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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几个买主你一嘴我一嘴地催促解石师傅擦皮,眼看玉rou全剥出来了,翡翠的紫色越来越浅,竟然出现了明显的一块分层,后面这一截儿,虽说也是无色冰透,乍眼看去跟玻璃种没什么区别,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玉面的光不灵动,像抹了一层蜡似的,而且晶体里还有杂质似的小白点,行话叫气泡。

    “还真是水沫子……”何棣荣也忍不住感慨,虽说水沫子只有小小一块,也没污染到翠料,可毕竟是2亿的石头,亏米粒大的一点都是钱,何棣荣摇摇头,替买主惋惜着,忽然想到昨天杜子聿一直追问水沫子那件事来,这就又拉着杜子聿问道:“你小子,是不是早看出来了?”

    “什么?”杜子聿专业装傻,何老推了他脑门一下,又瞥向沈石,后者更是一脸不明所以,专业充愣。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有点眼力。”老罗叹了口气,尽管那块水沫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泛出动人的色泽,还是没有真金白银光彩夺人,他点了根烟,斜睨一眼杜子聿,用胳膊撞了撞他:“你小子,打不打算专门干赌石?”

    “怎么干?”杜子聿挑眉。

    “跟你罗叔干,我手里赌石师攒着不少,都是老手……”老罗竖了个大拇指,开始给杜子聿画大饼:“我看你小子有天赋,再给你指导指导,到时候你就帮我看石头,赌涨了,给你分成,赌亏了,叔给你交学费,怎么样?”

    “罗叔叔,这是大事,你得容我考虑考虑。”杜子聿笑笑,并不急着答复,老罗更是爽快,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慢慢儿想,想清楚,你罗叔这个摊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年几千万的利润,可比你那个小古董店有赚头多了!年轻人嘛,谁不想多赚点钱,你说是吧?”

    何棣荣在一边看了看表,提醒道:“差不多开标了,进去吧。”

    杜子聿点点头,借着何老的话茬儿躲开了老罗的笼络,一行人回到会场,下午的开标非常顺利,杜子聿如愿得到了那块摩西砂石,还斩获不少中低档小料,当场交了余款和税,可以选择当场切料,或者由缅甸方把原石运回国内。

    “切了吧,咱自己往回带,省的运货路上颠簸,再伤了料子!”

    何老的话在理,杜子聿点点头,也是想着趁自己这“天眼”还在,赶紧把石头解了。玉石跟老罗他们告辞,带着石料去切。

    石料里的情况,杜子聿一清二楚,当即画了几笔,让工作人员放心切,几块便宜毛石很快切完,虽说翠料不见得有多好,但都切赚了,最后切到摩西砂石,大家全放宽了心,毕竟从皮壳看,这块是最有把握切涨的。

    随着油锯机的嗡鸣声,皮壳被剥开,籽料的真面目露出来,工作人员哗啦一盆水,晶莹剔透的玉rou在缅甸的夕阳下折射着动人的光泽,但这光泽却好像有毒似的,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老坑,玻璃种,有绿根,放堂了,但玉rou底色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颜色——油青色——这像是混入了油泥一般浑浊不清的绿色,呆板、昏暗、阴森……

    油青种本是翡翠中中低档的材料,而这透出油青色的玻璃种,浑身散发出一股子让人喜欢不起来的诡异。

    工作人员嘟囔了一句缅甸话,杜子聿不懂,但何老听出来了,他说的是晦气。

    “窗口的黑,不是皮壳的黑……”杜子聿这才醒悟过来似的喃喃:“咱们看到的黑,就是rou本身。”

    第24章 玉雕高手(一)

    杜子聿不可思议地拿过石头仔细看,这块石头真的邪门,自己和何老被视觉的假象骗过去也就罢了,沈石这种靠心电感应的也不灵了?

    “沈石,你真觉得这是块好料?”杜子聿质疑地看向沈石,一脸的“你小子不是玩我吧?”

    沈石似乎并不明白这料子解垮了,他依旧笃定地点头:“好料。”说着,拿过玉料翻看,继而确认道:“剔了杂质,就是好料。”

    “杂质?”沈石这句话提醒了何老,他立刻要过玉料,打着手电仔细看,随即吩咐助理小陈:“遮光卡,带了吗?”

    所谓遮光卡,是鉴别翡翠色泽的一张银行卡大小的纯黑卡片,用遮光卡挡住一部分自然光,更能准确地观察玉rou内部的颜色。尤其是这种折射率好的玻璃种,会因为一点绿“放堂”满彩,自然也可能因为一块黑藓污了整块料子。

    杜子聿顿时明白了何老的意思,看着何老拿小黑卡在玉面不同的位置变换着遮光方向,跟着心焦,何老看了足足十多分钟,才释然似的叹了口气,把卡递给杜子聿:“还真是黑藓,你自己看。”

    杜子聿依言接过黑卡去看,在某些角度上,遮住光源,玉rou便呈现出满绿或者透明,果然是黑藓作怪,但是要找出这幕后黑手,却并不容易——顶级的玻璃种质地反而成了黑藓最好的掩护,光的折射让它真正的藏身之处变得扑朔迷离,即便是杜子聿的眼睛,也只能找到大概的位置。杜子聿拿笔在玉rou上画了个大致的范围,但关于怎么剔除杂质才能最大限度的利用翠料,他却犯了难。

    “小杜,你要是真心想清除了这黑藓,我倒是认识个高人。”何老忽然开口。

    杜子聿笑笑,一眼看出何棣荣话里有话:“但是?”

    “呵呵……”何老只好坦白道:“但是吧,这个高人脾气古怪,从来不卖任何人面子,我也只能把东西带过去,这活儿他接不接,看造化吧!”

    “这人在哪?”杜子聿倒没这么多顾忌,他把玉料一一收好,有些破釜沉舟的意思:“试试呗!”

    ——

    何老说得这位高人是个缅甸玉雕师,住在密支那。密支那是缅北克钦邦的首府,94年以前克钦独立军一直和缅甸政府打仗,军需储备靠的就是向中国走私毒品和玉石,现在虽说他们跟缅甸政府签订了和平协议,暂时独立,但政局依旧动荡,走私与战火不断,这地方不怎么太平。

    四个人商量了一晚上,最终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买了四张仰光密支那的火车票,第二天一早直奔密支那。

    列车穿过茂密的原始森林,车窗外是一片神秘的绿意,杜子聿靠着窗子闭目养神,沈石则是拿着列车上赠送的缅语报纸翻看。

    “小沈,你认识缅甸文字?”何老讶然道。

    沈石摇摇头,指着报纸上曲曲弯弯的符号画了个圈,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史迪威公路?”何棣荣因为常年来缅甸考察翡翠,懂一些缅甸语,沈石听完点点头,又在报纸上好几处连连画圈,何棣荣吃惊地肯定道:“对,这些都是在讲史迪威公路。”

    “出现了很多次?”沈石的话引得助理小陈也忍不住去看,他不懂缅语,只觉得整张报纸上鬼画符似的文字长得都差不多,也不知道沈石是怎么一眼就看出那些字是一样的。

    “史迪威公路就是滇缅公路,连着密支那跟云南腾冲。”何老挺喜欢沈石,觉得这小子不声不响的,却还有些过人之处,对于沈石的问题,他总会下意识地想多解答些:“这是二战时候,咱们中国人修的,为了运送军需物资,是咱们的‘抗日生命线’。”

    “老师,报纸上说什么?”助理小陈忍不住问道。

    “最近缅北暴雨,史迪威公路受灾严重,报纸上说已经连续好几天山顶的落石摧毁了运输车……”何老摇摇头:“这条公路绕着山路一共24道拐,险得很……”

    杜子聿这时候睁开眼,刚刚退烧的他整个人都有些苍白,他揉了揉额角,插话道:“幸好我们不用走这条路回国。”

    “说的是呢!”小陈笑起来:“还有好几个小时才能到密支那呢,老师给我们讲讲史迪威公路吧?”

    何棣荣知识渊博,肚子里藏着历史,他从滇西军阀修滇缅公路开始讲起,正史和野史真真假假的充满了传奇色彩,这一路不知不觉就抵达了终点。下火车时已经是傍晚,何老建议大家先休息一晚再赶路,于是四人就近找个旅馆住下,何老当晚就打电话给玉雕师傅说好次日去拜访他,却没想到这个电话刚挂断,国内就来了个急电,请他回去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

    “这可真是赶巧了……”何老一下子两难了,他只好嘱咐助理小陈道:“这几天你替我关照他们吧,我明儿一早就得回国。”说完,又安抚杜子聿道:“没事儿,小陈跟我来过几回缅甸,熟得很,他虽说不认识缅文,还是能说几句简单的缅语的,明天你们就跟着他过去。”

    “放心吧!事情一办完,我们也赶紧回国。”杜子聿点点头,还却并没意识到明天这件事办起来有多棘手。

    于是次日一早,杜子聿送走了何老,就跟着助理驱车前往玉雕师傅的住处——玉雕老师傅住在城外一个小村寨里,这里的房屋和西双版纳很相似,一般是两层高的竹屋,一层太过潮湿用来储物,二层才是住人的地方。玉雕师傅的房子是寨子里最大的一处,外面用茅草围出栅栏,他们进去打扰的时候,院子里坐着个少年,穿着褐色纱笼,低着头专心地刻一块木头,人进来的都没察觉。

    小陈用缅语喊了两声,楼上便传来老头子的回应声,小陈转头告诉杜子聿:“他就是老师说的玉雕师傅,上去了喊‘阿吴’,相当于咱们这边的爷爷。”

    杜子聿点点头,楼上又传来催促声,小陈赶紧带着他们蹬蹬蹬上楼,一边走还一边嘱咐:“老阿吴脾气臭,咱们有事求他,一定客气一点。”

    跟着小陈进了竹楼,杜子聿就看见一个约莫八十岁的老者坐在竹席铺就的地面上,一身玄色纱笼,脖子上挂着一串翡翠佛珠。

    几个人跟老者行了礼,小陈便说明来意,把摩西砂的毛料递了过去。老者点点头,仔仔细细地观察毛料,杜子聿的视线却落在他的佛珠上——这串佛珠竟然是镂空雕刻的,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镂空的花纹,但细小的光束从镂空出透出来,因为雕镂均匀,散射的光线萦绕在佛珠之外,仿佛是珠子在放光。

    杜子聿这才切实领悟到,所谓的“高人”的确有一双巧夺天工之手。

    老人看了大半天,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忽然对着小陈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小陈表情瞬间有些尴尬,跟杜子聿转述道:“他说他得留下料子看两天,让咱们等……”

    “等多久?”杜子聿皱起眉。

    “没说……”

    正说着,老人又说了句缅语,小陈接着传达道:“他说咱们在这他分心,让我们出去等。”

    果不其然是个怪脾气!可惜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

    没办法,杜子聿他们又被赶下了楼,院子里的少年还在刻木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了头。三个人拉来竹凳,齐刷刷坐了一排,大眼瞪小眼,小陈说这还算是老阿吴心情好,第一次跟着何老过来,阿吴根本不让他进屋。

    干坐了一会儿,小陈尝试着和少年搭话,说了几句缅语,可惜少年头都不抬,他无奈地站起来,在竹楼底下转悠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性子了:“要不我再上去问问?”

    “小陈,你是不是不太放心何老先生一个人回国?”杜子聿抬起头,笑了笑。

    小陈愣了一下,脸上有些尴尬,刚要反驳什么,就又被杜子聿抢白:“你回去吧,我跟沈石在这等。”

    “那怎么行,你人生地不熟的……”

    “跟你来一趟就熟了,我们两个成年人,用不着你cao心。反倒是何老那边,参加研讨会肯定有不少资料得准备,你回去帮忙吧!”杜子聿早看出小陈的心思,句句话戳在点子上,果然没争辩两轮,小陈就妥协了。

    “那……我就先回国了,你这边有事随时打电话?”

    杜子聿点点头,对他摆了摆手,目送着小陈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小院,这才叹了口气。沈石不解地看向他,杜子聿摇摇头,无奈道:“看样子,咱得在这住上些日子了。”

    “为什么?”

    “那个老头耍心眼,故意拖着我们呢!”

    第25章 玉雕高手(二)

    两个人从天亮等到天黑,杜子聿眼看着远山的轮廓像滴入水中的墨点,在薄暮中晕染得越发晦暗难辨,村寨里炊烟升起,时不时传来两三声狗吠,竹楼上这才传来动静。

    老阿吴走出来呼喝了句什么,杜子聿和沈石急忙起身,却发现院子里的少年比他们动作更快,丢了木头蹬蹬蹬往楼上跑,片刻后,这栋竹楼也升起了炊烟。

    “还等吗?”沈石问。

    杜子聿皱了皱眉,一咬牙,又坐下了:“等!”

    又这么静坐了约莫十来分钟,傍晚正是蚊虫肆虐的时间,沈石拿着蒲扇帮杜子聿驱蚊,说也怪了,这蚊子瞅准了杜子聿一个人叮,偏偏不咬沈石,这一会儿功夫,杜子聿两条胳膊已经红一块紫一块了。

    竹楼上传来跑动的动静,少年探身啊啊的招呼他们,沈石抬起头,看懂了少年的手势:“叫我们上去。”

    于是两个人鱼贯上楼,竹席上已经摆好了饭食,老阿吴席地而坐,那块摩西砂籽料被丢在一边,杜子聿瞥了一眼,跟沈石找个地方坐下,少年在一边帮他们盛饭盛汤。

    “阿吴,您看得怎么样了?”杜子聿指了指籽料,比划着。

    老头子看也不看石料一眼,喝了口汤,枯柴似的手拿着饭勺敲了一下碗:“特民沙!”

    即便语言不通,杜子聿也明白这是让他们先吃饭,他跟沈石对视一眼,只好耐下性子照办。缅餐大部分都是炸食,杜子聿吃了两口就没了胃口,胳膊上毒蚊子叮的包肿起老高,他伸手去抓,却被缅家少年按住手腕,少年起身跑进屋,没多久拿出小瓶子药水,递给杜子聿。

    “谢谢。”杜子聿笑了笑,少年见他笑,也腼腆地笑起来。

    杜子聿拿出手机想翻译句缅甸话,可惜信号太差,网页缓冲不出来,少年这时候拉了拉他,递给他一本缅汉语的词典。

    “你能听得懂汉语?”杜子聿有些惊喜,接过词典,却见少年指了指耳朵,摇摇头,又指了指嘴巴发出啊啊的声音,最后指了指词典,点了点头。

    “他认得字,但听不见,也不会说话。”沈石很快读懂了少年的意思,解释给杜子聿。

    “库巴!”老阿吴拍着竹席大声呼喝了句什么,少年立刻收敛表情,低头乖乖吃饭,老阿吴对着杜子聿冷脸又说了一遍:“特民沙!”

    库巴应该是这孩子的名字吧?杜子聿想着,喝了口汤。老阿吴这会儿已经吃好饭,起身进了里屋,抱出两张新的竹席,立在一边,对着杜子聿和沈石说了句缅语,然后指了指地上。大概是让他们晚上在这个客厅里留宿。说完这句,老人便径自进了里屋,反倒把说好要看的摩西砂籽料丢在外头。

    “库巴?我们还要等多久?”杜子聿轻轻碰碰缅甸少年,拿着词典,一个字一个字找出来问他。

    库巴也是一筹莫展地摇了摇头。

    当晚,杜子聿跟沈石并排躺在竹席上,沈石摇着大蒲扇,杜子聿往身上涂驱蚊的药水,缅寨的夜很静,月光从茅草顶棚的缝隙里透过来,温柔地洒在两个人身上,杜子聿忽然笑起来。

    “我记得上一次这样睡觉,还是小时候,夏天没有空调,都跑到院子里睡,我爸打蒲扇,杜老爷子讲故事……”杜子聿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的景象,躺椅、钢丝床、凉席、老干部杯,玻璃瓶的橘红色汽水儿,还有一盒软装的恒大香烟……

    “沈石,你家里有什么人?”杜子聿闭着眼喃喃。

    “没什么人。”

    “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

    “很乏味。”沈石的蒲扇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着,半天,还是泄气地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杜子聿忽然睁开眼,有些不爽地盯着沈石,那副表情明显在嗔怪沈石不够诚实,他撇了撇嘴:“我看你小子记性好得很!”

    “那要看遇没遇到值得记住的东西。”沈石理所当然道。

    “可自打我认识你起,你记性一直不差吧?”杜子聿挑眉:“你难道要说,遇见我之前,没什么是值得记住的?”

    沈石单手支起身子,一边淡定地摇蒲扇,一边安静地看着杜子聿,听完这句话,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并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