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节
阿息保胡子微微一抖。 念及此,墨九笑道:“当日把我从临安捋到金州,是将军自个儿的主意?” 如今不一样,阿息保两次拒绝她倒的酒,从礼节上来说,便是失礼,从心理上来说,他对墨九也就有了那么一点点因为防备造成的亏欠,若墨九所问与他干系不大,他犯不着隐瞒。 阿息保一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墨九轻松自在的样子,也慢慢放松下来,可到底他还是没敢碰那杯酒。而墨九当然不会真的在酒里面下毒,她之所以先搞这么一出,劝他喝酒,一来是为给阿息保一个警示,让他不敢随便糊弄她。二来么,如果她上来就问,谁知阿息保会不会有所保留? “我只是想说,一般情况下,酒后吐真言——” “噗”一声,墨九笑了,神色里带了一抹促狭。 想到江湖上关于墨九的那些传闻,阿息保面色微微一变,抱拳道:“姑娘放心,你只管问,阿息保定然知无不言。” 这么说,酒真的有问题? “九姑娘说笑了,不敢不敢——”阿息保微带囧意,却依旧不敢喝酒。墨九冷眼扫视着他,弯了弯唇角,笑道:“以我们两个交情,其实我不敢保证阿息保将军告诉我的答案是真话还是假话。所以,为免将军说谎,你还是先喝一杯吧。” 墨九恍然,眉梢一挑,“哦,你怕我下毒?” 阿息保抬头瞄她一眼,并不碰酒。 墨九笑吟吟的看着他,并不急着问,慢吞吞推了推他面前的酒盏,道:“不急,将军先润润喉咙。” “姑娘有什么想问的,但问无妨。” 一言不发地随了墨九进入包房,他目光东瞄西瞄,却不敢沾墨九倒的酒,一个人默默坐了片刻,灰蒙蒙的眼,像染上了无奈的秋霜,不停唉声叹气。 虽然墨九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可阿息保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一来浣水镇是南荣的地盘,若墨九与他较起真来,他真的有可能会把小命儿断送在这里。二来她手上拿着完颜修的信物,只是问问话这样的小事儿,他完全无法推辞。 “我请将军喝一杯如何?” 墨九唇角凉凉一勾,觉得堵在楼道口说那些话也极是不便,回头瞥一眼站在门口环臂而观的宋骜,忽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海东青的图腾,在阿息保面前一晃,又迅速合拢在掌心,笑吟吟挑唇。 阿息保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想想,又露出一副“就知道没那么简单”的无奈表情,小意地问道:“不知九姑娘想问何事?” “别紧张!”墨九笑笑,“我只是想问将军一个事。” “……”阿息保抱拳的姿势僵硬着,更为窘迫。 “不用谢!”墨九严肃脸,“因为我没打算就此原谅你。” 尴尬地一笑,他双手抱拳致歉,说话时,下巴上的胡子一翘一翘的,看上去似乎整个人都在发窘,“当日之事,是阿息保心存不良,姑娘要怪,我亦无法可说,却没想到姑娘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阿息保在此谢过……” 闻听此言,他不由一愣,反倒诧异与抱歉了。 阿息保之前确实担心她寻事。 “将军放心,我不是朝廷里的人,国家大事与我无关,我与你本身也无甚私怨,你上次掳我也是为公事,我可以完全不计较。所以,我喊住你,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笑一笑,墨九把语气放得柔和了许多。 墨九晓得以珒国如今的局势,阿息保出现在浣水镇这种公众视野,为安全计,肯定心里有些紧张,尤其他对她做过亏心事,当然更怕她“鬼敲门”了! 阿息保心里一窒,与她对视片刻,抿紧嘴巴不言不语,手心却微微攥起,目光里流露出一抹nongnong的警觉。 “阿息保将军,当真健忘!金州一别才数月,你便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不过也无妨,我可是把你记得清清楚楚,你啊,就甭想跑了。” 墨九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钉子似的钉在他的身上,并抽冷子朝宋骜使了个眼神儿,示意他专心一点,莫让这厮寻机会跑了,自己则大步过去。 阿息保打量她一眼,微微眯眼,眸底精光一闪而过,却露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这位姑娘,在喊我?” 墨九似笑非笑,负手上前。 “将军好久不见。” 阿息保面孔有些怪异的红润,却不像是喝醉了酒,于是那微醺的表情,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刚才在包房里做了什么。 坑深172米 瓜田李下 帐篷里,陆机老人与温静姝两个人抱成一团,重重摔在地上,身子是重叠在一起的。温静姝仰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地挣扎着,盯视着撩帘而观的墨九。陆机老人压在她的身上,满脸潮红,情绪混乱,动作急切,显然有点神志不清…… 虽然两个人身上都穿着衣服,可这样yin邪的画面,还是太难堪。 墨九背后,几个端菜的侍卫齐刷刷地怔住,手足无措。 “扑”一声,墨九迅速放下帘子。 尔后,她调转过头,对几名侍卫道:“你们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去!” “是,姑娘。” 侍卫们垂下头,不敢多言,更不敢多看。 其实,那电光火石的一瞥,已足够他们看清帐篷里面的情形了。虽然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陆机老人会对温静姝做出那样有违伦理的事情,但墨九不想他们多嘴,他们就只能装着没看见。 发生这样的事情,墨九比寻常更为冷静。 她并没有马上冲入帐篷里当英雄,救温静姝于水火。 这种瓜田李下的事儿,她得迅速把自己摘清。 将侍卫留下,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跑去找萧六郎。 那撩帘时的惊鸿一瞥,她已然看得分明——陆机老人的样子不对劲儿。 虽然她对那个老头儿没有好感,但也不希望他发生这样的事情。 萧乾正在大帐里头与迟重、古璃阳等几位南荣高级将校商讨军务,墨九急匆匆闯进来,守在帐篷外面的侍卫来不及通报,让几名将校都有点尴尬,原本议论得热火朝天的场面,登时变成了寂静。 “阿九……?” 萧乾了解墨九,她并不是不晓事儿的人,如若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她断然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闯进来。错愕一瞬,萧乾顾不得众人的目光,走过去执了墨九的手,往掌心里重重一裹。 “手这样冷!出什么事了?” 墨九越过他的肩膀,环视众人一眼,眼皮微微一耷。 “是有点事。你可不可以随我去一趟?” “很急?”萧乾轻声问。 他这会儿正在安排如何从涧水河大营分兵,一旦开战,让迟重和古璃阳迅速从左右两翼包抄汴京城……正说到紧要之处,若墨九不是很重要的事儿,他确实不好丢下众人,立即抽身随她而去。 墨九再瞥一眼几名将校,重重点头。 “很急!” 萧乾双目微微一眯,“好,你稍等。” 对于墨九的事儿,萧乾从来不会当成小事儿。而墨九认为很急的事儿,自然都是萧乾的大事儿。他对迟重交代了一声,拿过风氅,匆匆系好,牵了墨九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中军大帐,往陆机老人休息的地方而去。 路上,萧乾什么都没有问。可看墨九凝重的样子,他便已然猜到与陆机老人有关。 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穿越大半个营房,两个人赶到的时候,帐篷里怪异的喘气声,更为浓重,萧乾眉头一蹙,凉薄的双唇紧紧抿起,目光像雪夜里的孤狼,泛着凉凉的戾气。 几名侍卫看见萧乾,慌忙把头垂下,恨不得低到胸口。 “大帅!” 萧乾脚上的皂靴,一步一步挪近,停在他们面前。 顿了顿,他一字一顿道:“谁敢多嘴,便割了他的舌头。” “属下不敢!”几名侍卫齐齐跪地。 墨九淡淡看了萧乾一眼,率先过去撩开了帘子,引他入内。这个时候,温静姝已然侧滚在一边,衣裳凌乱地挣扎着,气喘吁吁地抵抗“发疯”的陆机老人。看见萧乾入内,她包着泪珠子的眼睛一眨,泪花便扑簌簌滚落下来。 “……六郎!” 这一声,诉不尽的委屈。 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连墨九都差一点心生同情。 可有萧六郎在场,她不去做护花使者讨人嫌,只松松抱着双臂,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看热闹。 萧乾匆匆过去,重重拍向陆机老人的后背心,揉了几下,然后将身上自带的药丸子喂一颗在他的嘴里,不过片刻工夫,原本神智涣散的陆机目光一怔,缓缓调头看向萧乾,似乎神智便清明了不少。 他愣愣的,像根本不知发生何事。 可左右看了看,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潮红着一张老脸,从地上爬起来,猛一把抽出萧乾腰间的剑,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师父!” 萧乾厉喝一声,化掌为刀,重重砍在陆机老人的腕间。 “嘶”一声,陆机老人吃痛,手上长剑“铿”地落地,带着一道清脆的响声,而他羞愧的老脸涨红得如同猪肝,嘴唇几不可控的颤抖着,视线一点一点掠过萧乾的脸,冷不丁又剜向他身后的墨九。 “妖女!为何害我至此?” 墨九心里一凛,唇角却扬起一抹冷笑。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一件瓜田李下的恶事,果然落在了她的头上。 “呵呵!”她斜扫一眼咬着唇角垂垂落泪的温静姝,又淡淡望向羞愤不已的陆机老人,冷笑连连,“你这老头儿当真无理得紧,人是你扑的,酒是你喝的,你狼性大发,与我何干?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你……你个混账!” 陆机老人义愤难平,可到底是长辈,也骂不出太过难听的话来。面对墨九不屑的脸,又无奈长叹一声,跺足对萧乾道:“为师是什么人,六郎自当清楚不过。我若非中了‘快活散’之毒,又怎会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六郎,此事何人所为,为师不说,你也应当有数!看着办吧,唉!” 快活散?墨九心里一默。 这个药出自萧乾之手,她曾经在尚贤山庄用过。把它丢到井水里,只一瓶,便害得一大票人同时发情……如今陆机老人也中了这个毒,好像她的嫌弃确实最大? ——毕竟她有前科,与陆机有旧怨,也就有了动机。 但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对于陆机老人的指责,墨九冷笑着不辩解,也不以为意。可她万万没有料到,经萧乾亲自查实,陆机老人在毒性发作之前沾过的东西里,只有他翻阅的书页上面有“快活散”。而那本书,不巧是墨九之前在萧乾那里看过的。 “呵呵!”墨九面对陆机老人愤愤的目光,冷冷一笑,“这也太好笑了,我看过的书,不巧他也看了,就认定是我下毒?可没这理!六郎你想想,就算我要下药,也不会用这么傻的法子吧,我哪知道他一定会看这书?” 萧乾眉头皱了皱,“师父每次来,必会翻看这些书……” 哦?还有这事儿?墨九耸耸肩膀,无辜的道:“那我怎么知道他要看什么书?我闲得无聊,不过随便翻翻而已……” “阿九,这本是医书。” 这句话萧乾说得不深,可话里的意思墨九却听明白了。 这本是医书,可她墨九不是医者,为什么会对它感兴趣? 分明就是意指她看医书的目的,是对医书更有兴趣的陆机老人。 迎上萧乾冷冽的目光,墨九心脏没由来的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