在黑暗中沉沦,从未出手过一次!

    现在谈感情。

    岂不是可笑!

    他移开了视线,冷冷地盯着对方最熟悉的金瞳,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雅威答道:“不是我。”

    明明追求他的是路西自己啊。

    无奈地听到上帝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创世之书总算找到机会插口,“路西法,是你最开始对他一见钟情的啊。”

    路西法冷若刀锋的视线就瞥向了创世之书。

    创世之书不畏黑暗地说道:“见到上帝出现,你应该明白了一些吧。”

    若真是厌恶,怎么可能出现。

    会出现——

    就代表着这段感情并不是虚假的。

    路西法当然推断得出一些情况,只不过体内的黑暗之力失控,负面情绪在不断滋生,让他明白了提前拥有力量的代价。凡是一想到帮上帝推脱的理由,他的额角就一阵疼痛,充满毁灭力量的黑暗之力腐蚀着他的身体表面。

    “你的额头怎么了?”

    在雅威的一声询问下,路西法按住额角的手被拿开,他惊愕地看见对方睁大了金瞳。

    “白骨……”雅威的手指都不敢触碰那里,指尖颤抖,只能捧住路西苍白的脸颊。路西法在他纯澈的金瞳里看清了自己的样子,额角的白骨又露出了许多,在黑发下清晰可见,如同绝世名画被恶意撕裂了一个口子。

    雅威本来一直以为“心疼”就是心口在疼,类似于心核破碎的感觉。

    但是他没有受伤的神之心却在抽痛。

    他在难过。

    雅威毫不犹豫地质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上次是心核,这次干脆是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