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
只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块,像是被谁挖走了一样。 他再认真地端详了郑驰乐几眼,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变得更为鲜明。 一旁的关靖泽注意到叶仲荣的异样,上前问好:“叶世叔。” 叶仲荣这才想起关靖泽还在旁边,他缓过神来:“靖泽,这回你们可要自己挑大梁啊,都准备好了吗?” 关靖泽说:“老实说,心里还没底!我们都等着叶世叔你们的指点呢。” 跟关靖泽交谈时叶仲荣要游刃有余得多:“我们也给不了多少指点,我们在基层那点经验都是老黄历了,时代日新月异,你们可不能生搬硬套。” 关靖泽一脸受教:“与时俱进、因地制宜,这两个词老师也常跟我们强调。” 被他这么一提,叶仲荣也想到关靖泽和郑驰乐是谁教出来的。这时候他要是再给他俩说点什么,难免有越俎代庖的嫌疑。 叶仲荣只能道明来意:“我这次来,其实是想跟乐乐道歉的。” 郑驰乐一顿,平静地说道:“您的道歉我可不敢收下。” 叶仲荣诚恳地说:“要不是我一时念起,乐乐你也不会卷进这些事情里面。不管怎么样,这次保荐对你们来说都太早了些,以你们的年纪到基层去做事会平白多许多磨难。” 郑驰乐回应:“我师兄常跟我说,应该趁着年轻多吃点亏、多吃点苦,因为这时候都是小亏和小苦,而越到后面你就越没有犯错的资格。” 叶仲荣也了解过郑驰乐的师门,知道郑驰乐口里的师兄就是去年刚进了华中省卫生厅的吴弃疾。这人的能力非常出色,做什么事都能让人赞叹一句“漂亮”,据说他是关振远的“智囊”,跟交游广阔的张世明也走得很近。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郑驰乐从小就跟在这样的人身边,难怪他待人接物的态度和办事的能力比之关靖泽也毫不逊色。 叶仲荣忍不住伸手拍拍郑驰乐和关靖泽的肩膀:“好好干,很多人都在看着你们!” 郑驰乐微微一顿。 关靖泽代为回答:“无论有没有人看着,我们都会尽我们所能做到最好。” 叶仲荣注意到他回话时用的始终都是“我们”这个词,不由莞尔。 人在少年时对最好的朋友总是有莫名的占有欲,恨不得在所有人面前展示他们之间的情谊。 叶仲荣说:“那我就拭目以待。” 这一番交谈还算愉快。 下午就是正常的培训工作,郑驰乐没花太多时间在感慨“父子”之间的“第一次见面”上,他得按照原计划跟同批的人交流。 就这么忙碌到晚上,郑驰乐和关靖泽跟其他人一起去大澡堂洗了个澡,才回到临时宿舍休息。 郑驰乐换上睡衣躺到床上,正要闭上眼睛,身边就多躺了个人。 这种宿舍床本来就小,两个人睡还真有些挤,他只能翻了个身跟关靖泽对视。 关靖泽解释:“你今晚应该不想一个人睡。” 郑驰乐转开头,看着黑黢黢的床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也没想到我可以那么平静。” 关靖泽握住他的手掌:“因为你身边已经有很多人,有你师父、有你师兄、有很多朋友、有很多看重你的长辈,就连对你‘姐’,你也慢慢释怀、重新接纳……” 郑驰乐扣紧了交握的手:“还有你。” 关靖泽说:“嗯。” 郑驰乐的声音响在黑暗里,像是在跟关靖泽说话,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所以已经不需要了,父亲这个角色有老头子一个就足够了,没必要再横生枝节。” 关靖泽将下巴枕在他颈侧,闭上了眼睛:“睡吧,明天还要去找老师。” 郑驰乐也合眼。 一夜无话。 而另一边的叶仲荣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他走下床披上外套走到中庭。 月色正好,春末夏初的夜色非常晴朗,深蓝的天穹看起来幽邃而神秘,仿佛能让人一下子变得宁定。 可叶仲荣的心却无法安定下来。 有时候有些感觉就是这么奇妙,明明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却总是无端地萦绕于心头,挥之不去。 叶仲荣静静站在中庭许久,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叶仲荣回头一看,原来是韩蕴裳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见春寒未尽,叶仲荣取下外套披到韩蕴裳身上:“怎么出来了?” 韩蕴裳说:“我才要问你呢,你回来得那么晚,肯定忙了一整天,怎么不睡觉跑出来这儿?” 叶仲荣说:“有点事想不通。” 韩蕴裳问:“公事上遇到了麻烦?” 叶仲荣摇摇头,却没细说因由。 韩蕴裳心思细腻,稍一思索就想到了郑驰乐身上。最近事情很多,叶仲荣常常从早忙到晚,她也没找着机会好好跟叶仲荣深谈,关于郑驰乐的话题始终没再提起过。 关老爷子保荐郑驰乐和关靖泽的事她当天就听说了,今天叶仲荣好像是要给这批调派人员做培训,也许叶仲荣是跟郑驰乐碰上了——以那个家伙的脾气,指不定会刺上叶仲荣几句!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韩蕴裳试探着问:“今天给人上培训课不顺利?” 叶仲荣说:“当然不是,这批人都很上进,非常不错。”他笑睨韩蕴裳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 韩蕴裳说:“没有,能让你这样的事情可不多。” 妻子想知道原因,叶仲荣也没有非瞒着不可的想法:“郑驰乐记得吗?就是曦明常挂在嘴边的乐乐。上次我将他的文章推荐到日报那边,这才有了关老爷子连同他也一起保荐的事。我觉得这事我做得不对,考虑得很不周到,所以去找他道歉了。” 果然是这样!韩蕴裳问:“然后了?难道他没接受你的道歉?” 叶仲荣说:“也不是,他很懂事,也很成熟,对于我当时的做法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后面培训时我特别注意过他,也问过跟他接触得多的人,了解得越多我就发现他的有些想法简直不像他这个年纪能有的,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 听到叶仲荣对郑驰乐的评价,韩蕴裳心里百味杂陈:“那你怎么……” 叶仲荣说:“他和关家那孩子今天的表现让我想起了很多事,看着他们积极地跟同批的人打好关系,我觉得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只是他们还那么小,我担心他们能不能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浪。他们的友谊比任何人都要深厚,如果他们因为后面的阻难而分道扬镳——甚至背道而驰,未免就太可惜了。” 韩蕴裳并不清楚叶仲荣当初的遭遇,只知道叶仲荣年轻时也有过不少知交,后来不知怎地渐渐淡了,只有一部分还有往来。 对于叶仲荣没把郑驰乐和他自己联系起来韩蕴裳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很少人见到一张熟悉的脸时会往自己身上想。 但是即使没意识到这一点,叶仲荣应该也注意到郑驰乐的某些特质跟他很相像——因此看到郑驰乐和关靖泽的往来他才会联想到自己年轻时的事情。 而他说的“分道扬镳”、“背道而驰”,也许正是他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 韩蕴裳弄明白了叶仲荣无法入眠的原因,却怎么都没法开口把事实告诉叶仲荣。 因为最大问题在于,郑驰乐跟关靖泽之间并不是纯粹的“友谊”,他们之间似乎还有着更深的牵绊! 要是叶仲荣知道了郑驰乐的身世,可能就没心思去忧心郑驰乐和关靖泽会遇到多少阻难了吧? 以他的脾气,绝对不可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韩蕴裳还在犹豫,叶仲荣却已经说:“夜里凉,还是回去休息吧。” 韩蕴裳微微一顿,点头说:“好。” 第116章 启程 为期一个月的培训很快就结束,郑驰乐和关靖泽都是这批人里面年纪最小的,但随着一个月以来的相处,其他人也渐渐接纳了他们。 其实他们这批人原本都是自己那边的佼佼者,初时接到这样的调派命令是不太乐意的,结果这一个月首都这边给了他们十二分的重视。 等到他们慢慢有了交情、慢慢感受到自己身上肩负着多重的担子之后,分别的日子也到了。 首都的夏天天气格外清朗,天色都比别处要蓝。 郑驰乐一行人下了电车、出了站台就三三两两地并肩前行,前往不同的月台乘车。 郑驰乐和关靖泽的目的地一致,座位也紧紧挨在一起。 郑驰乐一上车就注意到对面是个穿着白背心的大汉,膀子都露在外面,看起来非常壮实。 他笑着打招呼:“大哥你好,瞧你这身好肌rou,我看你好像练过啊!” 大汉明显对自己的一身肌rou也很满意,当下就哈哈一笑:“你小子识货,我可是当兵的!” 郑驰乐问:“那大哥你这是回家还是回部队?” 大汉是个爽快人,郑驰乐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刚退伍,家里给介绍到派出所当协警,也算没白瞎这身力气。” 协警这活儿可不太好混,说好听点是“协助警察”,说难听点就是好处你没份、困难你顶上、有事你来扛——而且收入还低。这两年还好,表现突出可以转正,过几年警校的发展跟上来了、学历好的人也多起来了,想转正那简直难如登天。 这不算一个好出路,但哪条路都不是那么好走的。郑驰乐不太了解大汉的情况,也不好贸然接话。 他只能转了话题:“这趟车只到怀庆省会,大哥也是去怀庆吗?” 大汉说:“是啊,我是怀庆延松人。” 郑驰乐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凑巧,立刻说道:“大哥这是回老家?我也是去延松。” 小地方人大多相互认识,大汉仔细瞧了郑驰乐和关靖泽几眼,纳闷地说:“你看起来有些面生,难道是哪家的孩子出去后变了样?” 郑驰乐摇摇头:“我叫郑驰乐,是调派到延松青花乡那边补缺的。”他顺便把关靖泽也介绍了,“他叫关靖泽,去的地方不同,要去柳泉榆林乡。” 大汉诧异了,又认认真真地瞅了他们一会儿,满脸都是不敢置信:“你们也忒小了。” 郑驰乐没去扯那么多内情,含糊地说:“我们念书早,又跳了两次级。” 大汉还是不太平静:“真是了不起啊!”他觉得郑驰乐看起来就特别对眼,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胡树林,听着就俗,你别嫌弃我没文化。青花乡那边比较偏,你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就到延松来找我,我没别的能耐,跟你去买买力气唬唬人还是成的。” 关靖泽倒是习惯了郑驰乐的好人缘,坐在一边看郑驰乐向胡树林了解延松的情况。 这时候车门那边突然挤进一个年轻女人,她的脸色有些惨淡,似乎满腹忧愁。 她拿着票对了对,看到胡树林那边写着的座位后走上前腼腆地笑了笑:“这位大哥,里面那个是我的座位,能麻烦你往里边坐坐吗?我身体不太方便,可能要经常进出,挺麻烦的。” 胡树林不是不讲理的人,自然是马上把位置腾出来。他还热心地问:“要不要我帮忙把你的行李放上去?” 女人防备地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瞧郑驰乐和关靖泽,才点头说:“谢谢了。” 她安安静静地坐下,正好错开了正在交谈的胡树林和郑驰乐,气氛一下子有些沉默。 就连外行的关靖泽都看得出这女人的情况不对,他转头看向郑驰乐。 郑驰乐回视一眼,才转向女人斟酌着开口:“这位jiejie,我看你的脸色不是很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