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时间倏而快如白驹过隙,转眼五年,他还是和当时一样,想起这件事就略微恍惚。 没想过程隐会走,没想到她会离开。 更没想到—— 消失五年后,她又回来了。 沈老爷子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坐在摇椅上回忆旧事的时间越来越长,总是想起沈老太太,然后便会想起陪在沈老太太身边最久的程隐。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 下过雨的地面微微泛着潮,出太阳后,灼灼光线不多时就将湿气烤干。 院子里两座小凉亭之间连接着长廊,顶罩是如楼梯般一格格镂空的石梯,爬满茂密的藤蔓。 还没进门,遇到去倒垃圾的周婶,说程隐回来后跪了好久。老爷子一开始沉着脸,后来绷不住,叫起后看她膝盖红红反倒自己心里过不去。 面上虽说气她了无音讯一走就是几年,但老爷子今天精神头比起前几日好多了,分明是高兴的。 两人在书房里谈了有一会儿的话。 鲜嫩的清新味道从泥土里泛起来,金色太阳光照在三层矮矮的阶梯上。 本以为程隐在里面,没想到她就站在大门口,倚着门框,手揉着膝盖,懒洋洋看向他。 “唷,沈晏清。” 他停下步子,在离她稍有距离的地方,站住了脚。 她在他面前总是吊儿郎当,完全不像面对其他大人那般乖巧,这一点丝毫没变。 她嘴角噙着一丝丝笑意,见他不动了,弧度弯得更盛,笑吟吟将眼睛弯成了弦月。 沈晏清停了有半晌。 总觉得,她的眼里盛满了盈盈澈光。而她分明是笑着,却偏偏让他想到另一个表情。 那一年她落水被送去医院,醒来的那天,他在病房里陪着。 她差一点就没了命。 尴尬,愧疚,他说了很多话,她一句都没答,一个字都没说,一直不肯转头看床侧一眼。 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让人以为她睡着,她扯了扯被子,将被沿遮到自己鼻梁上。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游泳。” 她说。 “……我以为你会救我的。” 那时候和此刻一样,她的眼里都是澄亮一片。 不同的是现在是在笑。 而那一天,她呜咽着攥紧病床棉被挡住半张脸庞,眼角滑落一大颗眼泪。 第2章 本故事纯属虚构 薄阳细碎斑驳, 照出斜斜两道人影。 沈晏清不动, 程隐亦不动, 收了揉膝盖的手环抱于身前, 笑意不减, 直直看他。 四下静谧, 只有飒飒树叶摇动的声响, 默然对视几秒后, 他才动身,提步上了台阶。 大门前位置不窄, 沈晏清和程隐隔着三步, 不多不少的距离。视线落在她膝盖上:“红了?” 程隐勾唇,“地板太硬。” 沈晏清盯着膝盖上那团红痕看了一会儿。 以前也常有,只是情况不同。 欢好的时候, 她跪在他床上,床单磋磨, 她皮肤嫩, 时间长了就容易红。 程隐向后撇了撇头示意里面, “沈爷爷在等你。他说你要是回来了, 先去他书房一趟。” 话说的好像一早就料到他会回来。 爷爷是,她也是。 沈晏清没有立刻进去, 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两遍,无言打量。 “我脸上有东西?”程隐作势抬手摸了摸。 他目光稍敛,不答只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 见他沉沉盯着自己, 程隐没正经笑起来, “你猜?” 沈晏清皱了皱眉,说:“等会找空,我们聊聊。” “哦。” 她看都没看擦身而过的他一眼,倚着门框悠哉异常,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葡萄干吃起来。 走到厅里,脚踩上地毯,沈晏清停下回头一看,背着外头光影,能看得见她半张侧脸,就着午后下落的夕阳,脸庞在余晖下泛着淡淡的光。 她一边嚼着小食儿,一边哼着苏三起解,曲不成曲,只能约莫听出个大概的调儿。 好像没有什么能再攫夺她的注意了。 一方天地,左右各物,都不如手里那包葡萄干来得有滋有味。 …… 程隐来沈家,自然不可能和老爷子见个面说会儿话坐一坐就走。她在外有落脚的住处,虽不在沈家住,晚饭还是得吃。 其他人都有自己的去处,非年非节,回来也是各来各的,不太撞得上,很难凑齐。 饭桌上包括程隐和沈晏清,只有三个人。 “晚上我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过几天都回来吃个饭。” 老爷子名承国,年轻时人如其名,硬朗飒爽气概雄雄,如今上了年纪,米饭也吃得少了,碗里稠稠白粥熬得软烂。 调羹磕碰碗壁,脆响轻轻,沈承国说:“咱们许久没坐在一块吃饭,正好阿隐回来。”他吃下一口粥,下颌颤颤,许久才接上一句,“好事,是好事。” 沈承国和程隐一问一答叙话,已然将食不言的规矩抛到脑后。只是谈的多是今后的事,对于她消失的这五年,老爷子绝口不提。 饭吃完陪着喝了杯茶,聊了一会儿,两个小辈起身。 沈承国喊来周婶,程隐忙说:“不用送。晏清哥会送我,我坐他的车。” 沈晏清和沈承国都顿了一下。后者抿唇,点了点头,“行吧,那你们去。”看向沈晏清,叮嘱,“路上小心着,开慢些。” 沈晏清嗯了声。 出门,坐上沈晏清的车,程隐系好安全带抬头,见他点燃一根烟,半天没开车。 “不走?” 他的眼睛和挡风玻璃外的夜色一样黑,其间泛起点点光,明灭一如他指间猩红的烟尾。 “你刚才叫我什么?” 程隐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晏清哥?” 瞅着他的脸色,她又笑开,“怎么,不能叫。” 沈晏清吸了口烟,沁出长长烟气。 “你不会又想揍我吧?”程隐无聊,抬手用指节叩了下车窗,“晏清哥。” “我揍过你?” 她想了想,“……好像没有?”笑着点头,“得,那算我记错了。” 他没接话。 小的时候她偶尔会这样喊他晏清哥,他不喜欢,她悄悄嘀咕过,说显得亲近。 从沈老太太去世那年开始,后来才不叫了。 骨灰下葬那天,程隐躲在空空的练功房里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从墓园回来的沈晏清最先发现她。 没给她递一张纸,失去亲人的悲痛让他棱角尖锐。 那时他对哭得停不下来的程隐说: “平时觉得累讨厌练功的不是你?你对我奶奶早就不满了,装什么装。” 明明不喜欢,偏偏在大人面前从不流露半分。少年沈晏清心细如发,和她相处又是最多,哪里会不知道这一点。 她顶着红肿眼睛看他,他清冷面容看不分明,声音冷冽如泉。 “她以后都不在,不用装了。你假得有意思没。” 她从来跟在他身后言听计从,那一天第一回没听他的‘不装了’,愣愣看了他两秒后,双手捂住脸,放声痛哭。 声音响彻整个练功房。 ‘晏清哥’三个字,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随着她哭到湮灭在喉间的声音,一起消失不见。 …… 想到旧事,车里静了一会儿。 夜色渐浓,程隐敲车窗敲了几下没劲,他香烟抽了一半,她已经耐不住。 “走不走?不走我自己打的回去了。” 赶着回家睡觉,困,明天还得上班。 沈晏清把烟掐灭在烟盒里,引擎发动,一脚踩下油门。 穿过城市霓虹灯影,车开进程隐住的公寓楼下,停车场里昏暗一片,黑沉沉比外头还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