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十二点的时候,花炮声跟开了闸似的,把他给震醒了。他醒了醒神,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了一会儿。 绚丽的烟花闪耀,时不时将他的脸庞照亮。 郭智这时候……也在放烟花吧?她说了,郭恒买好了好多,每年他们都放的。 真好。 真想在过年的时候,和她一起放烟花。 总有一天,可以吧? 廖远嘴角含笑望着那些照亮了夜空的烟花。他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宾馆里,迎接新旧年的交替,却并没有觉得空虚寂寞冷。 相反,对新的一年,对未来,他从未这样期待过。 大年初一廖远起床后,第一时间先给郭智打电话。 确认她父母都起床了,这才打电话到郭家的座机上去,毕恭毕敬的给未来老丈人拜了年,热情的跟未来丈母娘拉了半天家常,给她讲了他家乡这边过年的风俗,足足得讲了七八分钟。要不是老丈人在旁边催促,丈母娘听着一时半会儿都还不想挂电话。 这很好。 给郭家人拜完年,他收拾了收拾东西,拎着不少东西出门。小县城出租车少,特别是过年。他等了半天都没有,只好拦了一辆蹦蹦,就是三轮摩托,去了他mama家。 他去之前先打过了电话,到了那敲门,给他开门的是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戴着眼镜。这是他mama的继子曹宇轩,比他小一岁。 “来啦。”他笑道,回头喊,“爸,廖远来啦!” “小远来啦。还带这么多东西,哎,真是,多麻烦呀。”男人也走到门口迎他。 “不麻烦,叔叔。”廖远换了拖鞋跟着他们进屋,笑道,“帝都的东西质量比咱们这边的好,我就想多带点。” “廖远哥。”他的半血缘meimei比他小了近十岁,现在差不多也有十岁了。 见着他,她很有规矩的叫人。看着比上次见她长高了一截,有点小小少女的感觉了。 “萌萌。”廖远眼中就有了笑意,还摸了摸她的头。 实际上在这边,他受到的欢迎,要比在他爸爸那里真诚得多了。同样是半血缘,他看到漂亮可爱的曹萌,会觉得比见到廖瑞亲近得多。 这大约是因为远香近臭,也可能是因为他并不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没有现实的利益冲突。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原本就是受到多种因素影响的。不管怎样,到这边来,他客客气气,他们礼数周到。 这样,就很好。 “小远来啦。” 他的mama从厨房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 和男人比起来,女人的容颜更经不起岁月的摧残。她四十多岁,皮肤身材都已经不行了,只有五官眉眼还能看得出年轻时的美貌。 而且,廖远长得真是像她。不仅像她,也像廖成军。他的脸真是太会长,堪称是集合了生父生母相貌上的全部优点。 同父的弟弟和同母的meimei也都不难看,却远不如他。 “买了这么多东西呀。”她嗔他,“真是的。以后别这样。” 她嘴里这么说着,眼中却带着欢喜,和一点点骄傲。 廖远就觉得,这些钱花得值。 “没什么。”他笑道,把东西拿给他们,“帝都的羊绒衫,这个牌子,质量特别好。咱们这边卖的不行。给你们买了一人一件。试试看,要是尺寸不合适我拿回去换。” 拿出来比一比,四个人尺寸都合适。 那是肯定的,因为廖远在买之前,就先给他mama打过电话问了尺寸。 这一比,就比出了廖远的诚心。 他还给曹萌买了双新鞋,因为他和他mama通电话的时候,听她念叨过孩子长得太快,鞋子总是小得很快。他就放在了心里。 女人见到鞋子,想起来他在电话里问过女儿现在穿多大的尺码。当时听起来似乎就是因为她的抱怨和唠叨,他顺口问的。现在她看到这鞋子,才知道他当时就放在了心上。 她连忙说:“我去端菜,你们洗手吧。”匆忙转身。 可她转身之前,廖远就已经看到她红了的眼眶。 廖远也觉得有股酸意往鼻子里、眼眶里涌。他悄悄的掐自己的手心,硬忍了下来。 他小的时候,怨恨过她没有给予他庇护。后来长大了,进入了社会,却开始看清了她弱小的本质。 他愈是跟郭智在一起,愈是能明白她弱小的根本原因,在于她没有任何的经济能力。 她连她自己都养活不了。她在成年之前倚靠的是父母,成年之后倚靠的是丈夫。当丈夫变得不可倚靠时,她便惶然无助。后来有了新的丈夫,她对他言听计从,更甚于前夫。 被抛弃的恐惧,她不想有第二次。 廖远也曾怨恨过这姓曹的男人,以为是他禁止了她和他的来往。及至他后来慢慢看明白,这个和气的男人其实并未做过那样无情的要求,一切都只是她源于自己的恐惧自发的行为时,他却对她怨恨不起来了。 因为她太弱小。 弱小到让人无力。 他看到她的时候,唯有叹息。 他再看自己,成年了,能挣钱了。他便觉得,是时候,该是他给她庇护的时候了。 他给她钱,给曹家人买礼物,跟曹家人处好关系……这些,是他能为她做的一切了。多少,能让她的日子过得轻松些。 现在,她能体会到他的心意,他就觉得,这些都是值得的。 曹宇轩看了看羊绒衫的牌子,瞭了眼廖远,没吭声。午饭时他们开了廖远带来的茅台,喝得很开心。 吃完饭告辞,曹宇轩送他出来。到了马路边,他说:“让你破费了。” 廖远说:“应该的。” 他心底就吁了口气。 送礼就怕对方不识货。他mama和曹宇轩的爸爸都是生在小县城长在小县城的人,除了偶尔旅游,他们对大城市的生活,大城市的品牌并不了解。 廖远看他们拿着羊绒衫往身上比划时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肯定以为这些羊绒衫跟本地卖的羊毛衫差不多档次,三五百一件。 实际上,廖远买的羊绒衫最便宜的是曹萌的那件,因为小,但也要一千多。另外三件,都在两千以上。他mama那件是加厚的,要三千多块。 他买的烟和酒也都很贵。全部加起来,要万把块钱。 可廖远去郭家都能豁出去两万块钱给郭家人买礼物,对这个生了他,需要他庇护的柔弱女人,更不可能吝啬。 他本来想着,回头要找个机会跟他mama挑明这些东西的价格。他花钱,本就是有目的的。这些钱,就得花的明白,让收到的人知道才行。 要不然,就白花了。 曹宇轩现在在羊城上大学,显然眼界已经比他父亲和继母开阔得多了。他倒是个识货的人。 有他在,廖远就无需再通过他mama的嘴去传达这个金额和价值。这是他乐于见到的结果。 说起来,他在这边花的钱,要比给他爸那边花的多。那边他只给他爸买了一件羊绒衫,其他的都是些糖果点心一类的。 女人摸着羊绒衫念叨了一句:“廖远啊,下次给小瑞也带一件吧,这质量可比咱们这里好太多了。”她倒颇有自知之明,没说给她也来一件。 但廖远也没接这个话茬。 县城很小,从哪到哪都不远。曹宇轩也没事儿,就溜达着陪廖远走。 他问:“你女朋友,真二十八啊?看起来可不像。显年轻。” 廖远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 “你上次来不是把微博告诉我了吗,我关注你了。”曹宇轩笑。 在他们这个年纪的年轻男孩看来,能搞定一个美貌的成熟女人,实在是一件让人咋舌的壮举。他的性格其实不算外向,都忍不住八卦八卦。 廖远有点哭笑不得:“二十八没你想的那么大。” “那你也够厉害的。”曹宇轩钦佩的说。 廖远想起来嘱咐他:“我的事儿还没定下来,你先别跟我妈说。” 曹宇轩拍胸脯保证:“我是那么嘴碎的人吗?这种事,当然得你自己跟她说。” 他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你们家不在这边吧?” 廖远说:“家里挤,我住在湖光宾馆。” 谁大过年的,不住家里住宾馆。家里再挤,挤不下一个人吗? 曹宇轩的脚步顿了顿,五味陈杂。 “行了,就到这儿吧,你回去吧。”廖远说。 他准备走,曹宇轩却叫了一声:“廖远!” 廖远转身看他。 “看你过的好像挺好的……”曹宇轩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我就踏实了。” 廖远注视了他一会儿,捶了他肩膀一拳。 曹宇轩生受了。 这两个年轻男孩,既不是兄弟,也算不上朋友。却因为廖远的mama,而有了切不断的联系。 小的时候,他们彼此讨厌对方。一个觉得对方抢了自己的mama,另一个觉得对方是讨厌的后妈的亲生儿子。 每次廖远去找他妈,曹宇轩都不会给他好脸色。廖远也不爱搭理他。好在廖远也不常去,他们一年也见不了几回。 后来他们都慢慢长大。 廖远的高一的时候,有一回去看他mama,他mama却因为接到补课老师的电话说曹宇轩没有按时去他那儿而慌张失措。 她想出去找,曹萌却正在发高烧,她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碰巧廖远来了,他知道后,让她先照顾meimei,他跑着去找。 这县城真的很小,他知道曹宇轩的学校,又问清补课老师的地址,心里一思量,就直奔了地处这二者之间的一个游戏厅。 果然从那里把曹宇轩揪了出来。 那个时候他猛窜个,也已经开始跟着体育老师健身。比起弱鸡似的曹宇轩,他就是条健壮的大汉,根本令他无法反抗。 曹宇轩又气又急,就开口骂他。两个人就吵起来。 吵急眼了,曹宇轩吼道:“你妈还活着!你懂个屁!我没妈了你知道吗!” 廖远黑黢黢的眼睛盯了他很长时间,才说:“你妈死了,你还有我妈。我妈活着,我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