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突厥习俗,被削去顶发的人,等于被提前收走魂魄。难怪曹破延存了死志,他早就是个死人了。

    张小敬愤怒地摇晃他的肩膀,试图把他唤醒,可狼卫的身子软软地向下瘫倒。

    在两人身旁,大批旅贲军士兵冲过去,直奔货栈而去。

    “破门!”

    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崔器此时已经恢复了精神,在他看来,曹破延只是个小喽啰,生死无所谓,真正的大菜,在眼前的货栈里。

    这个货栈是用砖瓦窑的库房改装的,门户皆用的脆梨木,根本没办法据险而守。十几名旅贲军飞速扑过去,带头的士兵推了一下大门,发现门从里面被闩住了,外头还有锁。他们根本不等抬来撞门木,手起刀落,顺着门缝狠狠劈下去。大刀去势猛烈,先劈断了锁头,又把门内横架的木门闩斩断了一多半,但这把百炼钢刀也被硬生生崩断。

    另外一名士兵上脚猛踹,“咣当”一声,硬是把大门生生踹开。两人一组,并肩持弩突进,十几个人鱼贯进入货栈。

    一进去,气息极其呛鼻,能把人熏一个跟头。士兵们先定一下心神,才观察里面的动静。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宽敞库房,中央摆着两口大瓮,瓮顶压着石盖,底下用石块和柴薪架起简单的烧灶,火势正旺。瓮上、灶上都是一滴滴的黑色污渍,地面上还有许多细碎竹屑。

    在库房的尽头,是另外两扇敞开的大门,门口是一个高出地面四尺的卸货平台,空荡荡的空无一人。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脸狐疑,手里的弩机保持平端,谨慎地朝前挪动脚步。

    院外拴着的猎犬突然没来由地大叫起来,张小敬耸了耸鼻子,连忙放开曹破延的尸身,朝崔器狂吼道:“快叫你的人撤出来!快!”崔器莫名其妙:“张都尉,莫急,我看这次……”

    话音未落,货栈里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震耳欲聋。这屋子在一瞬间突然膨胀了一下,炽灼的火焰从大门与窗口咆哮而出,霎时热浪四溢,宛如老君的炼丹炉。货栈外头站得近的士兵猝不及防,纷纷被震翻在地,远处的人也感觉面孔隐隐有灼伤之感,痛苦不堪。

    整个院子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炸蒙了,足足十个弹指,竟没人做出反应,大家都像木俑一样僵在原地,耳朵嗡嗡作响。直到崔器近乎绝望的怒吼在院子上空响起,众人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去救伤员。

    崔器惶然看向张小敬,爆炸前他喊过一嗓子快撤,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张小敬的脸色像是被漠北朔风吹过,嘴唇颤抖着吐出三个字:

    “猛火雷。”

    早在高宗朝时,大唐的炼丹道士们便发现,把硝石、硫黄与皂角子烧成的黑炭混杂在一起,可起亮焰,谓之“猛火”。在西域的艰苦战事中,唐军中的某位工匠别出心裁,将石脂用特别的秘法调制后,与碎木屑、白磷搅拌,加热后灌入一个密封陶罐,封口处捏制一团猛火,再把一截蓖麻油浸泡过的干藤顺罐口引到外侧。

    使用时,先把干藤点燃,烧至陶罐口便会引出猛火。猛火极炽热,与掺了易燃物的调制石脂一碰,势成龙虎相斗之势,威力惊人。因为它爆裂时声若惊雷,因此得名“猛火雷”。

    寻常石脂,根本没法引爆,非得是这秘法调制后的石脂,方有此威力。懂得这种调制手艺的匠师极少,工艺太复杂,而且猛火雷又极易误炸,因此西域唐军用得也不多。谁又能想到,只知弓马的草原蛮子,不知从哪里找来会猛火的匠师,居然在长安城的腹心造出这等危险的东西。

    幸亏张小敬在西域经验丰富,一闻到了那一股熟悉的硫黄味,立刻反应,否则伤亡会更惨烈。

    看这爆炸的声势,货栈里的猛火雷存量着实不小。他们应该早算准了会被靖安司偷袭,预备了这一个杀招。守在前面的曹破延,一开始就是为猛火雷当幌子的牺牲品。

    在靖安司众目睽睽之下,整个货栈疯狂地燃烧起来,就像一支冒着浓烟的明亮火炬。它的结构暂时还没垮塌,顺着窗口和敞开的大门往里看,可以看到货栈内已成业火地狱。那十几个先冲入屋子的旅贲军士兵,下场之凄惨不必多说。

    这副景象太过有冲击力,饶是这些勇悍的士兵也只能把头转过去,个个面色凄然。崔器铁青着脸,颤声问道:“难道……这是一个诱我们入伏的圈套?!”

    张小敬摇摇头:“不是,杀伤我们没有意义。他们搞这个,是为了阻止我们追击,方便他们尽快转移加工好的猛火雷。”

    崔器倒吸一口凉气,两枚猛火雷就已经有偌大威力,若是这样的东西有个几十枚……他急道:“可我们入坊之后,就直奔这里,并没看到他们的踪迹啊!”

    张小敬抬手一指。在熊熊燃烧的货栈尽头,浓烟弥漫,但可以隐约看到对面有另外一个出口,连卸货平台的轮廓都能看到。

    这里本是砖瓦窑,生产量大,车子进出频繁。走昌明坊坊门的话,极不便当,所以窑主应该奏请过虞部,破例从正对着窑场的坊墙上直开一道门,这样运货车子可以很方便地直接上街——突厥人的马车进出,都是通过那里,昌明坊的乞儿自然看不到。

    先前张小敬问过贾十七,后者表示今天没看到有大量马车入坊,当时他就怀疑另有出口。如今果然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不能怪任何人。砖瓦窑倒闭很久了,哪里还会有人记得这些陈年细节。

    突厥狼卫让曹破延挡在前头,然后从这里偷偷溜了出去。可惜这个出口被大火所阻,彻底熄灭之前谁也休想靠近。靖安司就差一步,没料到又让突厥人跑掉了。

    崔器面如死灰,这玩意一旦在长安炸起来,他的性命基本上就到头了。

    “不,还有机会!”张小敬的独眼中锐光一闪,“猛火雷这种东西,无法提前制备,必须现加热现用——他们肯定刚走没多远!运送石脂的马车,速度不会很快,现在追,应该还追得上。”

    崔器一听这话,眼底又恢复了一点生气,站起身来沉声道:“我去通知望楼,发九关鼓!”

    “嗯,这里交给你了!”

    张小敬转过头去,朝附近的坊墙根跑去。崔器迷惑不解,不知他想干什么。张小敬眼到了墙根下,轻舒猿臂,交替踩着几处土垣,干净利落地翻上坊墙的墙头,然后回过头来喊道:

    “通知李司丞,让周遭所有队伍,看我烟号行事!”

    交代完这句,张小敬打了一个呼哨。过不多时,墙外街上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飞驰而至,张小敬翻身跃下,稳稳地坐在鞍子上。他不做停顿,一抖缰绳,飞快地朝前驰去。姚汝能骑着另外一匹马紧随其后。

    原来张小敬刚才让贾十七给姚汝能带了一句话,让他牵着两匹马沿墙根外侧朝西北角走。如今时间比金玉还贵重,没时间从坊门绕行,翻墙而出最快不过。

    此时街上已经有点乱套了。进城的民众越来越多,看到昌明坊突然冒起黑烟,都纷纷驻足观看。一时骡马车骆驼人都挤在一处,议论纷纷。张小敬策马猛冲,几次险些冲撞到客商。有个驼队伙计骂骂咧咧,不肯让路,张小敬毫不客气地一鞭子抽中其脊梁,疼得那人原地跳起来。周围的人这才吓得往两边躲。

    他们追击到敦义归义——即东敦义坊、西归义坊的十字街口——不得不停了下来。张小敬朝四个方向眺望一圈,看不到任何可疑的踪迹。他焦躁地扯动缰绳,马匹因迟迟不走而不耐烦地打着响鼻。

    时间在一弹一弹地过去,逃遁的突厥人却如同消失在大海中一样。这些家伙现在带着极度危险的猛火雷,又可能挟持了王韫秀,无论去哪里都是大麻烦。

    这时姚汝能一指地上:“张都尉!看这里!”张小敬低头去看,看到黄土地面上有几滴如墨黑点。姚汝能已翻身下马,蹲下身子细细看了一回,昂头道:“这墨点并非垂滴浑圆,圆头向西,帚尾向东,应当是车子向西疾驰时,顶风滴下,故有此形。”

    突厥人撤离得比较仓促,顾不得重新密封,这些石脂滴落下来,成了最好的指示。

    张小敬冲他做了个赞许的手势,这年头肯细致观察的年轻人可真是不多了。姚汝能得了夸赞,双颊浮起两片淡淡的红晕,可心里一想两人之前的龃龉,顿时兴奋劲就淡了几分。

    “走!”

    张小敬并不关心姚汝能那点小心思,掉转马头,疾驰而去。姚汝能也连忙上马跟上去,当前要务是把突厥人抓住,其他事情容后再说。

    他们跑过一个路口,姚汝能再检查了一下石脂遗洒,发现突厥人在永安通规这个路口转向,一路奔北而去。判明了方向后,张小敬和姚汝能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突厥人走的这条路,是朱雀门街以西第三街,南北朝向。从这里一路向北,沿途两排诸坊,俱是富庶繁盛之地,向北一直到延寿坊,便是西京一等一的豪奢去处。而延寿坊西侧的对街,则是“天下宝货汇聚之处”的西市。

    这里平时就人满为患,今天又是上元灯会首日。申时已到,日头西移,不知会有多少灯轮、灯树、灯架正被挑起,多少民众和商贩正在聚集。

    区区两瓮石脂,就已经让旅贲军损失惨重。倘若让狼卫带着更多猛火雷闯入这个区域,恐怕整个长安西城的菁华都要毁于一旦。

    情况已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不容片刻犹豫。

    张小敬一勒缰绳,侧头对姚汝能道:“听着,接下来我要的是绝对服从,哪怕杀的是妇孺,也不许有半点迟疑。能做到,就跟我来,做不到就滚!”说完他双腿一夹,朝北疾驰。姚汝能知道情势糟糕到了什么地步,咬了咬牙,从怀里扔出一枚烟丸,也紧随而去。

    四周望楼看到烟丸腾起,鼓声咚咚不断,纷纷把消息回报靖安司。与此同时,崔器的报告也传了回去。大殿之内,文书交错,气氛霎时紧张到让人窒息。

    “崔器和张小敬干什么吃的!这都能让他们逃掉!”

    李泌把清静拂尘丢到一边,迅速走到沙盘前。靖安司中各部主事也都聚拢过来,十几双眼睛一起死死盯着。檀棋把象征狼卫的黑俑搁到永安通规,人头向北,这样局势一目了然。

    李泌从檀棋手里抢过月杆,在精致的黏土沙盘上划了一条深深的线,口气斩钉截铁:“必须在光德怀远以南截住他们,这是绝不能逾越的死线!”

    这个路口以北,皆是京城要地。北边光德坊,乃是靖安司的总司驻地,还是京兆府的衙署,再往北则是西市、延寿坊等繁华之地,还有皇城。若要让人把乱子闹过这里,李泌这个靖安司丞也不必干了。

    一名主事道:“从永安通规到光德怀远,只有四里远近,得尽快设卡阻拦。”另一名主事反驳道:“这附近是观灯最盛之处,现在设卡,只会徒增混乱——你忘了贺监怎么叮嘱的?”第一位主事道:“等到猛火雷一炸,糜烂数十坊,难道就不混乱了吗?”第三位主事提醒道:“别忘了,王节度的女儿还在他们手里呢!”

    李泌听着这些人争论不休,觉得心烦意乱。他默念道家清净诀,先把心定下,然后把手一挥:“先把卫队调去附近所有路口,但不要明里设卡。”

    这个命令暧昧不清,因为李泌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通传抄录下命令,朝外走去,冷不防李泌在背后一声断喝:“用跑的!”吓得他差点摔倒,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强大的压力之下,李泌也顾不得淡泊心性镇之以静。这时徐宾凑过来,还是那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李司丞……哎哎……”

    “讲!”说完以后,李泌看到是徐宾,态度稍微和蔼了点。这位主事刚刚立了一个大功,识破了突厥人运入石脂的伎俩。

    徐宾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方才说道:“如今事态危如累卵,司丞何不考虑假节望楼给张都尉?”李泌一听这四个字,双目霎时绽出两道利芒,徐宾双肩哆嗦了一下子,可终究硬顶着没把头垂下去。

    假者,借也;节者,权也。“假节”本是汉晋之时天子授权给臣子的说法,靖安司用此古称,意义却有不同。“假节望楼”,是指所有望楼不再向靖安司总司通报,转而听假节者的安排。

    徐宾这个建议,等于是让张小敬来接管整个靖安司,成为第二个中枢。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李泌冷冷道。这个人刚立了个小功,就狂妄到了这地步。

    徐宾鼓起勇气道:“望楼传至总司,总司再传至张都尉,周转时间太长。我们能等,突厥人可不能等。事急从权啊!”

    “你对张小敬倒真有信心。”

    徐宾急切道:“这家伙是我见过最执着也最值得信赖的人,假节给他,一定如虎……哎哎,添翼。”这话本来说得气壮山河,可被结巴打断了气势。李泌纵然满腹心事,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若不信他的能耐,也不会用他。只是假节一事,非同儿戏,他可还是个死囚犯哪。”

    “您在贺监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徐宾话一出口,意识到自己太孟浪了,额头沁出汗水来,连忙收敛口吻,“哎哎,在下的意思是,张都尉就在现场,他对局势的判断,总比躲在殿里看文书的我们要准确些。”

    李泌心道,难怪这人一辈子不能转官,实在是太不会说话了。他挥手让徐宾退下,回过头盯着沙盘:“张小敬、崔器在什么位置?”

    檀棋连忙接过月杆,把代表崔器的赤俑搁在南边昌明坊,把张小敬的灰俑推到永安通规的位置。可以看到,靖安司的主力分散在南北两端,紧随在突厥狼卫身后的,只有一个张小敬。那灰俑立在沙盘中,看起来无比重要,却又无比孤独。

    李泌只沉吟了三息,便发出了一道命令:“第三街所有望楼,给我盯住附近车马,三十息一回报!”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先报给张小敬,现在一切消息,确保他最先知道。”

    周围的主事都愣住了,都看李泌,可李泌压根没打算解释。

    徐宾口才欠佳,但他有句话确实没说错:我们能等,突厥人可不能等。

    姚汝能一路追着张小敬向北疾驰,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望楼有鼓声响起,是定式传文!他紧抓缰绳,在马上侧耳倾听。这个定式太罕见了,他要努力想一下,才能回忆起册子里对应的暗号。

    “假节望楼?!”姚汝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会让这个死囚犯瞬间变成全长安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可他不敢耽搁,连忙驱动坐骑和张小敬并排,把这个新任命说给他听。张小敬脸上毫无兴奋,只是单单地评论了一句:“李司丞到底是明白人——你现在就跟望楼说,让他们盯牢宽尾的马车!”

    这些突厥人抢的是苏记车马行的马车,这些车是用来长途运货,车尾的木轸宽厚耐用,而在长安城内行走的车子,尾轸普遍尖窄如燕尾,以方便走街串巷。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车马行外的人,一般还真不知道。

    让望楼上的武侯分辨这么细微的差别,有点强人所难,可这是目前唯一能快速分辨狼卫马车的办法。

    姚汝能从马背上挺起身子,手执两面红、黄小旗,略带滑稽地开始比画。等到他把命令传出去,两人已过了延福永平的路口。

    这条街越向北,街上的人就越多,过节的气氛越发浓烈起来。在街坊两侧,许多皂衣小工爬在竹架上,正忙着用竹竿挑起一盏盏彩灯,上元春绢一条条垂下来。下面东一群、西一簇的百姓靠在树下,一边仰头观瞧,一边指指点点。耍绳子的西域艺人在唱唱跳跳,卖蒸饼、石榴水的小贩行走其间,各处食肆也纷纷出摊卖起鱼酢、羊酪和烤骆驼蹄子。甚至还有一群少年手持月杖,就地在街角打起了鞠球,尘土飞扬,每入一球,几个旁观的羯鼓手就拍动鼓点,比天子打球还神气。

    这一派升平热闹的景象,看在张小敬和姚汝能眼中,却是格外沉重。如果不尽快抓到突厥狼卫,这一切都将坠入地狱。

    唯一的好消息是,大街被这些人挤得只剩中间一条狭窄的路,骑马而过尚且不易,更别说车马了。突厥狼卫只要继续向北,只会越来越堵,别想把速度提起来。

    这时一阵低沉的蜥皮鼓声响起,穿过这一片喧闹声,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两人精神俱是一振,姚汝能飞快地分辨一下方向,朝东侧望楼看去。

    “前方崇贤坊南,马车两辆!北行!”

    这时就体现出假节的好处了。若等望楼传回靖安司,再传过来,目标早就移动到不知哪里去了。

    姚汝能大声喊着“靖安司办事,让开让开!”,两人一抖缰绳,撞开几个跳参军戏的俳优,置一路叱骂和尖叫于不顾,迅速冲了过去。他们很快就看到了那两辆马车,正不徐不疾地走着。姚汝能有心表现,一马当先挡在前头,喝令车夫停下,亮出靖安司的腰牌。可很快他就傻眼了,这是一个来自洛阳的小乐队,马车上堆的全是乐器和舞衣,是为了某家贵人的生辰表演而来。

    就在这时,另外一通传文进入:“长寿待贤,宽尾车三辆,西行。”

    长寿坊和待贤坊在朱雀门街西第四街,按说不在他们预估的第三街路线上。姚汝能这次不敢擅专,看向张小敬。

    张小敬一挥手:“追过去看看!”

    现在第三街非常拥堵。突厥狼卫非常有可能先向西稍微绕一下,再从怀远坊折回来。两人扔下惊慌的戏班子,横着向西狂奔而去。

    东西向的街道,比南北向街道相对畅通一点。马蹄翻飞,在大路上留下一长串匆忙的蹄印。他们很快就抵达了长寿待贤街口,附近望楼及时地把最新动态通报过来:三车刚转向北边。

    这和张小敬的估计完全一样。他面色一凛,抄出手弩,让姚汝能把烟丸握在手里。他们向北又跑了大概一百步,姚汝能忽然叫道:“是那个!”

    在不远处的街口,有三辆马车正停在路口,马头斜斜向东。它们都是一样造型,轮辐长大,尾轸宽厚,车厢里装着几个大桶,上头用草帘子苫住。他们没有前进,因为一队从北边过来的厢车,正在笨拙地东转。

    街口太小,若是两队马车对向而来,转向同一个方向,必须依次通过。这队厢车四角挂着六角銮铃,彩板纱幕,旁边还有几个高头大马的护卫,想必是几家贵胄女眷结伴在西市买完东西,回返东城。

    按照《仪制令》的交通规矩,贱避贵、去避来。那三辆马车什么旗都没挂,身份低下,只能乖乖让行。

    张小敬抽打马臀提速,迅速接近。这三辆马车是斜向而停,所以从后方能看清车夫的侧影,独眼里很快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正是这个人,在修政坊用刀旋掉了他的rou,然后挟持着闻染逃掉了!

    就像是有感应似的,张小敬一接近,他也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来,两人恰好三目相对。麻格儿先是陷入一瞬间的惊愕,旋即大喊一声。三辆车里钻出五六个狼卫,用水瓢和木盆泼出一大片漆黑的石脂油,然后一个人把松枝火把丢下去,地面登时燃烧起来,形成一道不算太高的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