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听得路人心里一拎。 到了,孟平川却没有立刻下车。 他手里拿的还是先前的地址,略微抬头,比照门牌号时,碰上一群穿校服的小学生放学。他们把书包扯下来,随手丢在花坛边缘。 有人抛了颗足球出来,其他人一窝蜂拥上去抢。 只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在台阶上坐下,中规中矩的并拢起两条腿,低头捡脚边的石子,看蚂蚁掩着花坛壁仓皇逃走。 孟平川遥遥看着,打开窗,点了根烟。 没抽两口,只夹在指间伸出窗口,灰烬烧成一大截,落下被风吹散。 他游移不定,深感贸然上门打听小棠的事,不太妥当。 “嘭!”足球逆风飞来,撞在孟平川眼前的车玻璃上。 落到车前盖上,砸了好几下,声音一次比一次响亮。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去捡,便有个小胖子跑到静坐的孩子边,拿手指着他,雄赳赳的样子像是在使唤人。 那孩子歪着脑袋像是不大乐意,被小胖子揪着衣领拖起来。 小胖子嘴还在咂咂咂地动着,不等那孩子点头,他就一把将他对倒在地。 他瞪小胖子一眼,很快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扭头使劲看他裤子脏了没有。转身满脸不情愿的往孟平川车边走。 球滚得老远,经过孟平川时,他怯怯说了声:“叔叔,对不起。” 孟平川无所谓的冲他笑笑,把车门打开,往里招下手。 小男孩一动不动,看起来有些怕,孟平川安慰说:“我不找你麻烦,又不是你踢的球。”他这才稍微松了下眉,走近一步。 孟平川拿手指了下对面一楼:“认识这家的孩子吗?” 小男孩没出声,顺着孟平川的手势看了后半天,才轻声说:“认识。” 孟平川说:“是你同学?” 小男孩摇摇头,转而狡黠一笑:“我就是啊!” 孟平川眉头打紧,顿了下。 片刻,孟平川往他身后看一眼,随口问:“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踢球?” 小男孩说得有点委屈:“我妈不让,她说我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孟平川上心,问他:“怎么个不一样?” “我妈说,我小时候得过水痘,引发了不知道什么炎,全身都是泡,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差点死了,好了以后我妈就再也不让我单独出去玩了。” 孟平川沉吟,看他脸一眼,故意说:“现在皮肤看起来倒是挺好,没留疤。” 小男孩摸摸自己脑袋:“我妈也这么说。” 孟平川问:“身上也一道疤没留?” 他点点头:“是啊。” 想了想觉得不对,他急着蹲下身,把自己扎在棉袜里的秋裤拉出来,露出脚脖子给孟平川看:“但我这儿有个难看的胎记,跟伤疤一样。” 孟平川略带失望,但不死心:“一般人胎记长腰上。” “腰上没有。”那孩子也不管天气好坏,背对着孟平川就把衣服拉起来:“叔叔,你看,真没留疤。我妈老说,我出水痘那会儿她恨不得帮我把双手绑起来,不然抓破了,现在可就破相了!” 十来岁孩子的腰,没半点肌rou,瘦得骨头都能看见。 皮肤光滑,别说疤痕,连个痣都没有。 他不是小棠。 那小棠到底在哪里? 孟平川沉口气:“天冷,把衣服穿好,捡球去吧。” 小男孩笑着跟他说再见,跑开捡球去了。 孟平川突然想起程溪那日在虔山,憋红了眼眶说自己一定会找到小棠的场景。 那时他不懂从希望到失望,却不肯绝望的感觉。 现此刻嘴里才有那么点苦味。 虽说,昨夜的暴风雨,是在用灿烂的和平为今晨加冕。 但他不得不承认,无论多接近真相,过程有多坎坷、深刻,但只要缺那一步,少那腰上一道疤或心口一颗朱砂,就不是那个人,不是那回事。 . 怕还有需要,孟平川没先把车还给吉旸。 等严冬下午办完事,孟平川送他回市里,返程时程溪回了个电话。 孟平川说:“在哪里?” 程溪那头风声跟人声一样嘈杂,她哈了口气:“在路上呢。” 孟平川柔声呵斥:“你手机是摆设?” 程溪笑几声,语气放软:“在包里没听见,再说,我这么大人了又丢不了!” 孟平川说:“你要敢把我媳妇儿弄丢了,咱俩的梁子就算是结大了。” 程溪配合说:“我要真弄丢了,赔你一个大胸妹怎么样?” 孟平川轻笑:“我嫌过你胸小?” 程溪:“……” 孟平川把车停在路边,自己下车排队给程溪买芋圆,昨晚跟严冬吃饭,点甜点时她随意提了一嘴,但恰好那家没有。 她随口一说,他记下了。 程溪听他那头声音变吵,问他做什么,他拿买烟含糊过去。 孟平川反问:“你去哪儿?不跟我一起吃饭了?” 程溪“啊啊”两声,一拍脑门儿:“……我给忘了,对不起啊。” 孟平川只笑着说没事,叮嘱她别木鱼脑袋什么陌生人都相信。 程溪嘟囔:“把我说得跟小孩儿似的。” 孟平川说:“可不么,欠了你的,给你cao一辈子心。” 轮到孟平川,甜品店窗口的老板娘说:“芋圆甜汤好了。” 他拿手遮住手机,老板娘看他挪不开手,说:“没事,我给您放,一般放一勺就行,爱吃甜食的放两勺子。” 孟平川颔首致谢,对老板娘说:“两勺吧,我媳妇儿爱吃甜的。” 老板娘笑而不语,多放一勺糖进去。 买好芋圆甜汤后,孟平川上车挂了电话。 没开多远就遇上下班高峰期,首尾相连,堵了好一会儿。 车停在麓园广场,入口拉了道“宝贝回家”的红色横幅。 路边空了三辆长途客车,周边有巡逻保安若干。 尼龙绳紧绷在树干之间,上面挂满了走失孩子的照片,空白处附上孩子的出生年月、走失的时间、地点和显著特征。 人都聚集在广场中央,手捧红色蜡烛。 点燃后,所有人一齐面向麓园紫荆花海,含泪祈祷天下所有被拐走的孩子平安、健康,借紫荆凭好风的良意,静待归期。 孟平川见状,靠边停车,走过去停在一侧雕塑后。 很快就淹没在逐渐增多的市民之中。 黑色羽绒服上贴亮黄色爱心图标的是志愿者。 长着一张青春的面庞,穿梭人海,给被吸引来的市民发爱心卡片,递来捐款箱,呼吁所有人留心身边落单的孩子。 也许一句善意的询问,便可消除一分被人拐走的危险。 程溪在那群志愿者中很是显眼,她高高束起了马尾,耳边碎发用卡子别住。仗着个高的优势,站在塑料椅上调试播放爱心宣传片的大屏幕。 她眼里盈光,踮起脚伸手去够遮住大屏幕的雨棚。 风雪飘摇,她整个人看起来随时会倒。 突然来人,伸直手臂护着她,小心地拉扯一下她的手臂,像是劝她下来。 程溪试了好几下,够不着只好放弃。 她下来,换底下人上去,她在底下护着。 等大屏幕播放正常,他下来,与程溪并肩,两人一同仰头。 一样的角度,一样的打扮,甚至连侧脸都是一样的清秀。 他侧过头笑了下,程溪也冲他会心一笑。 孟平川蹲下身,掏出烟,收拢起来挡着风,点上一根。 不远处,陈晚灯跟程溪说辛苦了,程溪摇摇头,说应该的。 陈晚灯家的管家今天也被打发来此帮忙,他开了辆路虎绕远路进去,保安不拦他,手指在麓园空地。管家停好车,端来家里准备好的饭菜。 程溪刚要跟其他人一起去后备箱拿盒饭,被陈晚灯一把拉住胳膊,他温言道:“一起吃吧,林叔是地道的沁州人,煲汤很有一套。” 程溪想推辞,却已经被陈晚灯摁住肩膀,就近坐了下来。 就着大屏幕的光亮,陈晚灯给她端着餐盒,抬下巴示意她:“尝尝看。” 程溪不好在寒风中矫情,接过碗筷,浅尝一口西洋菜猪骨汤。 陈晚灯笑问:“好喝吗?” 程溪“嗯”一声,向毕恭毕敬站在一侧的管家微微颔首,视作道谢。 管家回敬笑意:“您爱喝我就放心了。” 陈晚灯也拿起筷子,加了块熏鱼放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