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因此,这一住,就是十年。陆庭和世子赵笃清的感情,不是兄弟,却更似兄弟。 陆庭抬眼看了他一眼:“大郎想纳妾了?” “说什么浑话!”赵笃清头疼道,“我若是纳了妾,回头静轩怕是连手都不愿叫我碰上一下。” 想起赵笃清口中提到的“静轩”的脸,陆庭忽的问道:“你丧妻多年,当真要为了那个人,不再续弦?” “成檀,你也知,我与甄娘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若说情爱,不过只是兄妹之情。阿娘怕我上了战场连个子嗣都没能留下就去了,这才逼我与表妹成亲。我原也想着,婚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日子便也就能这样不温不火地过下去。” 回忆起早逝的发妻,赵笃清的神情有些无奈,“甄娘过世后,我的确想过为了大郎和二娘续弦,只是庆王府如今手握兵权,犹如行走崖边,有人想要联姻,有人盼着咬一口血rou。因此,我也歇了续弦的心思。而静轩……” 赵笃清叹气:“我想与他过一辈子。只是他不愿让人背后非议,不肯入庆王府与我光明正大在一起。” 对于赵笃清在发妻亡故后,喜欢上一个男人,还是一个西市出身,生母为当垆卖酒的胡女的男人的事,庆王妃很是气愤了一阵。只后来,看着儿媳留下的一儿一女,再看常年留在边疆的赵笃清,到后来竟是同意让那个男人进门。 只可惜,对方年纪虽轻,却不是个没主意的。不愿背上以色侍人的名声,硬是弃笔从戎,投身军营,如今已凭借自己的本事,成了赵笃清亲卫中的一员。 对于这个人,陆庭依稀有些印象,只模糊记得是个发色淡金,容貌带了六分胡人长相的汉胡混血。 陆庭也是汉胡混血。 只不过陆庭的生母是当年龟兹进贡给明德帝的女奴。擅跳胡旋舞,十三岁入宫,在宫中教坊生活了一段时间,亦在那时与庆王结实,并学会了汉人的吹箫。 在陆庭的记忆里,他的生母一直是个温柔的,话不多的金发女子。有着漂亮的容貌,会说一口轻柔的汉话,也会用他听不懂的话语唱着歌谣哄他入睡。 尽管陆庭知道,自己并不得生父靖远侯的宠爱。可直到生母投缳自缢后,陆庭才从庆王口中得知,不受宠爱的原因,是因靖远侯从不相信在宫中教坊生活了将近两年的生母,被赏赐给他后不足月生下的孩子是姓陆的。 见陆庭沉默不语,赵笃清伸手推了他一把:“成檀,你最近有些不大对劲。”他绕着陆庭走了一圈,手掌拍打陆庭的肩背,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你从前可不会这样动不动就出神。伤还没好?” 五月那时借道扬州准备入燕都,赵笃清在路上遇袭。为能引开刺客,陆庭自告奋勇,换上显眼的绛纱袍一路逃至允城,彼此之间的联系在那时断了好些日子。直到后来,赵笃清收到了一只怪鸟的送信,才得知陆庭在引开刺客后身负重伤,在允城外一处农家获救。 然而,等到陆庭回燕都后,养伤时发生过的事,他却闭口不谈,只时常独自一人出神发呆。偶尔,赵笃清还会撞见陆庭手里摩挲着几个陌生的药瓶,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庭回神:“无事。大郎若是没什么事,不如多去陪陪孩子。昨夜小郎君还问我,阿爹最近是不是很忙,回来了也抽不空陪他们兄妹说说话。” 赵笃清一愣,随即有些臊得慌。 他此番回燕都,为的是西山营军饷,路中会遇刺客也早在意料之中。在陆庭伤愈回归后,赵笃清和陆庭就忙于调查刺客一事,少有空闲他想的更多的,是劝心爱之人入府,亡妻留下的一双儿女无意间就被他忽略了。 “大娘虽然去的早,大郎又常年留守边疆,两个孩子即便能得王妃照顾,也比不得那些爹娘皆在身边的孩子。大郎既然在府中,还是多陪陪孩子的好。”陆庭说完话,就要把赵笃清赶出房间。 赵笃清察觉到自己为人父的失败,当下就要去找两个孩子。 不料,才走出门外,又被陆庭叫住。 “机甲鸟呢?” “什么?” 看着赵笃清一脸“那是什么”的表情,陆庭攥了攥拳头,忍怒道:“之前送信的机甲鸟,大郎该还给我了。” 赵笃清摸摸鼻子:“那小东西太有意思,你再借我研究研究。说不定日后咱们西山营传信就可不比用鸽子了。” 那机甲鸟刚到陆庭手中时,他也曾研究了一夜,可除了知道怎么打开腹部的收纳信件的地方,以及放飞外,具体如何cao纵它飞行千里送信却无从得知。 但,如果庆王府的工匠们真能研究出机甲鸟的奥秘来,野队对于西山营来说,的确是桩好事。 如果研究不出…… 陆庭摩挲指尖,想起别云山庄内那个瘦削的青年,顿了顿:“那鸟是别云山庄的楚三郎所赠。如果真要用,还需去山庄和三郎说一说。” 赵笃清是知道楚衡的。 陆庭早在传信时,就提起过救他的人姓楚名衡,因家中行三,故称三郎。但其余的事,陆庭不说,赵笃清忙得没去探查,自然一无所知。 “那小东西是楚三郎的?”赵笃清顿时来了兴趣。 陆庭看着赵笃清一脸惊异,皱了皱眉:“别打主意。” 赵笃清忙摇了摇头:“我有了静轩,哪还会打别人的主意。再说了,那楚三郎长得什么模样我还不曾见过,哪里有主意。” 净说浑话! 陆庭眉头一皱,赵笃清就知他上了火,当下往廊上一躲,道:“瞧你这反应,该不会是和那位楚三郎发生了什么?” “他有状元之才,但如今已不想入仕。西山营假如要用机甲鸟,还需知会他一声。”陆庭这么说,心头却是又想起那夜纵情,想起情到深处,那人在他身下仰着脖子喘息的样子。 赵笃清笑着凑近,胳膊肘捅了捅陆庭:“说吧,那楚三郎究竟是个怎样的奇人?” 陆庭皱眉。 可藏在心底的那些事却好像在这时找到了突破口,一点一点讲了出来。 “是个有趣的人。据说当初是他自己把我从山上扛回庄子,沾了一身的血,依旧能不动声色地为我包扎伤口。” “他懂医?” “懂。他种了不少药田,平日里会为佃户和周边村民施诊施药,也会亲自炮制草药,制成药散在医馆寄售。” “那些药就是你平时经常拿在手上的?” 见赵笃清询问,陆庭看了他一眼,转身回房取了一瓶药递给他:“这是聚魂丹。比人参更能吊气。” 白术给的包裹,陆庭直到中途歇脚的时候才打开看了一眼。他原本以为那夜之后,楚衡心底对他是有怨恨的,却不想包裹之中放着的都是些极其珍贵的药散。光是聚魂丹,就放了两瓶,足以救回不少人的性命。 赵笃清不懂药性,但是开了瓶口闻上一闻,就觉得呼吸顺畅了不少,当下要把药瓶往袖口里塞。 “拿来。” 毫不客气伸手要讨回聚魂丹的陆庭,看的赵笃清额头一挑。想起还被自己攥在手里的机甲鸟,赵笃清抽了抽嘴角,还了药瓶:“不过是瓶药,你几时小气成这副模样了。” 陆庭并不理睬他的揶揄,拿过药直接赶人:“这药用料名贵,三郎只赠我这些,不到紧要时候,实没必要放在外头,省得丢了。” “可以找人看看,能否做出一样的……” “这是楚三郎的药。” 赵笃清这时候有些闹不明白了。 机甲鸟是楚三郎的,聚魂丹是楚三郎的,可这些没说庆王府就不能借着琢磨出来。 也难怪赵笃清会这么想。古人并无正版盗版的意识。机甲鸟方便军营送信,所以赵笃清想要工匠们做出异样的。聚魂丹能吊人一口气,说不定就能救回前线将士们的性命,赵笃清自然是想要大量生产。 但这些放在陆庭的眼前,赵笃清的行为却有些像是夺走了楚衡的所有功劳。 尽管他始终记得楚衡那日说的“各需所求”,可陆庭依旧不愿见到那人在不知情的时候被人占了好处。 “行吧。”赵笃清一摆手,“这药你就留着。” 赵笃清这会儿心里也有些老大不高兴的,却不是对着陆庭,只是觉得那山高皇帝远的楚三郎,究竟有什么大本事,只养个伤的功夫,就把平日里总将人拒之千里的陆庭给收服了。 他扭头看了眼试图拉上门的陆庭一眼,直接道:“等燕都事了,回西山营时,不如去别云山庄拜访这位楚三郎如何?” 不如何! 陆庭觉得这时候自己再不拉上门,赵笃清就要继续追问起楚衡的事,心下越发觉得不愿将那人的事说于第三人听。 “大郎还是去陪陪孩子吧!” 他伸手要去拉门,赵笃清一条腿已经迈进房中,嘴里还说着话。 “你还未说那楚三郎年纪多大,喜欢什么。你说我要是去同他买那聚魂丹的方子,他会卖多……” 就在陆庭后悔和他提起楚衡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一声喊。 “江南地动!陛下召世子入宫共同商议赈济事宜!” 第16章 【拾陆】南厄 陆庭离开后不过月余,江南就发生了地动。 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扬州城。 以楚衡所拥有的现代知识来说,这个世界的扬州就地图版块位置而言,和上辈子的扬州相差无几。按理,并不存在活动频繁的地震带。 但,扬州城地龙大动一事,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地震发生时是在夜里。 当时楚衡正睡得香甜,屋子里还燃着淡淡的安神香。夜半,东北突然传来惊雷声,一时间山庄里所有人都被惊醒,一声之后,不过停了一会儿,又接连传来几声巨响。 楚衡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老陈头已经砸响房门,口中喊着快离开屋子。 楚衡半信半疑出了房门,才在廊外站定,就是一阵天摇地动。 那瞬间,楚衡脑子里划过一串我屮艸芔茻。 妈的,居然碰上地震了! 地震中心大约不在允城。 一阵混乱之后,震动已经停止。楚衡镇定后,疾步走到中堂,庄子里的下人这时已经自发地集中在了一起,脸色看起来都不大好。 “可有人受伤?” 楚衡站在中堂廊下,看着一个个因为慌张只穿着中衣,就跑出屋子避难的下人。好在震感不大,除了有些灰头土脸,并未看到什么外伤。 确定下人当中并无人受伤,楚痕又赶紧找来底下几个管事,命人去周边看看八家佃户有谁家出了事的。若是有,全家接近庄子里暂住。 几个管事应声退下,下人们见暂时没了危险,纷纷回房。 楚衡留在中堂,见老陈头脸色看着仍然不太好,低声询问:“陈管事在担心什么?” 老陈头叹了口气:“听方才的声响,从扬州方向传来,只怕是扬州地动。” 楚衡隐约记起在看过的书里,曾有震前“地发雷声”的记载。现在回想起来,刚才听到的那一串雷声,显然是震前的预告,而从雷声传来的方向看,的确是扬州。 “扬州……怕是不大好。” 老陈头摇头:“允城离扬州近,此番地动,允城必然也有灾情。只怕,扬州周边几处都……咱们庄子在这里,许是要遇上些麻烦。” 楚衡沉默。 老陈头毕竟在这里住了多年,年纪又大,遇事经验多,对于地震的判断显然不会出错。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日天明,有因故留在允城的佃户匆忙赶回山庄,将允城等地的消息传了回来。 “昨夜听闻扬州地下有声如雷,雷歇后就忽然地动,听到声响的都说好像有千军万马在赶路一般。”传消息的佃户读过点书,回话时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廊下,“扬州的官府昨夜就开始各处查看,目前已知扬州周边受灾村庄多达百余座,近万瓦房坍塌,万余草房无法再用,更有千余人因此死伤……具体死了多少人,说是还在查……” 楚衡简直难以置信:“这么严重?” “许多老人都说活了这么大年纪,还从未遇上过这么严重的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