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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草原之子

    苏伦卡坐在殿外台阶的暗处,神情阴郁。殿中的宴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行酒令伴着丝竹声不断地传入耳边,让他觉得无比刺耳。真该死,他从身上取下那柄银月弯刀,借着微弱的月光轻轻用衣角擦拭着。那刀较寻常弯刀要小不少,刀身只不过十寸长,刀柄华美精巧,镶嵌着红色的玛瑙。刀刃如星,上面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血色,叫人惊奇。这是苏伦卡10岁生日的时候,姥爷送的礼物。

    上个月他正是用这柄被戏称为“孩童之刀”的武器,杀死了一头猛虎。

    那日他带着护卫到林子去打猎,听得溪水上游似有咆啸之声,便想溯溪而上。几名护卫手脚太慢,苏伦卡很快把他们抛在身后。待得他走到溪水上游时,不由为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初时他还以为溪水中那一片金光是阳光照射在水面的反光,待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头老虎倒在溪边,它的爪子不知如何被溪石压住,正自挣扎着想要把爪子掏出来,那呼啸声便是老虎发出的。

    苏伦卡只在和父兄去打猎时见过老虎,此时一个人对着这猛兽,心里还是有些慌张。他向前走了两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那老虎见他走近,呲牙咧嘴地对着他吼叫,表情十分狰狞。苏伦卡下意识想往回跑,但不知为何,内心另一股力量让他却仍是停在原地。

    是的,他不愿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对于多亥人来说,独自猎杀老虎绝对是一件可以被传颂的事情,而苏伦卡是多么地渴望认可。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前去。那老虎正使出吃奶的力气想推倒那压着他前爪的大石。苏伦卡再无半分犹豫,他从箭袋里掏出箭,迅速地搭弓放箭,正是瞄准了老虎的心脏射了出去。“糟糕”,他心里默默地喊了声,那箭偏了方向,只射中了老虎前臂。

    老虎吃痛狂怒,忽然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叫,它竟推开来那溪石,迅猛无比地向苏伦卡扑来。等苏伦卡反应过来时已被那大老虎压在身下,老虎的血盆大口对着他,狂风骤雨般要咬下来。

    那一秒的时间里,他想起mama和meimei,还有从水屋中出来见到刺眼阳光的那一幕。不,我不甘心。

    等他再次反应过来之时,老虎已整个瘫在他身上。

    他本能地掏出了银月弯刀护住自己身前,在最后关头救了他一命。老虎负伤下的猛然一扑,不偏不倚地将自己的心脏送入刀口。可这其中若是差之毫厘,最后死的就会是他苏伦卡。

    但这绝对不会是最后流传出去的版本,等护卫赶到时,所看到的是苏伦卡脚踏猛虎,而手中拿着那把银月刀,正自汩汩地往下淌血。护卫们当场跪了下来,双手向上举起,大呼“安奇瓦,安奇瓦”。这是多亥族所信奉的草原诸神之一,相传他力大无穷,能赤手搏虎斗熊。

    苏伦卡想起当时的画面,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微笑。

    让他更开心的是父亲,多亥的汗王罕台的态度。他向长城以北的各部落都发了请帖,邀请他们带着儿子到燕凉参加食虎宴。

    宴会前那段日子是苏伦卡长这么大最开心的时光。在多亥族,武力是绝对的权威,即使身为王子也不例外。苏伦卡母亲来自于一个长城外的汉人部落,他们从冉国北部迁徙过来的,与游牧民族杂居已有数百年之久。母亲因为美貌而被多亥的汗王看上,成了他的第二任妻子。

    在那之前罕台娶了草原望族丹鲁族首领的女儿,这个不幸的女人为他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后去世,所以娶苏伦卡的母亲当继室。罕台私下十分宠爱这位年轻的妻子和她所生的一儿一女,表面上却不露半点痕迹。

    苏伦卡这个小儿子从小被两个长兄压得死死的,尤其是二哥查尔丹。他虽然只比自己大了三岁,但处处压他一头。无论是骑马射箭,还是多亥人最喜欢玩的摔跤,他没有一样比得过体内流淌着纯正草原血统的查尔丹。然而这一次,杀虎的人是他苏伦卡,不是查尔丹。

    然而苏伦卡快乐和骄傲都那么短暂。

    在宴会的前一周,大冉皇帝的信使来到了燕凉,带来了明元皇帝的御笔。里面提到这些年来大冉与多亥族时有战事发生,战士血流成河,百姓惶惶终日,终不是长久之计。大冉虽兵力强盛,但不愿以多欺少,无辜者丧生。希望修两方之好,如有机会愿与多亥联姻。又及下月是安平小公主的生辰,请多亥的王子公主到冉国都城赴宴,以示交好之意。

    这封信无疑是给罕台的将军令。这十年来他南征,统一了大半个草原。虽然士师托达错一直提醒他,这些疆域与部落,与冉国治下的国土不能同日而语。冉国治下的那些民族,至少臣服了数百年,已经汉化了,自然对冉国皇帝诚心诚意地顺服。长城这边,却是猎物与捕猎者的游戏,容不得半点疏忽。

    这个道理罕台怎会不知,之前的草原之王灿星汗王,曾经建立了一个极为强大的草原帝国,一举杀入中原腹地,最后却因为中了敌人的离间计而一夜溃败,只能狼狈退守长城以北的故事,他从小被听草原的游吟诗人唱过很多遍。但去年当大冉重兵出现在边境,他仍听取丹鲁族的计策,主动出击。

    双方打了整整三个月,多亥的骑兵虽然曾占了边境三城,但等冉国军队将城围住断了粮草。大冉援兵一到,多亥的精锐部队虽彪悍杀敌,以死抵抗,终于还是不敌。

    多亥这一年来一直休养生息,不动兵马,却没想到大冉并不会喘息的机会。刚刚伤亡惨重的多亥怎敢拒绝大冉的要求,而这个牺牲品,就是苏伦卡。

    他知道这个消息后大哭了一场。虽然父亲一直说,草原上的男子是流血不流泪的。他小时候被箭射伤曾哭过一次,被父亲批评他软弱像个女孩子,从此他就没有再掉过眼泪。可这一次,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恨父亲,恨大哥二哥,恨所有人。

    一个人走到苏伦卡身边,在他旁边坐下。苏伦卡没有抬眼看他,仍是一遍遍地擦拭着手中的弯刀。

    士师托达错开口道,

    “苏伦卡,你可知道你父汗为何要派你去大冉?”

    苏伦卡转身看向他,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因为只有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儿子,既无显赫出身,又毫无用处!!只有我适合当人质,对吗?”他几乎是喊着说了这一番话。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问过我,我头上的伤疤怎么来的。当时候我很生气,不让你们问,对不对?”

    苏伦卡没有说话。托达错辅佐罕台多年,一直担任几位王子的老师。可苏伦卡在气头上,不知他提起这陈年旧事有何用意。

    拓达错叹了口气,“其实这个故事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是时候可以告诉你们。我的亲生爹爹,是一位吟游方士,他云游四方,以为人看病,算钱为生,闲时就弹唱作画。有一次,他因为好奇跟着一队骑骆驼的商人来到了长城北方,发现这边风光独特,便想在此居住一段时间。他为了谋生,就在一个部族里面为首领算钱。

    谁知首领的女儿竟看上了他,要纳他为上门女婿。我爹爹向来随遇而安,见首领女儿生得丰姿动人,也是有几分动心,便就答应了。谁知结婚后才发现,这位蛮族千金凶悍之极,对我爹爹是呼来唤去,当下人使。

    爹爹心中苦闷,便犯了男人最容易犯的错与一位洗衣女私通,还有了我。首领千金得知此事,哪能罢休,她派人到我亲娘处,在她面前用斧头砍了我,并把血rou模糊的我扔了出去。我亲娘晕了过去,醒来只见到一滩血,立即就失心疯了。

    好在那个杀手最终还是没有下狠心,砍向我时只是伤了头皮,又把我抛在树林中,最后被路过的多亥人捡了去养,这才得了这条性命。”

    苏伦卡震惊万分了,“士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托达错没有看他;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我父亲一句话都不敢说。他一直就在那个部落住到去世,每天和杀害自己亲生儿子的人一同生活。你说我恨他吗,曾经我很恨他。但我后来明白,以他的力量,完全没有办法保护我们母子。他心里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托达错留意到苏伦卡神情已不似刚才,又接着说道

    然而你的父亲不一样。如今大冉虽在鼎盛之期,但多亥也在崛起,现在长城以北的部落大多已经臣服于你父汗,若非去年丹鲁族坚持要与大冉交战,我们本可处于更加有利的位置。大冉也是考虑到此节,才会在这个时候来派来使者索要人质。

    若在你父汗的角度,你会如何选择呢?与大冉再打一仗,短期之内我们已无此实力。要派人质去,两位长子虽然是自己亲生,可他们也是丹鲁家的人。外患在侧,如何敢平添内忧?只有你,是真正完全属于他的儿子,他才想要选定你去走这一条路。

    虽然前途莫测,但这并非是一条死路。冉国皇帝已放出话来,以他一国国君之威来保你们安全。而且现在这种状况下,有丹鲁氏和你父汗镇守长城以北,万一有什么乱子,冉国也难免要付出惨重代价。”

    “再说,”托达错顿了顿,他觉得自己今天说得已经够多了

    “未来查尔丹会继承汗位,你在大冉,未必不是更安全的地方。”他这句话说得很低。苏伦卡抬起头,惊恐万分地看着他。他虽然在托达错的教导下长大,可却是头一回听他讲这些,一时间千头万绪,呆在原地不能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