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节
然而,苏逸拜倒在她身侧,“微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至化帝笑道:“爱卿免礼!可是有收获了?” 苏逸慢慢抬头,眸中尽是少年权贵才有的骄傲之色。 “幸不辱命,微臣收获不小,且抓获了潜逃的易展风。” 金碧辉煌的金瑞殿中,光线极为明亮,苏逸话音一落,灯火中那一张张脸,便精彩万分。 众人各有所思地望向至化帝,个个缄默。 墨九的手心,也微微攥紧。 易展风找到了,那个有可能与他同一个时代的人? 风雪未停,呼啸着盘旋在皇城的上空,银白色的光芒映衬着这片土地,似一双冷漠锐利的眼,要看透这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又是一块纯白色的抹布,要擦尽这世间所有的污泥。 南荣至化三十年腊月初一,这日的风雪,鹅毛般漫天飞舞。 这一日,南荣政局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方唱罢我登场,暴风雨前的金瑞殿,是宁静的。 事情又起变化,仿佛提前闻到了鲜血的味道,人人都在等待,很安静的等待,却又都在暗自酝酿自己的后路。萧家与谢家斗了这么多年,未分胜负,如今眼看萧家被谢家斗倒,就要完蛋了,为什么三司使苏逸会跳出来,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受了皇帝的指派? 这到底唱的哪一出? 囚车麟麟驶入宫城,在禁军的押解之下,一个浑身染血,衣衫不整的男人,低低的呻吟着被两名禁军拖入殿内,重重丢在大殿中间,登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至化帝眉头一皱,还未开口,宦官李福便斥道:“你就是易展风?” 那个男人趴伏在地上,像挨过打,上气不接下气,竟是说不出话。 宦官李福又道:“抬起头来。” 那个人双手染血,在地面上拖出了血迹,吃力的使了好几下劲,方才慢慢抬了头。 “参见……陛下……” “啊!”墨九盯着他的脸,惊住了。 在这之前,关于易展风到底是谁,墨九曾经考虑过千万种可能,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易展风居然会是乔占平。墨九记得,在尚贤山庄水榭时,乔占平改变了置放*蛊那个密室的十二生肖机关,但在坎墓复位和巽墓重置的事情发生后,她根本就没有把这些事与他联系起来。 原因很简单——乔占平已经死了。 就死在临安,死在大牢里,畏罪自杀的。 可如今死去的人活生生在面前,说明了什么? 当然不会是诈尸。 在众人惊讶的疑惑中,苏逸拱手望向座中同样疑惑的至化帝,高声道:“陛下,此人名叫乔占平,易展风是他混入墨家乾门时的化名。”说到此处,他从侍卫手上拿出一个软皮的面具,扬了扬,唇角带出一丝了笑,“当然,乔占平曾是墨家乾门长老,最熟悉的便是乾门,容易给他进去。但乾门熟识他的人也多,所以,他使用了这个面具。” 墨九看着那个面具,心里微凉。 几乎下意识的,她眼风扫向了东寂。 坑深107米 对质 她记得在菊花台时,东寂曾说他有许多面具,她也曾经使用过他给的面具。 那谢忱是东寂的人,乔占平是谢忱的人,是否可以推论出乔占平也是东寂的人。他用来乔装成“易展风”的面具,可是出自东寂之手? 他似乎没有感受到她探究的目光,波澜不惊地看着苏逸,微抿的唇角,依旧勾着暖暖的笑意,俊挺的五官,颀长的身姿,在大殿众多男子中间,亦有着强烈的辨识度,那仿佛让空气都甜出香味的暖,如芝兰,似玉树,让她无法相信他与这件事关系。 墨九思考着,刚欲收回视线,东寂却突地转头。 霎时,二人目光于空中相对。 他疑惑地挑了挑眉,询问般注视着她。 想到先前的怀疑,墨九朝他一笑,收回视线。 金瑞殿人很多,地龙烧得很暖和,可除了苏逸之外无人说话,气氛便有一种诡异的安静。苏逸带着乔占平上殿,带来的不仅是震撼,更是看不见的硝烟。墨九觉得有些凉,拢了拢衣裳,抿了抿唇,默默看着苏逸。 这个时候,小正太已经把面具放下,将如何领了至化帝的旨意,暗中调查墨家一事,又如何在墨家大会前发现与曹元走得很近的易展风,从而顺藤摸瓜地揪住出逃的易展风,并发现他就是“死去”的乔占平的过程细说了一遍。 “吁!”众人皆惊。 至化帝对墨家钜子很关注,可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派了苏逸秘密调查,而且这件事,既无萧家,也无谢家人知情。由此可以看出,这老皇帝心机之深。 墨九心里凉涔涔的。 那感觉,如同被一双眼睛时时盯着,自己却不知那双眼究竟在何处,不免毛骨悚然。 这时,苏逸又道:“乔占平熟悉乾门的人事,换用易展风的身份再次取得曹元的信任后,不仅仅为曹元设计了机关屋,还偷偷更改了神龙台祭天台的手印,尔后趁着墨家大会乱成一团,偷偷潜逃。”哼了哼,他望向乔占平,“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便是你绞兔三窟,也逃不出小爷的手心。” 大殿上“嗡嗡”一片。 包括墨九在内,其实都糊涂了。 乔占平有本事改祭天台的手印,本事之大且不说,单说祭天台的手印若真的被他改过了,那么,前前后后,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墨家老钜子留下来的手印? “苏使君,还请明言。” 有人发问,苏离痕却卖了个关子。 “这个很简单,祭天台手印只有一个。” 当然只有一个。众人心中都这么想。 可看着这少年权贵骄傲的面孔,也不好驳他,只意味深长地看着刚受了御赐金宝的墨九,虚心求教道:“敢问萧使君,那手印,到底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苏逸也转头看了一眼墨九。 这一眼,目不转睛,却带了一丝轻松的调侃,“这个是真货。” 墨九:“……” 苏逸唇微弯,“就在墨妄通知尚雅和墨家八位长老,并带着方姬然前往神龙山祭天台试手印之前,乔占平便已经将祭天台的手印改了,他让方姬然顺利打开手印之后,又设法将手印复位。再利用墨家左右两派的不和,策划出后来的机关屋真相,让真正的手印大白于人前,治萧乾一个欺君之罪。” 这也太玄妙了。 若能做到此番,乔占平岂止是有才?简直可以称为神人了。 众人似信非信,苏逸却笑了,“当然,这样缜密周全的谋划,非乔占平一个人可以为之,肯定是有同伙的。”苏逸是有个狂妄的人,有着才子都有的高傲。说罢高仰下巴,站在金銮大殿的中间,便指着乔占平道:“官家面前,你隐瞒已是无用。说罢,是谁指使你的?” 乔占平唇角有血丝。 默默抬起头,他苦笑。 “无人指使,是乔某一人所为。” 呵一声,苏离痕笑道:“那就稀奇了,你一个死人,是怎么从大牢出去,干下这滔天罪行的?这话说来,我信得,恐怕陛下与满朝文臣也信不得。”说到此,他也不再与乔占平多辩,只拱手对至化帝道:“陛下,微臣得知,谢丙生一案,因乔占平畏罪自杀而结案,此事前前后后皆由谢丞相监理,还是由谢丞相来向陛下禀报当即案情的细节罢。” 他把烂挑子踢到了谢忱的脚下。 也同时将矛头指向了谢忱。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 从苏逸所言来看,这件事与当初荆棘园的手法差不多。 那么,谢忱既然干得出荆棘园的事,未必就干不出机关屋之事。 不需考虑,众人心底便已经有了罪魁祸首的人选。 可谢忱被苏逸当面抛出来,却委屈得脸都白了。 “陛下,老臣实在不知内情啊。” 至化帝面色沉沉,眸中冷气迸现,并不答话。谢忱审时度势,又调过头来,怒视着乔占平,道:“好你个乔占平,当初你杀我儿,辱他尸,老夫便要将你治罪。可你却畏罪自杀,让案情陷入僵局,也让墨妄等人得以脱罪。没有想到,你竟是虚晃一枪,畏罪自杀是假,逃之夭夭是真,做机关屋陷害萧乾是假,欲陷害老夫是真。这一石二鸟之计,好生高明!” 将事情重新演绎一遍,谢忱也指着乔占平要人。 “陛下面前,撒谎不得。乔占平还不快说,到底是谁要陷害老夫,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乔占平看着他,咬着牙齿,“谢丞相,你怎可……” 谢忱寒森森地打断他,“你莫唤老夫,向陛下交代便可。” 乔占平苍白的面色微微一暗,无神的双眼注意谢忱久久,方从他的身上挪开,慢慢转向高坐龙椅的至化帝,“陛下,无人指使我……当日谢丙生一案也是我做下的。可若非萧乾,我不会身陷牢狱,更不会失去乾门长老之位,更不会以死脱身,如丧家之犬一般,不得不隐名埋姓……我恨萧乾。一心想要报复他,所以想了这出好计……” “计是好计。”墨九许久未吭声,却适时插了一句,“可你怎样假死脱身的?咱南荣王朝的牢狱,我也待过,莫说活生生一个人,便是一只苍蝇,都很难飞出去。” 她的疑问也是众人的疑惑。 并是她不问,旁人也会问。 乔占平似早有准备,耷拉下眼皮,“此事得益于我一个故交。他曾受我恩惠,又刚好在监牢当差,他为报恩,帮了我。但我不能说他是谁,不过……”他面有愧色地闭了闭眼,方才望向苏逸,苦笑道:“既然苏使君可查到我,恐怕我这位仁兄也逃不出使君的法眼了。但事情确实无他无关,还望陛下放他一码。” 苏逸眉梢一挑,“乔占平,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为旁人求情?还不老实交代!” 乔占平叹口气,无力地软趴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苏使君恕罪,我无可交代。” “陛下。”墨九盯着乔占平的头顶,那个与他来自同一个时代的念头,让她忍不住插了嘴,“我有几句话想问他,可好?” 至化帝不知她什么意思,却未反对。 乔占平也默默地抬头,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墨九微微眯眼,慢慢蹲下身,看着乔占平的眼睛,“告诉陛下谁指使你的,有那么难吗?陛下向来赏罚分明,你坦白从宽,将功折罪,说不定还能留条性命哩?” 都以为她想帮着审讯,可这时,她话锋一转,却小声问:“你哪个学校毕业的?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难道你不懂?” 乔占平双唇紧抿着,怪怪地看着她,不吭声。 见他似乎不明白,墨九皱了皱眉,又用只他听得清楚的声音,含糊地喃喃道:“这不是在演电视剧,你不说实话,要的可是命,再死一次,你也未必能穿越回去,是不?依我说,你何苦来哉?有那样的本事,做点什么不好。到底为什么要受人掣肘?” 乔占平身子僵硬着,面上血迹未干,可声音却平静,还带了疑惑。 “我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 不明白?墨九眼睛微微一眯,“阿拉伯数字明白么?” 乔占平看着她摇了摇头,眸光里一片迷茫。 审讯着他的样子,似乎不像作假。墨九也迷茫了。 若乔占平与她来自同一时代,见到故乡人,听到她那些话,应当不会这样淡定才对?这说明什么?墨九眸光微微一闪,“最后一句,乔占平,为了尚雅,你也不应当不珍惜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