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节
也许,在很多时候,容易屈服的人会过得更轻松一点。让自己变得麻木,在没有希望的环境中,也是一种生存的手段。可是她没有。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人,就知道她从没有。 她从头到尾,都仍然拥有正常的心智,目睹了许多惨剧,甚至自己也经历过很多,在无力反抗的时候,沉默和安静也是有力量的,支撑着她。 她没有一分钟,哪怕一秒钟放弃过自己。 林中仁就知道,自己爱着的楚扬会是这样的人。 她和赵多玲也许生活的环境比寻常人要优渥些,但本质都是非常坚强的人,人生的巨变,没有让她丧失活下去的意志,反而磨砺出了更加坚如磐石的心志,哪怕是在最艰难的境地,也试图活下去逃出去。 “你有话要问我。”赵多玲神色坦然。 “我去查了当年赵多玲被拐的事情经过。也去了山里。”林中仁这时候心情,是这段时间以来少有的平静。但提起赵多玲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讲一个不在场的第三者。 可他对面的人并没有纠正他这种说法,只是站起来,说“我们出去走走。” 林中仁点点头。 两个人顺着路随便找了个方向,向前走酷少诱爱成瘾。 这个时节首都天气已经非常寒冷,但还没有下雪。 鼻端呼出去的气变成白雾,很快就消融在冷空气中。 两个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周围的风景。 路边匆匆来去的行人,年轻的情侣,还有带着孩子的家长。几位老人结伴而行,不知道是要去哪儿,有说有笑的。 一直走到附近小公园的河边,两个人才停下来,在栏杆边上看了一会儿水里的大鸭子,也许是鹅?太远了看不太清楚。 “田田说,她在那边的事很顺利。”赵多玲说。 林中仁点头“嗯。她做得很好。”田田在那样的环境之下,会被教育成为现在这样的人。他难以想像是怎么做到的。做为一个母亲,她付出了很多。 想到文件里的事件描述,他内腑像是被绞在一起似的,有什么刺得他鼻尖难受地发紧。还好,他并不是十多岁的少年了。 可这也似乎正是可悲之处。肆无忌惮地用眼泪来表达感情当然非常令人难堪,但能够以成年人的姿态,看上去没有情绪起伏地站在这里,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喜悦自豪的事。 赵多玲转身面对林中仁,对他说:“你得照顾她保护她。” 不是请你保护她,也不是谢谢你照顾她。是你得照顾她,你得保护她。你必须得这么做。好像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责任。 林中仁把微微发抖的手放进口袋里,抬眼望望天空上边缘不明晰的云彩,它长得含含糊糊,可看的人知道那是一片云。 他好一会儿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是抬头瞪着眼睛,看着那个地方。心跳得过快,使得他整个人有一种怪异的眩晕感,好像自己失去了重量,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去或者被风吹得飘走。 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与平常没有什么异样,他听见自己说“我知道。” 赵多玲看着他,眼眶有点红,伸出手有些犹豫,最后只是扫了扫掉在他肩膀上的落叶。“你之前不是问我过得好不好吗?”她说“我过得很好。”问他“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新闻报纸有很多林氏的消息,哪怕往年的事也能在图书馆收藏的报纸里看得见。隐藏在热闹的拍卖会与复杂的经济版之下的,自己面前这个人又过着怎么样的生活?虽然知道并不会得到什么详尽的答案,却还是要问。 林中仁想说,这些年我过得有点不太好。 以前,他觉得自己虽然有很多的财富,但这并不使上天对他更怜悯些,也不能使命运善待他多一分。不论他更恶,或者更善,一切都没有改变。苍天无情。 可现在看来,好像之前所受的煎熬也都是值得的。 最终他点点头“还行。” 赵多玲点头。两个人静静地湖边的石条椅上坐了好久,天色渐渐暗了,赵多玲终于站起来,林中仁连忙也跟着起身。 “我得回去了独宠成婚。”赵多玲看着自己面前跟着她站起来的林中仁。 他看上去跟以前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脸的轮廓仍旧,五官有些岁月的痕迹,但与年轻时的帅气相比,只是平添了儒雅而已。 “我送你回去。” 赵多玲摇头“以前见过你和楚扬的人,都以为俊男美女又家世相当,必然是天作之合,将来也会是段佳话,可并没有。林中仁,楚扬已经死了。” 林中仁打断她的话:“你没有死。”他的手在发抖,但是没有精力去掩饰。 “楚扬已经死了。”他面前的人看上去那么平静“很多年前那场‘故事’她就死了。” “那你是谁呢?”林中仁不甘地质问。 “我是杀了挚友的刽子手。”赵多玲嘴唇微微抖动,眼眶泛红,可表情异样地冷静“你以为赵多玲那时候已经死了吗?她没有。她还活着。当时孩子已经死了,但她还活着。是我劝服她。” 虽然看上去是那么平静,可是却好像没有力量把简单的一句话一口气说完,她停顿了好久,才继续说“她受伤了,很痛苦。她恨那个家里每一个人,包括她的孩子们。她很虚弱,不论是精神还是身体。她的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常常有幻觉,以为自己已经回家了,对着空气叫爸爸mama。是我说服她去死。” 林中仁想让她停下来,但是赵多玲没有“一开始,她以为我是她分裂出来的人格,一度拒绝跟我对话。认为自己已经疯了,没救了,计划杀死那家人然后自杀。但是根本没有机会。有时候她又相信真的是我,但她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听我说的话,有几次差一点杀死田田。到后来她已经完全疯了。我只能尽力地安抚她。” 赵多玲不看林中仁,转身看着外面被微风吹起涟漪的湖水“她很坚强,但是没有那么坚强。你知道那种无声的疯狂吗?在最后的日子,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我原本想把田田托付给她……” 她的声音非常冷静“是我杀死她。那个时候我已经很虚弱,感觉自己很快就要消散。但我走了以后就没有人安抚她,田田会死,她很快也死。我决定杀死她。可我当时已经没有力量把她挤走了。所以只能每天每分钟都不停地说服她。有时候我会想,可能我才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说好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可在她最难的时候,好朋友却劝她去死。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已经完全没有了希望。” 赵多玲转身看向林中仁“我回来能够联系外界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孔家讨人情。他家欠我爸爸的人情你知道的。孔家的人放火,把那个村子全烧了。这是我答应她的事。” “我就是这么活下来的。”她看着自己面前的人,曾经的青年,如今已经有了老态“楚扬已经死了。你问我是谁,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个魔鬼。但我知道,对一个人的哀悼,那么长时间,哪怕是对你来说已经够了。” “再见林中仁。”她伸出手,轻轻跟他握了握。 这是迟到几十年的道别。两个人从很小的时候就结伴而行,现在要为一场历经几十年没有结果的感情画下句点。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两个小家伙在家长的引导下面对面站着,楚扬小大人似的对他伸手,奶声奶气地说“你好林中仁。” 林中仁紧紧抓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