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裴祐满面惊疑不定地看着姜婉,她说得不符合常理,可若说她在骗他,岂不是一下子就能被拆穿了? 似是看出裴祐心中的震惊,姜婉扑哧一声笑了:“裴先生,你不信哪?没关系,你尽管考我,我若是骗你,你就把我这个欺师灭祖的不成器学生赶走好了。” 裴祐面露尴尬,然而确实也想来个眼见为实,便回院子里拿了根长树枝出来,交给姜婉:“我念上句,你写下句。” 姜婉接过树枝:“裴先生请。” 裴祐道:“人之初。” 姜婉飞快写下“性本善”。 裴祐又道:“苟不教。” 姜婉用脚擦掉地上的字,毫不迟疑地写下“性乃迁”。 裴祐道:“香九龄。” 姜婉写下“能温席”。 …… 裴祐越考她便越是惊奇,她一点儿错漏都没有,直到最后他不知不觉把整本《三字经》都考完了,才发现不对。她不是说有一百多个字不认得么?怎么方才一个字都没写错? 裴祐深吸了口气,总算能接受姜婉许是个悟性极高之人,把书递给她道:“哪些字你不认得?” 姜婉拿过书,哗啦啦翻到后面:“这个字,这个字,还有这个,这个……” 指点了几个发现裴祐没什么反应,姜婉抬头看他:“裴先生?” 裴祐眼神里满是惊怔:“这书……你,你都看完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点了《百家姓》里头的几个字,就直接翻到了后头,那一百多个字,原来指的都是《千字文》里头的! 姜婉这才想起之前她跟他的对话好像没有提起她已经把书看完了的事,便道:“整本书我都差不多看完了,还有一百多字不认得。” 裴祐此刻看着姜婉的眼神已经诡异到令人不忍直视。《三字经》乃是最简单的孩童启蒙读物,可也总要教学生念个几个月才好进行下一步。可她呢?他以为她能在两日内看完《三字经》并记住已是惊人之举,未料她居然连《百家姓》和《千字文》都看完了! “后、后两本,你可都会背了?”裴祐咽了下口水。 姜婉摇头:“我现在只会背《三字经》,后两本不会背。” 闻言裴祐长舒了口气,稍感安慰。若她能在两天内从不认字到背下这三本启蒙书,他也不知自己会被震撼成什么样。虽说如今他已为她的聪慧和悟性而惊叹不已。 姜婉喜欢裴祐惊叹地看她的眼神,不过想到自己毕竟是个穿越者,而这事最好不要让任何人起疑,她便解释道:“裴先生,从前我跟人学过几个字,也背过的,因此我才能在两日内将《三字经》背下。” “原来如此……”姜婉的解释果真让裴祐更好接受一点。 姜婉递过合集:“裴先生,你快教教我这些字怎么念吧?” 有那么多字不认得,偏偏她还看过,这就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不尽快拔了自然难受。 见姜婉求知欲如此高涨,裴祐也忙敛了神色,教她念。一百多个字说说是多,可姜婉记起来快,不过几分钟,裴祐就把那些字都给她念了一遍,而她也都记住了。 “裴先生,多谢!”姜婉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将合集收起,“这书再借我几日可好?” 裴祐本就打算长期借出这书的,自然不会拒绝:“你拿着便是。”他顿了顿,刚要说有问题可再来找他,就见姜婉粲然一笑。 “今日耽误了裴先生的时间,多谢裴先生,那我先回了,裴先生你去忙吧!”姜婉笑道,转身就走了。 裴祐张了张嘴,望着姜婉那走得急切的背影,心里五味陈杂。 那徐大牛果真是胡说八道!姜婉姑娘明明只想认字罢了,哪有那些个奇怪的心思?幸好他并未对她说些什么,否则真要无地自容了。 他长舒口气,转身回院子,面上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惆怅。 第8章 拔舌地狱 姜婉拿着合集小册子回去又记了两天,加深记忆,至于背诵全文,她是不准备那么做的。就算她背下的《三字经》,也只是因为小时候的记忆,如今顺口就背下罢了,她只想识字,对里头的那些道理啊什么的可不感兴趣,跟她价值观有冲突。 这天下午,姜婉又去找了裴祐,把合集小册子还他:“多谢裴先生借我这书,里头的字我已都识得了。” “也都背会了?”裴祐顺口问了一句。 姜婉笑道:“裴先生,我不过就是想认些字好写话本,又不要做学问,就没必要背它了吧?对了裴先生,你家中可有话本借我看看?” 之前在书铺,她就是随手翻了翻,情节和写法之类的她都不知道,总要有个蓝本,她才好跟风写嘛。好在她大学里也一时兴起写过两年网络小说,不算大红,至少能写。 “这……”裴祐面露迟疑,话本他家中自然是有几本的,可……他想起她一直夸他学问高,若她知道他家中还有那等玩物丧志的书本,也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姜婉一脸失望:“没有么?” 裴祐不忍见她面露失望,脑袋一热便回道:“自然是有的!” 他说完便有些后悔,可当他看到姜婉因为他的话而展颜露出的笑容时,他又觉得心跳加快,心中暖暖的,方才生起的那一丝悔意烟消云散。 “你……你等我会儿,我去拿。”裴祐忙转身回院子,耳朵尖带着淡淡的红晕。 姜婉笑盈盈地看着裴祐进屋,心中已经在想她是写个关于寡妇和书生的虐恋情深呢,还是甜蜜宠文呢?不管写什么,写完后她可还要请裴祐帮着看看修改的呢呵呵…… 裴祐出来的时候,手中拿了三本书。这些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书页似乎因为被翻过太多次而卷了边。 姜婉接过,视线从书的卷边上扫过,笑得别有深意:“裴先生果真是好学之人,这些书想来都看过许多遍了。” 裴祐大窘,忙道:“这些书是我同窗送我的,他送我前就已是这样了……” “哦……”姜婉长应着点点头,嘴角微勾,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有着促狭的笑意。 裴祐窘迫得面颊泛红,有心多解释几句,可该说的已经说了,他还要说些什么?说他这些书不过就看过一次罢了,当初这些书还是他同窗硬塞给他的,他爱惜书本,因此便一直放着没有丢? 无从解释。 姜婉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升起笑意,好心地为他解围:“裴先生说的,我自然是信的,裴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人,将来必定要做官的,这等玩物丧志的东西,自然不会多看。”她顿了顿,笑道,“那这些书,我便先借回去了,看完了我再来还你。” “这几本书,不用还了。”裴祐忙道。他想证明他对这些话本没有兴趣,她拿走也无妨。 姜婉一愣,抬头看看裴祐,又羞涩地垂下视线,低低地说:“这……这怎么好意思?” 裴祐微怔,他恍惚间觉得,她所表现出来的姿态,仿佛是在说,他送她的是“定情信物”…… 裴祐脸色一红,慌乱地想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解释了比不解释还糟糕,一时间卡在那儿,一脸惊惶不定。 姜婉一直悄悄注意着裴祐,见他果真被她故意做出的姿态弄得脸红,她心里得意,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说道:“裴先生,这毕竟是你的书,我怎么好意思白拿你的书呢?” 裴祐微怔,对上她清澈认真的双眼,他触电般移开视线,回想方才心里的不堪想法,自觉无地自容。原来她只是这个意思…… “不要紧……我,这些书对我已经没用了。”裴祐心中羞愧,垂着视线道。 “这样啊……”姜婉点点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低声道,“可我家似乎也没地方放书呢,那我便只能将它们藏在枕头底下了。” 裴祐好不容易降温的脸颊立刻又红得可怕。藏在枕头下……他脑中又闪过“定情信物”的想法,窘迫得不行。 “……没地方放的话,那便还给我吧。”裴祐几乎是压着嗓子说道。 姜婉微微一笑:“哦,这样也好。那我便先走了,裴先生。” 姜婉走了,裴祐却在梧桐树下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回院子里去。他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许多事,最多的画面却是姜婉的各种姿态,每一种都让他心跳如擂鼓。 直到他的学生们一个个睁着清澈的眼睛看他,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停了讲课发起呆来,连忙收敛心神,专心教书。 姜婉捧了话本坐在院子里,回想起刚才裴祐那酡红的脸色,忍不住笑出声。那书生果真是纯情啊,太不经逗,真是有意思极了,她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姜婉打开话本,一本本飞快地看过去。这些话本面向的读者群主要是贫寒的读书人,所以多是书生和世家小姐,山中精怪之类的故事。书生苦读时遇到尚书家小姐,两人一见钟情,排除万难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书生也被岳父提拔考中当了大官;书生苦读时借宿破庙,遇到山中妖精幻化的美貌女子,二人一夜露水情缘,美貌女妖助他得遇贵人,帮他娶了世家小姐,还自愿入他后院为妾,书生坐享齐人之福。书生苦读时在一青楼遇到一位被拐入此地的世家小姐,救她脱离苦海,护送她找回当大官的父亲,小姐父亲为感激他而将女儿嫁于他为妻,小姐自觉清白有失,便为书生纳了好几房清白人家的小妾,从此书生一路仕途平坦,娇妻美妾,羡煞旁人。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姜婉忍着恶心看完这些话本,便将它们丢到了一旁。现在她希望裴祐说的都是真的,他并没有经常翻阅,否则岂不是要被带坏了? 姜婉闭眼想了会儿,便大致构思好了自己要写的话本内容,接下来便是要写下来了。 姜婉家里没人读书,自然没有毛笔和宣纸。这个时代,造纸术已经成熟,可对普通百姓来说,纸笔依然是奢侈品,平日里又没用,自然不会备着了。山下村里家中有纸笔的不多,也就裴祐家,里正家,以及那一两户家中有孩子读书准备走科举一途的人家有。 她手中的那几个话本,一本书大概就三万字左右,她自然也准备比照着这字数来。三万字在电脑上打打是快,可手写,又要用毛笔写,就慢了,而且她还没钱去买纸笔。若向裴祐借的话并不合适,裴祐家也不宽裕。 想了半天不知该怎么解决纸笔的问题,姜婉决定出去走走。这几日她基本都在家中待着,她家离村子中心远,村里人并不爱到她家来串门,因此她无端端有了断网时的闭塞感,决定趁机走走看看,了解一下村中有什么稀罕事。 这天一大早,姜婉跑到小溪边,沿着小溪上了山,躲在一棵大树后坐等。没一会儿,小溪边开始热闹起来,早上来洗衣服的妇人姑娘们围了一圈。她们不知道姜婉就躲在不远处,周边空旷,她们聊天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姜婉耳中。 几人先说了些有的没的,然后才说起姜婉感兴趣的八卦。 “王姐,你家百灵跟大牛准备啥时候定亲啊?我可还等着喝喜酒呢!” “哎呀,这不才刚相上吗?总要等个良辰吉日的。我家都不急,瞧把你们给急的!” “王姐,咱们村都多久没办过喜事了?可要借着你家的事好好热闹热闹呢!” “就是就是,前段时间那事……”那声音压低了些,“近日好像都没见姜家的那个出来走动啊。” “哎哎哎,你们没听说吗?她好像正在打裴先生的主意呢!也不怕祸害了人!” “怎么没听说?我有一次还瞧见她傍晚在裴先生家附近走动呢,也是不知羞啊!” “我要是她,祸害了那么多家,早一头撞死了,哪还有那个脸再去祸害别人啊!” “哈哈哈别介呀,咱村里不还有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么?你要真有她那妖精似的模样,死了多可惜,就便宜便宜那徐老赖呗!我看他啊,整天想媳妇想疯了!” “呸,我要真克夫啊,就算死也不便宜那徐老赖,他什么东西!” “你们都少说几句,人家姜婉哪儿招惹到你们了?”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 谁知她这话却惹来了围攻。 “哎我说英子娘,怎么,你看上她准备给你家小子当媳妇了?她克夫呢,你对你儿子咋就这么心狠呢,是他亲娘吗?” “就是啊,你家英子模样俊,人又勤快,跟我娘家侄女挺般配,你可别想不开祸害自家儿子啊!” “英子娘,咱们都知道你老好人,可你也得看清楚了才当这个好人啊。你没瞧见大牛不过就跟她多走动了些就摔断了腿,你也不怕你家英子遭殃!” “可不是嘛,要我说还好大牛没娶她就摔了,不然要真定亲了,还不知道会如何呢?大牛这样的好孩子,怎么能被她那种人给糟蹋了?百灵那样水灵勤快的姑娘才跟他般配啊!你说是吧,王婶?” 在众人的围攻之下,替姜婉说话的英子娘也不吭声了。 而另一边偷听的姜婉,早在偷听的半途就起身去记住了她们每个人的长相,现在她是做不了什么,可谁说以后就没有报复的机会呢?她们背地里这样埋汰她,她怎么好意思不小心眼地记一下仇呢?当然,为她说话的,她也会记下。 也就在她记人脸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躲的树旁边长了一种叶子很大的灌木,用指甲也能在叶子上划下道道,真是太适合当纸的临时替代品了! 她高高兴兴地摘下十几片蒲扇大的叶子,也不愿多停留,从树后跳出来,慢慢走到了小溪边。 在小溪边洗衣服的妇人们都呆住了,其中一人正在溪里的衣裳顿时顺水飘走,她也没注意到。 姜婉就像没见到那些人似的,跑到小溪上游距离她们有个五六米远处,蹲下清洗她采下的树叶子。很快洗好叶子后,她抱着它们起身,转身便走。 走到一半,她似乎回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些妇人。她们正盯着她,见她看过来,视线纷纷有些躲闪。 姜婉阴阴一笑:“你们这些长舌妇,乱嚼舌根,死后必下拔舌地狱,每天你们的舌头都要被拔掉,再长好,再被拔掉,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说完,她对着她们那蓦地变得惨白的脸甜甜一笑,扬着下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