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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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辞恍惚之中,不由地伸手欲去揭下他的面具。 “穆兄,今儿小弟可是忘了带这‘半步绝’的解药,若是穆兄的手再近几分,怕是小弟明年该给你坟上送酒了。”少年的声音很好听,如清泉灌竹,却让穆辞的手生生顿住,再轻轻放下。 “逢生长年以面具遮面,辞因好奇,险些冒犯了逢生,还望逢生不要见怪。” “自然不会。”少年摇头,像是突然想起之前他所问之事,撑着头,抵住眩晕之感,自然中带几分慵懒,“至于穆兄先前所问家师之事……”他扬唇,微微地笑了起来,连带着一双美目也温暖了些,站起身来,三叩木桌,“自然是,让他无感无觉,便无阻拦一说。” 他的身量不高,只及一般成年男子的鼻尖,纤弱的身躯,与一般娇弱女子无异。可在前几日的比试中,他们是怕了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虽说手无缚鸡之力,可这使毒的本事,让人生胆怯之意。无声无息中,便败了。 “逢生你说的无感无觉是怎么……” “郁逢生!”一声狂吼,直接打断了他的问话。 来者是个娇小俏丽的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此时,她一双杏眸如同盯着仇人一样瞪着他,嘴里,却是叫着‘郁逢生’的名字。穆辞微讶,来不及追问。一旁的少年却是自己说了出来。 “穆兄别见怪,小妹桔叶总爱以面目唬人,可心地还是不错的。”郁逢生扶了扶脸上的面具,抓过一旁的一大坛酒给两人的碗里斟满,“咱们别理她,继续喝。” “郁逢生!你不要命了!”桔叶走过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盛着美酒的粗瓷碗,‘啪’的一声给扔地上砸了个粉碎。 “桔叶不要闹,我与穆兄一见如故,不喝完这一坛酒,是不会走的。”郁逢生有些不悦地推了推挡在眼前的桔叶。 穆辞此时也是瞧出了不对,忙过来打圆场,“逢生,要不这次的酒便留作下次再遇再饮,莫要因这小事,伤了你们兄妹的和气。” “谁特么跟他是兄妹啊!”桔叶对着穆辞就是一通乱吼,“不就是一坛酒吗?我替你喝了便是!” 抱起酒坛,仰头便喝了起来。酒液滚入她的喉头,发出咕噜之声。少许溢出的,沿着嘴角,浸湿了衣襟,而她一点也不在乎。 “逢生,这……”穆辞看看桔叶又看看一旁气定神闲的郁逢生,有些欲言又止。 “随她。” 酒坛落地,她的脸颊两陀红晕,眼睛却依旧是怒意不减,“酒已喝完,随我回去。” 知拗不过她,郁逢生叹气,满脸歉意地对着穆辞,“穆兄,改日再赔罪。” “逢生严重了。” 不等他们寒暄完,桔叶背着他便跳了出去。速度异常之快,似乎再回神,便只能在白雪皑皑中,看到两个重叠的点。 连天的雪,白得刺眼。 没了其他人,桔叶的脚步缓了些。 “明知道,你这身子根本不能喝酒,何必糟践自己呢?”桔叶说着,两只眼里有泪水打转。 “此次武林大会上,大都是朝中人士的爪牙,若是能与他们交好,便能有机会接触皇室,调查当年之事也便更容易一些。至于我……”郁逢生安静地伏在她的背上,顿了许久,才继续开口说话,“九年之前就该死去,如今落得个半死不活的下场,到像是上天安排让我查清楚当年之事。” “逢生,不管当年到底发生何事,我只知道,你是把我从饿狼堆里救出来的恩人,是一个宁可自己挨饿也要给我吃食的好人。我不许你死。” “桔叶,我不值得你对我那么好。有些事,并不是你眼睛看着的那样。” 桔叶顿住脚步,“我只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他的嘴唇蠕动,有些话正要说出口,却终究咽了下去。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好半晌,才听他说了一句,“桔叶,我饿了。” “你不是刚从客栈出来吗!!!”桔叶惊叫,有些胸闷气短。 “只顾着喝酒了,还没来得急吃点东西,就被你带走了。”说得有些委屈,总之一句话,他没吃饭,都是因为她的错。 桔叶郁闷地在原地跺脚,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让她到哪儿去给他弄吃的去! *** 黄昏的时候,才终于走下了山,此时炊烟四起,在这寒冷的日子里,显得格外温暖祥和。 背着他在一家小木屋前顿住脚步,粗木门上,轻叩。 开门的是一位白发皑皑的老妇,看着门前站着的两人,她忙领着他们进屋。 “天寒地冻的,怎么还在外边儿走动,赶紧喝杯热汤暖暖身子。”老妇端着两碗热汤水,都递给了桔叶。 “多谢婆婆。”桔叶一口喝完,顿时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端着热汤,准备递给郁逢生。可一瞧,才发现他蜷缩在榻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如此安静的他,并不多见。 桔叶俯身,将耳朵贴近他的胸口,听着心脏微弱地跳动,似有似无。曾经她无数次地以为他会在睡梦中永远地醒不过来。而如今,虽习惯了他四季都冰冷的身躯以及若有若无的心跳,但心里的担忧从未停止。 这一睡,醒来就是夜晚。 此时已是深夜,可门外却有不和谐的敲门声。桔叶警惕地握紧了手里的剑,趴在窗口,仔细地从窗缝里观察着外面。 老婆婆领进来一个人,白衣长发,因着灯光太暗和距离的缘故,看不大清他的脸,只是从轮廓上看,应该是个长得不错的人。 “我不甚在山上迷路,到此时才到这里,希望婆婆能收留我一晚,明日定当重谢。” “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快进来吧。不过实在是不巧,家里本有两个空屋,只是傍晚恰有来客。不如,你与他们商量商量吧,那间屋子备有两张床榻。” “多谢。”白衣公子拱手,在老婆婆的领路下,朝着他们走来。 桔叶迅速地坐回郁逢生的身边,右手,丝毫没从剑上挪开。 “桔叶?” 郁逢生此时正巧醒来,便瞧见桔叶一身防备。 “逢生莫怕,有我在。” 郁逢生轻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对,好像以前也有人说过……只是时间过得太久,他记不清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的事。 帘子撩开。老婆婆带着那人走了进来。灯光之下,他的脸此时清晰了起来。星眸剑眉,长身玉立,说是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自他进来,郁逢生的眼睛便没从他的脸上移动过,错愕,惊诧,以及惋惜留恋一一被他的面具遮挡。 “在下莫九,不知两位可否介意在下在此处留宿一晚?”躬身扶礼,好一派谦谦作态。 桔叶傲慢地扬起了头,正准备一口回绝,却被身后之人抢了话。 “随意。” “多谢。”莫九在旁边的一张床榻坐下,抬眸间,正对上郁逢生看他的眼睛。 他不由得有些错愕,微笑问道,“不知小公子为何一直盯着在下?” 郁逢生慌忙转过头去,“冒犯了。我只是觉得莫公子与一位故人极为相似。” “无碍。”莫九笑了笑,“那真是巧了,在下刚才瞧小公子的眼睛,也极其像一位故人。” “哦?不知是哪位能入莫公子的眼,得公子挂念。”郁逢生此时来了兴致,循着话追问。 “罢了罢了,故人驾鹤西去多年。再说不过徒增忧伤罢了。想必两位白日也是赶了不少路,早些休息吧。”莫九不愿多说,躺在榻上,转个身,只留一个背影给他们。 桔叶嘟囔一声怪人,便跟着躺下休息了。 而刚醒过来的郁逢生,辗转反侧,却是睡不着了。 那个故人,说的可能是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时间晚了。 ☆、九年一面 布帘轻卷,寒风催人醒。 郁逢生猛地睁开了眼睛,偏过头去,旁边的床榻上,棉被折得整整齐齐的,看来走了许久了。 “这雪一直不见停,我让婆婆借了两件斗篷,逢生,我们走吧。”桔叶撩着帘子,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两个热腾腾的馒头。 他翻身而起,“莫九走了?他可有说去什么地方?” “恩,天一亮就急匆匆地走了。至于去哪儿,他什么都没提。”桔叶走了过来,将馒头递给他一只,自己拿着啃了一个,“逢生,你怎么突然对那个怪人这么感兴趣?莫非……是以前的故人。” 郁逢生点头,沉默许久,才开口,“以前不可缺少的人,现在可有可无的人,以后不相关的人。”他站起身来,面对着桔叶好奇的目光,不愿多说,“在外耽误的时间也够多了,我们走吧。” 桔叶撇嘴,既然他不想说,她也不会多问。跟着他便走出了屋子。 简单地给老婆婆道了谢,留了些银子,一前一后走进了风雪里。 *** 药庄,地窖。 阴暗的一个角落里,摆着一只半人高的坛子。坛子口,用一个竹罩子罩着。隐隐约约中,可看到罩子里是颗头的形状。 回到药庄,郁逢生第一件事就是来了这里。 揭开竹罩子,那颗人头清晰地露了出来。皱纹满面,脸色黄黑,枯燥的长发掉了大半头,感受到烛光的照射,那个装在坛子里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小眼睛,却很有神。 “哈哈哈……不愧是我万毒子的徒儿,居然还没死。”他张狂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凌乱的牙齿。 郁逢生伸手,揭开了自己脸上的金丝狐面。小小的瓜子脸,苍白如纸,精致的五官却被脸上纵横交错的三道狰狞的疤痕毁掉。他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挑起万毒子的下巴,毫不留情地以指甲划破了他的脸颊,“还没让师傅见到徒儿我自己把自己救活,徒儿怎么能死。” “别妄想了!当年我从火堆里把濒临死亡的你救出来,你可知我当时用了多少毒药,哈哈……”万毒子满脸的骄傲,这世上,也就只有他万毒子可以把一个几乎说是死亡的人救回来,压低嗓音,继续说道,“一百二十八种烈性毒药。再加上后来五年里,给你加诸在身上的各种毒虫,哈哈,少说也有千种毒。你这个药人,是我花费心血最多的一个,也是最成功的一个!你解了一种毒,其他的毒瞬间就会让你死去,何来自救一说!” 提到药人一词,郁逢生咬紧了牙关,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若是可以,她宁可在当初就死去。 所谓药人,便是被各种毒药侵蚀,以身体里的血将各种毒药融合,达到一个平衡点。但随着本体的生长,这个平衡会被打破,到时候,便会承受万毒攻心之痛。 药人不怕毒药,但本体外部的伤不会随着时间愈合,而且,所承受的痛苦是一般人的十倍。可药人的存在,便是为了取血解毒。不少药人都因承受不住痛苦死去。在过去的五年里,他不知道,多少次在鬼门关前路过。 药人,其实就是一具会行走的尸体罢了。 “你怕了。哈哈……可是你不会杀我。你若杀了我,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可以救你。”万毒子两眼精光,无比贪婪地看着她的手腕,“血……血啊……给我血……” ‘啪’郁逢生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以正常人的身体好好活着,到时候,便是你的死期。” 说完,盖上竹罩子,拂袖而去。 *** 传说西北大漠有一种灵草,具有压制毒蔓延的功效。而这望月城,便在大漠之中。 “桔叶,收拾收拾行李,我们即刻去望月城。” 正对着一盘烤鸡大快朵颐的桔叶蓦地一愣,“这么急?” “我不知道我能撑到何时,能早些动身便早一点吧。”他的眼里满是哀伤。桔叶瞧着瞧着,突然觉得没了胃口。放下手里的烤鸡,转身就往里屋走了去。 *** 马车哒哒地走着,郁逢生裹着厚厚的棉被蜷缩在马车上,听着外边儿突然吵了起来。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桔叶,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停下马车了。” 外边儿,桔叶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举着长鞭,看那一条长长的队伍,以及队伍正中那顶八人抬起的豪华轿子,风卷着雪花,撩开了那缥缈的纱帘。轿子里,躺着位身着血红色的年轻男子,玉面妖颜,怀抱骨灰坛,那妖冶的脸上,挂着的,莫不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