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冯老大夫这才注意到那两顶暖轿,只是不知轿中坐着何人。听到丫鬟明显是针对世子妃的话,冯老大夫的面色沉了下去。 卫王笑了笑,向元王妃的轿子施了一礼:“世子妃身份高贵,本王也不能随意唐突。如今世子妃避而不见,少不得请您这位长辈身边出一位辈分大的嬷嬷,先将世子妃请出来再说了。” 元王妃暗暗唾弃这卫王滑不溜手,不愿担一丝责任,不耐烦地命令秦嬷嬷道:“嬷嬷你去,把那劳什子手术室的大门砸开!他能在里面躲上一辈子不成?!” 什么医治林将军,谁信?有太医院的三位太医在,哪里有他现眼的份?! 秦嬷嬷应了一声,走上前去。陆容容圆睁着双眼挡在门前,不让她靠近。 秦嬷嬷皱起眉头,挥了挥手:“把她拉开。” 两个丫鬟便将陆容容拉到了一边,冯老大夫忙上前想拦,那秦嬷嬷却十分麻利,已经一把推开了手术室的大门。 大门一打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腐臭的味道立刻从门里飘了出来,院中的众人不由得齐齐后退了几步。 坐在小轿中的元王妃何曾闻过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向来柔弱的脸色都发白起来。 “世子妃,宗人府有请。”秦嬷嬷面色冷淡地说道,抬手挥散鼻前萦绕的血腥气味,一脚踏了进去。 突然只听嗖地一声,一道带着寒气的银光一闪,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直地插进了秦嬷嬷脚尖前两步远的地面上。 一柄银色的尖锐刀身正静静地立在那处,上面犹带着鲜红的血迹,在门外照映进来的阳光下闪着丝丝冰冷的光。 秦嬷嬷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顿时僵在原地,好似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一般,竟是一步也前进不得,一步也后退不得。 一道纯白色的身影从里面往门边走来,秦嬷嬷见了竟是心底一颤,忙不迭地朝后退去,踉踉跄跄地被两名丫鬟扶住了。 那道纯白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到门边,出现在了门框内的那一片阳光里,便止步不前了。 他穿着怪模怪样的罩袍,头脸都用布巾包裹起来,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此时犹如浸了冰水一般,寒冷彻骨。 他的手上沾满了红如烈焰的鲜血,他却毫不在意。 那双眼睛将院中众人一一扫视了一遍,声音中也如同萃了冰一般生硬寒冷。 “我说过了,不准在手术的时候喧哗打扰!谁再敢冲击扰乱手术室,谁再敢踏入这间手术室的门槛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刚刚得到消息正急忙从外堂赶来的二九正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怔在原地。 萧御说完,捡起地上的手术刀扔给陆容容。 “拿去消毒。” 陆容容手忙脚乱地接好:“是,是,我知道了师父。”说着便想拉上门扉。 “不用关了。”萧御转身朝着手术台走去,“也好请某些个表面上清高亮丽满肚子龌龊心思的宵小之徒看看清楚,到底是我这个大夫救死扶伤见不得人,还是你们那些见不得太阳的下九流诡计见不得人!” 即便是隔着轿帘,那一番显而易见的指桑骂槐也让轿中的元王妃和简六小姐齐齐变了脸色。 元王妃面沉如水地隔着帘子道:“卫王殿下,人已经在你面前,你还不将人拿下!岂容得他在宗人府面前如此放肆!” 等了片刻,外面却是一丝声音也无。 元王妃心中泛起浮躁,一把掀开帘子,探头朝外看去。这一看之下,却是不由得愣怔住了。 却见这一院子的人,无论是宗人府,还是广安堂,此时竟都围在那间小小的手术室外,一眨不眨地望着里面的情形。 手术室的门槛边上正正留出了两步宽的空白。那凤照钰大言不惭地不准任何人踏进门槛半步,这些人竟然真的听任他的话。 元王妃咬紧薄唇,气得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第123章 忍无可忍 萧御以金银花水和烈酒重新净了手,接过百灵递过来的缝合针线,继续修补破裂的血管。 站在门外的萧永章等人惊得瞪圆了眼睛,紧张地看着萧御从他们统领的伤口里挑了什么东西出来,然后牵针引线,缝缝补补。 这诡异的场景令一众羽林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而那本该是他们的定心丸的三位太医,竟然都只在一旁协助。真正主导这场治疗的,是世子妃。 元王妃透过洞开的大门只朝手术室里看了一眼,只见那越北侯世子躺在一张比寻常床榻高了一半的榻上,身上只盖着一张薄薄的棉布,布下面伸出来的两条小腿明显是光着的,她那便宜“儿媳”正在越北侯世子的大腿根上鼓捣着什么。 “伤风败俗。”元王妃咬牙道,放下帘子坐回轿中,脸色发白地捂着胸口,一脸几欲作呕的神情。 简六小姐关切道:“姨母,您没事吧?”说着抬手拿出随身携带的瓷瓶,从中倒出两粒小巧的丸药来,喂给元王妃吃下。 元王妃嘴中含着清新微酸的药丸,心头的恶心暂时压了下来。 简六小姐掀开帘子一角,定定地看着那手术室中的情形。 “竟然……真的是他动手的……” 羽林卫的人占据了离房门最近的位置,卫王等人便靠后了几步,却仍将手术室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凤云飞从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之后便一直不悦地沉着脸色。 堂堂太医院使竟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打下手,太医院的威严何在只是事已至此,他也拉不下脸来在门外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撒手不管扬长而去。 “血管修复完成,开始清除腐败组织。周大夫,患者脉象如何?”萧御细心地将最后一个线结打上,秦小大夫忙小心地将线头剪断。 周大夫走到手术台前,拉过林显的手腕搭上脉膊。 “脉象沉细无力,细软而沉,气血两亏,是为弱脉。”周大夫沉吟道,“林将军流了太多血——”若在平日里,像如此严重的伤,只怕早已流血而亡了。 只是此时,周大夫很想知道,眼前的少年还有什么样的手段应对? “先补充体液。”萧御道,用清水净手之后将一开始配制的生理盐水拿了出来,挂到手术床前的木杆上。 “输液管。”萧御伸出手去,百灵忙从药箱中翻找出来,递到萧御手上。 这是一根用细细的羊扬制成的输液管,一边固定着麦杆,另一边固定着银光闪闪的中空针。 将麦杆插进倒挂着的水晶瓶口中,清亮的液体很快顺着羊肠从另一侧的中空针中流了出来。 萧御捏着针尾,小心地将输液针刺进林显手臂上的静脉中。 凤云飞和罗周二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你……你在干什么?”凤云飞咬牙小声道,他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张扬自己很无知似的,只是——把盐水往伤者的身体里灌注,这算什么奇门歪道的医治手法? “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你别乱来。万一林将军有个三长两短,你可知会有一果?”凤云飞有些焦急地叮嘱道。 “这是补充一下林将军流失的体液。”萧御解释道,“外伤失血严重时,这是重要的补液手段。用没有杂质的精盐,按一定配比配制出的生理盐水,和人体内的液体能良好相容。” 他没有刻意放低声音,外面围着的众人都听在耳中,有人一脸不解,有人若有所思。 陆容容自豪地拍着胸脯:“那两大瓶都是我配的!要用蒸馏器蒸出最最洁净的水,用小秤严格地称量贡盐,最后还要再用干净的纱布过滤好几遍。师父说,伤者失血过多的时候,可以用这个补充他身体里失去的液体。” 萧永章是参过军的人,他本能地感觉到这种盐水的重要性。 “蒸馏器我知道,酿酒的时候也要用到。不知如何用它蒸出洁净的水?一瓶水要称多少盐才行呢?”萧永章问道。 陆容容见他虚心请教,周围的几个人也是一脸求知若渴,她一颗好为人师的心马上平地飞舞起来,将萧御教给她的东西巨细无遗地向众人一一解释教导。 冯老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 别人有什么秘方都是敝帚自珍,生怕别人偷学了去。这广安堂倒好,世子妃和他身边的人都恨不得把自己会的东西教给所有人,生怕别人学不会。 卫王也着人将陆容容讲解的那些内容记载下来,眼睛望着手术室中专心至致的那个少年。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他的身份,任何人也无法把这俊秀少年与那传闻当中的元王世子妃联系到一起。 不过,若是这样一个人,倒是能够理解那位万事不上心的谢世子为何费尽心机地用圣旨将这一位娶到家里。 不过……的确没什么女人味,看上去就不好生养,怪不得元王妃这个婆婆不喜。 萧御正细致地将伤口中的腐rou祛除,这一步亦十分重要,对于伤口以后的愈合和恢复十分关键。 他一丝不敢马虎,精神高度集中着,仔细地分辨剥离着腐败的血rou和健康的组织。 又过了半个时辰,伤口中rou眼可见的腐rou已经尽数祛除,下一步敷药包扎便交给秦小大夫和罗大夫去完成了。 萧御洗了手,一边解开面罩一边朝手术室外走去。 围在外面的众人不由自主地一同朝后退了几步,给他留出空地来。 “好了,我忙完了。现在可以说了,到底找我有什么事?”萧御道。 卫王站了出来,命人将其他闲杂人等赶出院子,准备关起门来处理此事。 这到底是宗室内部事务,也可以说是家事,自然是不宜当众外扬家丑的。 “不必赶人了。”萧御微微一笑,“我可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在人前说开的,何必您多此一举?” 冯老大夫忙挤上前来,拦在萧御身前,向卫王揖了一礼,笑道:“凤大夫年纪小不懂事,实是一派单纯心思,卫王殿下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宗人府对宗室的管辖权还是很大的,如今谢世子不在,他那些侍卫可以保护世子妃的人身安全,面对宗人府时却是无能为力的。 冯老大夫看他出口就得罪了身为宗人府左宗正的卫王爷,真是白白急出一身冷汗。 卫王轻咳一声。元王世子妃这叫年纪小不懂事?哪个不懂事的敢在人的血rou里头动刀动剪穿针引线。 “事情是这样的。有贵人今晨递上一纸诉状,状告世子妃德行有亏,广安堂跋扈欺民,引发民乱。有此种种,本王不得不请世子妃往宗人府里走一趟,协助查明内情。” “随便有什么人来状告,宗人府便要抓人?”萧御扬了扬眉毛。 卫王笑道:“世子妃言重了,本王不为抓人而来,只为查案而来。况且,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到宗人府来递诉状的。” 萧御看向院子中停着的两顶暖轿,安安静静地落坐在一角,从一开始就不声不响。 “我若不愿意配合呢?”萧御似笑非笑道。 卫王面露难色,仍旧笑道:“世子妃何必与宗人府较劲。” 冯老大夫在一旁听着萧御与卫王你来我往,心中焦急万分,生怕他年少气盛,一时脾气上来,与卫王爷闹出龃龉,那便得不偿失了。 毕竟相比起元王府,宗人府里的那些才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不等萧御说什么,一直站在一旁未曾离开的萧永章突然也站了出来。 “卫王殿下,恕属下多言。世子妃不能离开广安堂,林将军的伤势还未稳定,全要靠世子妃来医治。若您将世子妃带走,林将军伤势有变时,谁能处理?” 卫王看了萧永章一眼。萧永章虽然只是羽林卫的副统领,却是真正手握实权的将领,又得皇帝信任。何况他又搬出林显的伤来要胁。他这挂着闲职的王爷,倒真不敢触其锋芒。 几名羽林卫站在一旁,隐隐有将萧御护卫在中央的阵式。 卫王后退一步,笑了笑道:“萧副统领说得是,倒是本王考虑得不周了。只是职责所在,本王也觉甚是为难哪。” “是谁告的我?”萧御突然问道。 卫王看向角落里停着的两顶暖轿,笑道:“自然是身份尊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