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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年幼的艾米瑞达流浪了好几年,可想而知,因为异类的相貌和不懂得掩饰的聪明,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受到排斥和驱赶,有些无知的人甚至把她当做山林里跑出来的野兽一样对待。直到有好事者把艾米瑞达的照片发布到星网上,又无意中被喀尤尔公司的一位博士发现,才结束了她这种漂泊无依的生活。但那位博士并不全然是善意的,他找到并收留艾米瑞达,是为了借重她的智慧,同时又恐惧她的智慧,因此艾米瑞达得到的待遇甚至不如她在飞船上的时候。博士不允许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跟她交流,稍不顺心就会严厉地责罚她不说,还在她的要害种植了一颗微型炸弹,告诉女孩一旦艾米瑞达试图脱离或者反抗他,她就会必死无疑。

    所以这么聪明的艾米瑞达,才会在长久的压迫、威胁、暴力和冷暴力下养成这样让容远难以理解的性格。

    艾米瑞达如今能脱离喀尤尔公司、出现在他面前,这完全是帕寇努力的结果。

    具体的经过,艾米瑞达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帕寇原本只是博士一个非常普通的、不起眼的机械制造师——比丘星人因为比其他种族都要多的手或者说脚,他们很擅长这个。而帕寇因为性格朴实诚恳,工作兢兢业业,在所有同事的印象中都是个值得信赖的老好人。哪怕是在星际时代,同事之间相互带一杯饮料或者早点也是常有的事,帕寇通常就是那个被差遣的人,而他总是兴高采烈又丝毫无误地完成每个人的要求,这样的结果就是,许多其他部门的人在有需要的时候也喜欢顺便让帕寇捎带点什么。

    因为这种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的人际关系,帕寇无意中就获得了在许多它其实不被允许进入的部门自由进出的权限,连那位博士过去偶然看到这种情况,也没有当做一回事。

    ——谁会怀疑帕寇呢?毕竟它那样诚实、善良、单蠢,灵巧的技艺和有点笨拙的性格同时集中在这只章鱼身上,让它显得那样无害甚至有点可爱,哪怕是不喜欢他的人,也不能违心地说讨厌他。

    但突然之间,就听说他似乎掌握了什么对喀尤尔公司、对博士个人都具有可怕的威胁的东西,喀尤尔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那东西追回来。所有人都对这个消息表示质疑,因为他们难以相信朝夕相处的帕寇是喀尤尔公司的叛徒或者威胁,但随后现实就给了他们一个狠狠的耳光——在公司派遣的追捕人员到达之前,帕寇就已经逃走了,它不但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利用人们对它的信任盗走了博士珍贵的秘藏盒!面对这个结果,之前有多么喜爱帕寇的人,现在就有多么痛恨厌恶他,同时深感到帕寇的可怕——竟然天衣无缝地在他们面前隐藏真实的自己那么长时间,这是一个多么狡诈的比丘星人!

    当然,这些都是喀尤尔公司的内务,作为一个团结的、在全宇宙都赫赫有名的医药公司,喀尤尔内部的消息决不允许任何形式的外泄。因此,当比丘星铺天盖地的发广告寻找帕寇时,知道内情的人都没有对外泄露一个字,或许他们内心,也都希望这个骗子露出行迹,然后得到应有的惩罚。

    果不其然,经过漫长的追捕和搜寻,逃亡许久的帕寇终于还是被抓捕归案。不过因为他盗走的信息和秘藏盒都是高度机密,因此全部的审讯都由博士亲自主导和参与。而不可避免的,像博士影子一样的艾米瑞达也不得不参与进审讯,跟帕寇产生了交流。

    长久被人孤立的艾米瑞达珍惜每一个能跟其他人交流的机会,她几乎是贪婪地渴盼着能跟帕寇交谈的时光,哪怕他只是一个叛徒和囚犯,这段随意聊天的时光也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然后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们获得了彼此的信任和友谊,艾米瑞达坚信帕寇所得到的待遇是错误的、不公正的,她相信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并不像别人口中所说的那样不堪,但她却无法、也不敢像博士提出抗议。

    艾米瑞达开始认真地思考帮助帕寇逃亡的方法。

    而与她相反的是,帕寇由衷地同情女孩所遭遇的一切。他虽然被关在笼子里,但心是自由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为之骄傲。而艾米瑞达呢?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被牢牢地囚禁住,外界一缕稀薄的空气都让她像快要溺毙的人一样贪婪地呼吸。

    兰蒂亚人普遍的寿命都在三百岁以上,如今不过才十七岁的艾米瑞达在她真正的族人当中只是一个幼童,相当于地球人眼中不过五六岁的孩子,应当被无微不至的照顾并且有时候……可以无原则地被父母宠溺。但实际上,艾米瑞达已经承受了太多的苦难,被迫快速甚至畸形地成长了,她大大的眼睛里总是盛满深深的恐慌和无助的诉求,乞求不被抛弃,不被伤害,面对所有的一切都只会温驯顺从地忍耐。

    自身难保的囚犯用尽办法寻求可以帮助女孩脱离这地狱的方法。

    他利用有限的交流时间,跟女孩描述了外面的世界,激起她对自由和未来的向往;他跟女孩仔细讲述了自己唯一的朋友容远和跟他每一次相处中的所有细节,告诉她兰蒂亚总是会互相帮助,而容远是她的同族和能为她提供保护和帮助的人;他请求女孩帮助自己,把一个重要的东西带给容远,然后将博士百般拷问都不能得到半句消息的秘藏盒的藏匿地点告诉了博士最重要的助手。

    艾米瑞达没有辜负帕寇的信任,他们交谈中所涉及的重要内容她没有跟博士透漏一个字。在帕寇的怂恿下,她鼓起全部的勇气,在实验室的装置里搞了一点小破坏,让它看起来像是发生了一场意外事故。趁此机会,帕寇利用自己妙到毫巅的技艺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里取出了藏在艾米瑞达身体里的炸弹,然后在爆炸之前将其种植在自己体内,重新检测到生命体征的炸弹继续安静蛰伏着,为实验室事故大发雷霆的博士根本没有注意到中间最多只有一两下的警报闪光,及时他后来发现了,也多半会将其当做仪器信号出现了某种故障。

    脱离樊篱的艾米瑞达按照帕寇的嘱咐,充满恐惧也充满期待地,利用自己的智慧和有限的信息找到了容远,尽管恐惧,尽管发现容远其实跟她想象中的那个人完全不同,她还是把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甚至把自己的生命和未来也完全交托给容远。

    对她所说的一切容远不置可否,但他确实在了解这些以后对艾米瑞达增加了几分信任。他清楚帕寇告诉艾米瑞达的东西中其实包含了一些谎言,但他也无意却揭穿,所有的一切,他要等到了解帕寇通过秘藏盒给他传递了什么消息以后再说。

    艾米瑞达再一次展现了她的聪慧——在她表示其实不需要特定的仪器、街头的便民查询器就能改造成读取这种微型存储器的仪器后,容远在女孩惊恐的眼神中拆了一台——准确地说是偷了一台查询器,并且诺亚二号成功拖延了警报响起的时间好让他们顺利逃跑。然后不到半个小时,女孩就完成了改造,当容远在查看之前表示需要她回避时,她也毫无疑义地顺从了。

    金箔存储着远远超出其大小的内容,而容远首先注意到的,是帕寇注明留给他的一封信。他点开以后,第一句话就让他心脏紧缩——

    “我亲爱的、来自水蓝星的朋友,很抱歉我欺骗了你……”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得就是帕寇。

    远远在新地图中要学习的还很多。

    第186章 忠诚

    银色的小刀和叉子落在餐盘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刀尖一划,伴随着蓝汪汪的液体,一块莹白色的rou被割下来,接着被叉起来送进一张没有嘴唇的嘴巴中,细密的两排牙齿咀嚼着,蓝色的液体从齿缝中被挤出来。

    坐在餐桌上吃饭的,是一个长相非常“外星人”的外星人。他的头很大,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毛发,黑黝黝的眼睛同样大小可观,并且一片漆黑没有瞳孔和眼白的区别。比起他的大头来,四肢纤细得好像只剩一把骨头,身材瘦削,因为身体实在不符合正常比例,以至于在重力稍微大一点的星球上他的脖子就撑不住那个大得出奇的脑袋,不得不借助特殊的呼吸头罩和轮椅才能自由活动。

    他一只手上有四根手指,其中三根又细又长,一根很短,因此它握住刀叉的姿势显得很怪异,实际上这对他的身体而言也不是最符合发力的姿势,因此他的动作显得十分笨拙。不过看他的神情,并没有受到这种笨拙的困扰,反而十分享受这样经过努力以后才能把食物吃到嘴里的过程。

    默默站在一边的护卫鲁耶其实很难理解这种吃饭的方式。他的种族都是陆生种,外贸狰狞如野兽,背后长着坚硬的背刺,身后拖着一条强壮有力的尾巴;上肢虽然较短,但末端在漫长的进化中长成刀剑的模样,被称为爪刀,其锋锐程度足以划破普通飞船的外壁;下肢的肌rou高高隆起,没有一丝赘rou,能为他提供可以轻松闪避激光枪射击的爆发式速度。如果是他,他会将那块rou直接吞下去,最多最多,有博士在场的时候,用自己的爪刀分割一下。

    头顶外星人轻松看出自己护卫的心思,有些不满地皱眉评价道:“鲁耶,你跟在我身边半年了,如果你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什么叫做‘餐桌礼仪’,那我想你也不用奇怪为什么你的种族一直被联盟中的大多数人视为野兽了。”

    “请原谅我不善言辞,博士,”鲁耶闷声闷气地说,“但据我所知,你现在的进餐方式也并不符合联盟中任何一种知名的餐桌礼仪,你更像是在茹毛饮血,只是比那多了一块餐巾而已。”

    “你当然不会了解。”博士笑了一下,声音温和,但神情中却有一种诡秘的感觉:“这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文明的餐桌礼仪,他们从落座到离席,从每个餐具的拜访到使用的方法,都有严格的顺序规范,非常复杂,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一点。”

    “我看不出其中有任何价值。”鲁耶生性厌恶这种形式主义上的礼仪细节,他歪着头想了想,问:“既然是个不为人知的文明,想必十分落后,博士有什么必要去学习他们的礼仪呢?”

    博士黑色的眼睛诡异地带给人一种闪烁的感觉,他拖长声音,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说:“自然是因为……他们带给我很多帮助……非常多的帮助,所以有时候让我也忍不住想要了解一下这些愚蠢的猴子。不得不说,其中还是有一些有趣的东西。”

    ……

    【我亲爱的、来自水蓝星的朋友,很抱歉我欺骗了你。我其实并不是最初告诉的星际探险员,只是如果不用这个身份,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禁区星球的原因。

    实际上,我有两个做星际探险员的朋友,虽然很少联系,但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挚友。十年前,我的朋友,杜克,消失在他负责探索的星域中。因为他一直小心谨慎、准备完全,而且是那么的优秀,所以我的另一个朋友雷雷不愿意相信官方所说的“他因为粗心大意误入小行星带才不幸去世”的说法,坚持要找出杜克死亡的真相……至少,要把他的尸体带回故乡。

    我想你一定猜到了,不久后雷雷也在同一片星域消失,唯一带回来的遗物,是一截触角和几片碎布。并且,他们用几乎完全相同的理由来解释他的“殉职”,留给雷雷的父母失去独子的伤痛和微薄的抚恤金。并且我挚爱的朋友甚至没有一个体面的葬礼,据说是因为他的愚蠢给探险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只是杜克和雷雷留给我的线索太少了,当然,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脑袋瓜一点也不聪明的没有血缘的弟弟,有稳定的工作和平静的生活,所以他们并不想把我卷进危险当中,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所以我不知道导致他们去世的原因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探索的是哪一片星域。

    后来,我在怀念我的朋友们的时候,无意中从雷雷的日记中发现一个隐藏的信息,他用我们小时候设计的独特的密码记载了一个地方——地球。

    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但幸运的是,我供职的喀尤尔公司是一个非常有能量的企业,据说他跟联盟中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核心星球都有密切的联系,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也不会拒绝喀尤尔公司的友谊,允许他们在自己的中心城市建立分公司。在公司内部的信息库里,几乎有大部分星球的情报,唯一的问题就是,作为一个没有权限的小小职员,我该怎么进入它。】……

    “我不明白,博士。”

    鲁耶思考了一阵,泄气地说。他在自己的种群中也算得上聪明伶俐、神思敏捷,然而在真正的智慧种面前,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智障,傻乎乎地什么也不明白。这是从他们一出生就决定的差距,看看博士那个硕大的、苍白的皮肤下能清楚看到血管的脑袋,再看看他自己尖尖的、并且大部分空间都被又厚又结实的骨头占据的脑袋,他一点儿也不奇怪为什么他们之间存在这么大的智力诧异,他唯一期盼的,就是博士不要因此又把他送回故乡那个落后野蛮的星球。

    其实面前的博士身躯还没有鲁耶的大腿粗,孱弱地甚至丧失了奔跑的能力,鲁耶用一根手指头都能轻易杀了他。他追随在博士身边,不是为了金钱,而是为了机会和荣耀,为了博士所拥有的智慧。他甘愿跪在脑袋像个鸡蛋的外星人面前而没有任何人对此表示好奇,因为在星际中,渐渐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非智慧种服从于智慧种,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没关系,慢慢想,慢慢看,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博士温柔地说,慈爱的眼神看着鲁耶,几乎有种宠溺的味道。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厌恶跟同样甚至比他更聪明的人相处,在那样的人面前,他总觉得自己被由里到外地审视,并且总是被质疑。鲁耶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种族,才是他最喜欢培养的对象。

    “好的。”鲁耶信服地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博士心情变好了,他又叉了一块盘中肥美的rou,问鲁耶:“来一点?”

    “不,”鲁耶摇头,说:“我不喜欢海生生物,它们会让我过敏,而且还有很多刺。”

    博士没有再勉强,不过还是解释了一句说:“这个没有刺。”

    鲁耶坚定立场不动摇,在自觉博士看不到的角度,他轻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摊蓝汪汪的rou。鲁耶享受撕咬和猎杀的快感,对别人捧到面前的食物没有任何兴趣。而且,不管是有很多刺的鱼,还是这种没有刺但又软乎乎的rou,他都不喜欢,陆生种在日夜奔跑猎食中锻炼出来的结实致密的肌rou才拥有他最爱的口感。

    带着rou刺的舌头在口腔里转了一圈,舔舔尖利的牙齿,鲁耶觉得有点饿了。

    ……

    【等待了整整八年,我终于找到了机会,感谢爱护家人的佩里主管和他那个能用厨具制造爆炸的妻子……总之,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我拿到了权限卡,并利用它查询了喀尤尔公司的资料库,然后得到了无论详实程度还是数量都远远超出我预期的资料,同时我也知道了杜克和雷雷真正的死因。

    我知道了他们对你的故乡所做的一切,我也知道了很多类似的可怕的事情,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喀尤尔公司,我一直供职并且深信其正义和仁慈的家。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小心就站在深渊旁边,看到了地狱。

    我要向你道歉,我的朋友。那一瞬间,我是想要放弃的,我没有顾虑到那无数的牺牲者,你的同胞们,而只想到了自己的安全。但或许是命运推动我前进,在我准备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离开的时候,一个同事发现了我,她并没有意识到我在做什么,只是怒气冲冲地指责我进了不该进的地方,但我太惊慌了,下意识就把她打晕……也可能是死了,我不知道,她流了很多血。看着她,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既然我已经无法选择继续和平的生活,就只能抗争到底。如果杜克和雷雷还在,或者你,都一定会批评我做事没脑子吧?但我做出选择的时候,内心感觉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幸福。

    我下载了自己能在数据库中找到的所有资料,遗憾的是主管的级别并不高,真正核心的秘密并不知道。但仅仅这些也足够了,当我把它公布于众的时候,就是杀害杜克和雷雷的凶手伏法的时候。

    然而,事情并不会如我设想的那样顺利。】

    ……

    鲁耶拥有与外表不符的安静和沉稳。一直等到博士放下刀叉,擦擦实际上根本没有弄脏的嘴巴,他才问道:“您觉得味道怎么样,博士?”

    说这话的时候鲁耶有点紧张,毕竟这是一顿由他主刀的晚餐,在这之前他抓到猎物从来都是直接生吃了。当然这次其实也是一样,鲁耶唯一的贡献就是用他的爪刀把rou块分成小份,装在精美的盘子呈上里以供博士品鉴。

    博士没有说出鲁耶预期中的“满意或者不满意”,他控制轮椅离开餐桌,若有所指地问:“叛徒的味道。”

    “我并没有背叛您,博士,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发誓。”鲁耶急忙为自己辩解道,单膝跪地仰头迫切地看着博士,希望他能从眼神中看到自己的真诚。对鲁耶而言,宁愿被主人所杀,也好过自己的忠诚被怀疑。

    一瞬间的冷冽过去后,博士的手抚上他的头,柔声道:“我相信你。”

    他的眼神,却是那么的诡谲阴森,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第187章 牺牲与封锁

    【我如愿拿到秘藏盒,并且在被发现之前就逃出了喀尤尔公司,一切看上去都那样顺利。但当我想要把资料转交给有能力处理它的人时候,才发现,在这个星球上,喀尤尔公司的能量已经渗透到如此之深的地步……不,一个星际公司未必有兴趣千方百计的掌控比丘星,只是当他们发现我的所作所为之后,轻易就把所有我能求助的高层全都变成了他们的人。

    比丘大神保佑,我意外地发现了他们的埋伏,在被完全封锁之前误打误撞地逃出了比丘星。喀尤尔的部队一直在背后追杀,我一路逃亡,在穿越一个陌生虫洞的时候摆脱了追兵,误闯入地球附近的星域。最后我根据从公司内部得到的星图在水蓝星降落,遇到了你。

    我看到了你的故乡,容远,她是如此的美丽、宁静、又生机勃勃,虽然环境恶劣,寿命短暂,体质孱弱,但地球人依然非常努力的生存,寻求着更大的突破。他们不应该被这样像试验品一样被豢养和对待,理应得到更好的。如今任何一个纵横宇宙的星球,在最初也都是这样的弱小和努力。

    我想帮助这个星球上的人们,但也清楚自己做到这件事的可能性有多么微小。我是如此的愚蠢笨拙,有限的能力承载不起这么宏大的心愿,即使掌握了喀尤尔的罪证,但我也不清楚该怎么去利用它,我不知道在联盟是否有可信任的、没有跟喀尤尔勾结的人,也不知道当世人知道喀尤尔的所作所为后,是会愤怒攻讦它、摧毁它,还是会因为事不关己依然把它当成他们的英雄。

    那时我迷茫又痛苦,看不清未来的方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不是还有意义,直到我遇到了你。】……

    博士进食很少,在长久依靠各种营养剂来提供身体所需能量的过程中,他的消化系统早已经大幅度退化了,过多的rou食会给他的肠胃带来很大的负担,尤其是像这种未经仔细烹饪和煮到糜烂的rou食。

    所以他装模作样地吃了有他两根手指宽的一小条rou片以后,剩下的都让鲁耶扔给他的生化兽,同时也是他最强力的打手。

    鲁耶照做了,看着那群似人非人、狰狞恐怖的怪兽争相撕咬着rou块,蓝色的液体四处飞溅,将它们染得蓝莹莹的。鲁耶的种族血液是红色,因此面前的场景并没有让他觉得“血rou横飞”,但依然有些不舒服,看了两眼,鲁耶就皱眉转身离开了。

    在他转身以后,一只埋头吞咽的生化兽忽然抬起头,盯着鲁耶背影的双眼中冒出嗜血的红光。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因为没有得到命令而放弃,低头继续进攻面前的食物。另一只生化兽不小心越过了界线凑到它面前,被它一爪子拍飞出去,半个脑袋都烂了。那只生化兽趴在地上呜咽片刻,脑袋上rou丝和血管以rou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不过片刻就恢复原状。它冲着前者低吼两声,不过最终还是觉得食物比报仇重要,换了个地方继续开吃。

    鲁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这一场官司,不过跟在博士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每一次看到这些改造的生化兽,他都觉得毛骨悚然。虽然有博士的命令约束,这些家伙从来没有发生过无故伤人的事件,但鲁耶依然对他们充满警惕,在它们面前从来没有真正放松过。

    或许是物极必反,rou体孱弱的博士格外偏爱这种rou体强大又残暴的种族,这些生化兽如此,鲁耶自己也是如此,还有他私人豢养的几只宠物,都是某个星球上立于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哪怕都被关在笼子里,那种眼神依然让无数人恐惧颤抖。

    ……

    【不要怀疑,我的朋友。你的伪装无懈可击,我最初的时候,并没有看出你的身份。在离开地球以后,我才渐渐察觉到这一点,不过并不是你犯了什么错,而是因为,你对星际航行,对联盟,都知道得太少了。有些问题,对任何在一个有能力进行星际航行的星球上长大的孩子来说都是常识,当你表示不解的时候,对我来说,就像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喝水一样不可思议。

    然后,很抱歉,我试探了一下。果然,对于我没有跟你说过的部分,哪怕再寻常,你也一无所知。之后我就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虽然这个答案更加匪夷所思,但我觉得这才是唯一正确的答案——那就是,你是一个真正的水蓝星人。

    虽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得到了一艘飞船,也学会了比丘星语,但除此以外你对星际的了解不比一个婴儿更多,这也是你第一次踏出母星航行。

    所有的疑点都迎刃而解,你一定难以想象我当时有多么震惊,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由衷的佩服。依靠屈指可数的一点情报、一艘并不熟悉的飞船,你就敢闯进漆黑的宇宙,踏入陌生的星域,我不知道这个宇宙中还有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做。在我平庸而安逸的前半生中,尽管有无数途径保障安全和旅途舒适的方式可以轻松地进行星际远航,但我甚至连自己的星球另一半都没有试图了解过。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缺少时间、缺少金钱、缺少机会,但看到你,我明白自己真正缺少的只有勇气。

    我知道是什么让你这样决绝,将个人的生存置之不顾,冒着生命的危险这样远航。我不知道当初告诉你病毒养殖场的事是不是正确,我本来只想把这个消息通过你透露出去,这样哪怕我失败了,至少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这种徒劳的努力足以证明当时我有多么绝望,但我没有想到,我并不是埋下了一个火种,而是发掘出一名真正的战士!

    你为你的星球,你的同胞,勇敢地抛下安逸的生活,开启一场可能无法回归的航行。我想你一定知道对方的势力有多么庞大,而你个人的力量又多么微小,但你还是毫不犹豫这么做了,并且从不后悔。

    我对地球的印象并不全都是美好的,是你让我改变了自己的看法。有多少次,看着你沉思的表情,我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帮你做到你想做的事。我不是英雄,我的力量也太过微薄,但两个人一起战斗,总比一个人孤军奋战要好得多。

    不过我依然在喀尤尔公司的通缉名单上,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要去以下这个地方取一件东西……在当初逃出比丘星的时候,为了预防我被抓住的时候那些掌握的证据也落入他们手中,我把它用秘藏盒藏在了这个地方。不用担心没有钥匙的问题,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打开。】容远想起艾米瑞达转告的话——“他说你是他所见过最勇敢的人。”

    不,他不是,他只想利用帕寇为自己打开通往星际的大门,虽然也曾有过帮助地球摆脱那种悲惨命运的想法,但却从没有把它当成拼上性命也要完成的目标。他不是帕寇想象中的孤胆英雄。

    容远闭上眼睛,说不清内心翻腾的一阵阵情绪是什么,明明身体再健康不过,心脏却有种绞痛感。

    平息片刻,他继续看下去。

    信件之前的内容,看得出来都是在飞船上的时候帕寇抽时间写下来的。他被抓走得太仓促,并没有时间把它留给容远,而信件的最后,是十分匆忙的一句话——【艾米瑞达是个好女孩,她能帮助你,相信她!】存储器里剩下的内容,是大量有关星际联盟的资料,飞船上,当帕寇声称他去休眠的时候,有一半的时间,他其实都在整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以期带给容远更多的帮助。资料中,大到星际联盟中主要的势力和星球分布图,小到浴室的使用方法、最受欢迎的游戏竞技项目,几乎包罗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虽然有些东西容远已经在诺亚二号的帮助下获得了更加详细准确的资料,但也有一些——比如社会中某些心照不宣的规则、日常用语中的各种忌讳以及和网络用语的不同、人们沐浴液喜欢这个品牌而不能接受另一个品牌的原因等等,这些东西,如果不是熟知内情的当地人手把手地教导,从星网任何一个公开的交流平台都不可能轻易总结归纳到的知识。有了这些,容远终于不是两眼一抹黑,对比丘星,对星际联盟,都有了更加切实具象的认识。

    他没有细看,把金箔重新收回秘藏盒中,紧紧握着它,像是要握住一只没有机会握的手。

    过了许久,容远走出去,看到依然乖乖守在外面的女孩,说:“艾米瑞达,我们去救帕寇。”

    原本垂头搭脑的女孩立刻抬起头,听到容远居然真的这么说了,眼睛一下亮起来。

    容远又兑换了一个普通版的拟态衣交给艾米瑞达,两人伪装成比丘星人走上街头——艾米瑞达宛如一张白纸,容远没有一个安全屋,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下来,干脆带在身边。他们现在全无营救的策略,但第一步,收集信息,看看喀尤尔公司有什么反应,这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