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时间眨眼就过去了一个月,关靖泽在永交寄回来的第一封信也到来了。信里简单地交代了永交那边的状况,一切跟预料中差不多,交接时就已经遇到了不少“意外”,但关靖泽觉得这不是太大的问题,因为关振远在安顿下来后还有心情考校他看出了什么东西。 唯一比较麻烦关振远一到地头就干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儿,起因是有人想讨好关振远,给关振远送了一件狐皮大衣和两件貂皮大衣。关振远见到这样的“礼物”后脸色都青了,当场就把它们销毁,狠狠地落了对方的面子。于是关振远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就是禁止非法捕猎、禁止交易相关非法制品,这对于永交省来说无疑是一件大事,因为这边地处东华西北最边缘,相对比较落后,在那边还有许多人是以捕猎、贩卖野生动物为生的,这等于是断了他们的生路。 关靖泽觉得接下来一定不会平静,但信末又让郑驰乐不用担心,因为这边的军区总司令跟他二堂叔交情不错,有事儿也会帮衬着。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说郑驰乐反而想得更多。一听这话儿就知道永交省民风彪悍——关振远是政府的人哪!做事还得军方帮衬着才安全,能叫人放心吗? 于是郑驰乐记下了信后的地址,交待了这边的状况以后又写了许多叮嘱的话回了过去,让他没摸清楚情况之前千万别到处乱跑。 关靖泽收到信后盯着它看了许久,直到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以后才叠得齐齐整整放入装着自己行李的木箱内。 郑驰乐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信会被这样珍而视之。 他正在吴氏诊所里帮把手。 原因在于上头有个大人物要来淮昌住一段时间,吴弃疾被许昌国推荐到医务组里了。 吴弃疾和季春来商量了许久,考虑到一来郑存汉的病情要有人跟进,二来诊所也不能说关就关,索性就由季春来暂时接手吴氏诊所好了。 吴弃疾本来想着要给诊所换个名字,季春来却没同意,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东西。于是师徒俩很快就交接完毕,诊所这边开始由季春来坐镇。 郑驰乐对吴弃疾这个师兄妒忌得不得了,因为季春来对这家伙实在太好了,好到让他眼热不已! 郑驰乐天生就有股不服输的劲,这会儿可就跟吴弃疾较上了劲,拼了命在季春来面前表现。 季春来搞不清楚这娃儿哪来的执着劲,但也能感受到他的情真意切。不过他这人越是看重要求就越高,对薛岩和牛敢玉还是和颜悦色的,对上郑驰乐时却不同了,要求得那叫一个严格,害得郑驰乐天天对薛岩和牛敢玉都羡慕妒忌恨。 但笑容也越来越多。 越是不容易得到肯定,他就越努力。季春来换了种路子来教他,他骨子里那股韧性全被激发出来了,使出浑身解数只为了让季春来夸上一句! 吴弃疾为了进一步把季春来留下来,索性将郑驰乐、薛岩、牛敢玉三人从岚山转了出来,一并安排在附近念书。一下子没了两个好学生,魏其能来吴氏诊所一趟,捶胸顿足指责吴弃疾太过分,吴弃疾却说:“本来能分到岚山的名额就不多,走了两个不是给了其他人留了机会吗?” 魏其能本来就是借题发挥,也不提这个话题了,问起谁会代替关振远过来。这事是跟淮昌的发展息息相关的,毕竟上任一走,他在任上提案就搁置的情况并不少见,由不得他不关心:现在岚山刚刚有了起色,要是上边突然叫停,成钧的努力岂不是付诸东流。 至于关振远为什么会突然调走,魏其能压根就没有问,因为他隐约猜到里头的原因根本不能明说。 魏其能问得直接,吴弃疾也没瞒着。 耿修武要下来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提前说出来也没关系。 魏其能得到答案后脸色变了变,想到了当年的糟心事。 吴弃疾宽慰:“别太担心,耿老爷子也跟过来休养,他是个相当睿智的人,这回一定不会让他儿子出昏招。” 事实上耿老爷子跟着耿修武来华中省的事已经在首都传为笑话,都说耿老爷子踩进阎王爷门里那一脚收回来以后越来越没脸没皮了,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他儿子都四十好几了,又不是奶娃娃,下个地方用得着他跟过去吗? 看来耿家真是衰败得彻底了。 魏其能多少也听说过耿老爷子其人,要说他本人,那绝对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否则也不会从个小兵一路走上来,成为华国的“开国功臣”。单论个人的话,耿老爷子的话语权要比关振远他爹要大得多,很多人都会看他的面子,只可惜耿家后继无人,没人来撑起耿家家业。 听说耿老爷子亲自跟了下来,魏其能一颗心总算稳了不少。 他站起来跟吴弃疾道别。 魏其能走出吴氏诊所,迈向不远处的石榴树下开自己的摩托车,却突然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站在隔壁那户人家的大门前面前驻足,似乎在看门旁贴着的春联。 魏其能会注意到这个老人是因为他气势不一般,虽然衣着普通,但他给人的感觉绝对是久居高位才有的。 而且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挺高兴,又似乎很难过,糅杂成一种既酸楚又欣然的怪异神情。 仿佛察觉了他的目光,老人回过头来看向他。 魏其能下意识地问好:“你好。” 老人点点头:“你好。”他指了指门上的春联,“年轻人,你住这附近吗?我想问个问题,你知不知道这春联是谁写的?” 魏其能一愣,这他可不清楚。他摇摇头说:“不知道,老人家您去隔壁问问,就是隔壁那家吴氏诊所。” 老人往旁边一看,恍然般说道:“原来就在这里。”他转向魏其能,“多谢了,年轻人,我自己去问问,你有事就忙去吧。” 说完就走向吴氏诊所。 第45章 托付 吴弃疾送走魏其能后原想着去找季春来,没想到刚走出几步就被人喊住了:“小吴。” 吴弃疾讶异地转过头,见到站在门口的老者后微微愕然:“耿老,你怎么提前过来了?” 来人正是耿老爷子。他豁出面子来给自家儿子撑场,抵达淮昌后的第一站就是吴弃疾的诊所,去年开春他病危,家里急病乱投医地找上了吴弃疾,居然误打误撞多给了他几年活头。 耿老爷子劫后余生,对很多事情反而看淡了。 以前他也为大儿子的死痛心不已,底下的人展开报复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当初刀里来火里去,人命都握着不少,哪会在意这点儿打压欺凌。到鬼门关走了一趟之后他发现死了就是死了,再怎么不甘心都没法重活一遍;而二儿子再不如大儿子,耿家也只能靠他了,自己就算不为儿子想,也要为偌大的家族想一想。 于是耿老爷子来的第一站就是吴氏诊所。 因为季春来在这里。 明面上是季春来误用药让他儿子死于非命,可后来一查就知道这事儿是某些人在背后捣鬼。虽说季春来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耿老爷子却还是想亲自上门赔罪——让吴弃疾进自己的医务组就是他提前伸出的橄榄枝,赶明儿他再推荐一二,吴弃疾就能顺利进入体系内了。 耿老爷子很相信自己的眼光,吴弃疾为人圆滑、手段漂亮,看着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只要自己给他开了路,他绝对可以青云直上。 既然如此,何不给个顺水人情。 想到这一茬,耿老爷子笑容更为和善:“正好赶上了顺风车,我就提前过来了。前些天我听说小吴你在这边开了个诊所,所以甩开警卫员过来瞧瞧。” 吴弃疾说:“您老是越老越有童心了。” 耿老爷子笑呵呵:“这话我听着高兴,人变老是注定的事,心变不变老至少能由自己把握啊。对了,你师父在吗?我想当面和他说说话,道个歉。” 吴弃疾说:“师父他最不喜欢这一套。” 耿老爷子说:“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是应不应该的问题。于情于理,我都欠着一份歉意。” 吴弃疾说:“行,我带你去见师父。”他侧身领着耿老爷子往里走。 耿老爷子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对了,小吴,你认识给附近这几家人写春联的人吗?” 吴弃疾不知道耿老爷子为什么这么问,却还是据实以告:“这是我师弟家里的老人写的,也住在这儿。” 耿老爷子追问:“你师弟姓什么?” 吴弃疾说:“姓郑。” 耿老爷子神色复杂。 吴弃疾把耿老爷子带入内院的时候季春来又在跟郑存汉耍拳。 虽说郑存汉精神好了不少,身体却还是越来越虚弱,本来他身上就有老伤在,打起拳来根本没什么劲,有时候动作大了还会一晃一晃,足下似乎踉跄了一下,站得不怎么稳。 但他没停下来。 耿老爷子在拱门那儿就站住了,静静地看着依然比谁都固执、依然比谁都执拗的郑存汉。 从他认识郑存汉开始郑存汉似乎就是这脾气,记得他刚跟郑存汉入伍当兵时郑存汉大字不识一个,可郑存汉天生有着一股拧劲,在发觉识字有好处后他就拼了命地学,每天除了cao练他就是在跟识字的人请教,从别人那讨来的老字典都被他翻得散了架。 后来队伍里来了个老先生,那位老先生觉得郑存汉这劲头实在难得,就开始给郑存汉启蒙,郑存汉如获至宝,学得无比投入,他那手好字也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那位老先生的地位似乎不低,郑存汉得了老先生的青睐,很快也被提拔了。可惜的是在一次敌袭之中老先生丧生,他们那一小支队伍也死剩了几个人,就连他的命也是郑存汉救下来的。 于是他们被收编到其他连队里。 郑存汉变得很沉默,但表现依然出色,上头在听说他是那位老先生教导过的人之后又给了他一个机会。 渐渐地郑存汉又成为了拔尖的那个人。 那时候耿老爷子还挺小,对郑存汉生出了一份崇敬之心,牢牢跟紧郑存汉的脚步做事。而那时候同一连队里能跟郑存汉相比的就只有当时的副连长叶盛鸿了。 必须一提的是,当时还比郑存汉略逊一筹的叶盛鸿就是如今的叶家老爷子。 这也是耿家和叶家素不往来的根源。 那时候郑存汉和叶盛鸿感情极好,因为叶盛鸿出身好、见识广,而郑存汉思路活、感觉敏锐,两个人聊起来可以忘了吃饭,睡觉也不忘往同一个被窝里挤,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 只可惜好景不长,郑存汉很快就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叶盛鸿的队伍被困敌围,他有着救与不救的决定权。 当时的情况按照正常来判断的话就是前往营救必行会异常惨烈,就算能把人救出来也会带来更多的死伤。 郑存汉选择了不救。 结果他判断错误,叶盛鸿硬是杀出一条血路回来了。当时连队里开始流传“郑存汉故意不救叶盛鸿想要除掉这个威胁”的留言,叶盛鸿也不再与郑存汉亲近,两个人渐渐形同陌路。 后来叶盛鸿从他们连队里调走,稳稳地往上升,郑存汉却因为“放弃叶盛鸿”这件事被记了一笔,没了任何往上走的机会,逐渐泯然于众。 和唯一一个说得上话的人反目成仇,郑存汉似乎更沉默了。直到有一回接到一个夜袭任务,郑存汉才像活了过来一样,开始了紧密的部署。 在那场夜袭中郑存汉拖着被炸得血rou模糊的大腿,亲手毙了那支东瀛军队为首的人。 圆满完成这个任务以后,郑存汉向军委递交因伤退伍的申请,消失于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耿老爷子是在许多年后翻看旧档案,才知道郑存汉亲手毙掉的那个人就是当初领队袭击他们的人,原来郑存汉一直惦念着为那位教导过他的老先生报仇! 回想起过去的种种,耿老爷子就忍不住唏嘘。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郑存汉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肩膀很大,而且有着一双宽手掌;他的眼神特别利,像是刮人的刀子一样,就算是教官让他说话他也说得很简洁:“我姓郑,全名郑存汉。”说完就坐回原位。 耿老爷子看着郑存汉并不怎么稳当地耍着拳,心里一阵发酸。连他这个学着郑存汉做事的人都能出头,要是那会儿没那么多周折,郑存汉也许会走得更远吧? 耿老爷子心里一阵激荡,走上前喊:“连长!” 这一声陌生又熟悉的叫唤让郑存汉定住了。 他收了动作,转头看向耿老爷子。也许是分别太久了,他完全不记得耿老爷子这个人,他定定地站好,问道:“你是?” 耿老爷子搬出自己许久没在人前用过的本名:“我是耿良原!” 这个名字似乎让郑存汉想起了什么,他脸上有些恍然,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怎么会在淮昌?” 耿老爷子脸色一顿,苦笑着说:“这就说来话长了。” 郑存汉也没有避着耿老爷子的想法,虽然耿老爷子如今身居高位,但他既然选择喊他“连长”,那代表他并不是以上位者的姿态来跟自己说话的。 郑存汉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要是能结善缘的,他都会尽量结个善缘。这样的话就算自己真的有个万一,也有人照应着女儿和外孙。 郑存汉把他领到一边的石桌旁谈话,吴弃疾和季春来见状就找借口离开了,把空间留给两个意外重逢的旧识。 耿老爷子把自己因为大儿子的死而做下的乌龙事简单地交待了一下,又对小儿子的不争气捶胸顿足。最后谈及自己准备豁出老脸给儿子铺路,脸上不由有些疲惫。 郑存汉宽慰:“儿孙自有儿孙福。” 耿老爷子说:“话是这么讲没错,可事到临头谁又能真的看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