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这是天谴,自然不会有什么同伙。城北祥和坊,秦府,你们还有两个时辰。” 看刘煜带着赵重阳等人要走,宋轶也收拾了收拾,准备跟上去。那厢青女大急,“我、我怎么办?”她身上可全是火油,就算没有涂抹白磷,万一哪个混蛋一个不小心一个火星子过来,都能让她葬身火海。 宋轶转头,视线扫过无常女,她的面具遮蔽了整张脸,连眼睛都黑洞洞的,实在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于是她又看着青女,道:“那是蜂蜜,很滋润的。” 青女呆,很快反驳道:“你别诳我,蜂蜜我会闻不出来?” 宋轶翻白眼,最讨厌不信任她的人了,“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吗?我只是在蜂蜜里面加了点料。要不然,那么粘稠的蜂蜜怎么浸透你的衣服,滋润你的肌肤!”还一幅为了你好你不领情的表情。 众徒隶侧目,他们是真认为那是火油的。敢情之前搞得那么惊心动魄,真的只是纯粹吓唬人的。 再看在最后时刻赶过来的无常女,那位已经兀自去倒了杯凉茶压惊,显然也被宋轶诳得不轻。 宋轶拍拍屁股走人,孙朝红挤过去,问她,“你就那么确信黑无常会被你诈出来?万一她看出你的手法,岂不是功亏一篑?” “她看不看得出来不要紧,只要能唬住青女就成。她是绝对不会纵容青女泄露机密的。”至于青女的性命,天知道她在不在意。那种冷血的女人,怕是什么都豁得出去的。 孙朝红直到此刻才明白这一布局的真正意思。赵诚听得后面的声音,也终于明白为何刘煜如此笃定无常女会出现。 他仔细看了看刘煜的脸,问:“那个黑无常到底是不是豫王妃?” 刘煜一愣,“她怎么配?”语气颇有些不屑。 赵诚觉得自己大概又想多了。 城北祥和坊,姓秦的人家只有三户,而够得上画本中位极人臣的却只有一位,秦锵。这位可是个十足的莽夫,大字不识几个,开国时有从龙之功,被破格提拔为威武将军,从三品,算得上是一朝大员。 但另两户也是有官职的,刘煜不敢大意,分派人手,各自潜入,暗中观察,试图将那所谓同伙一网打尽。 刘煜刚翻过院墙,一回头,宋轶那张小脸便撞到他胸口。他顿觉被她撞过的地方有些麻痒。 墙头上,孙朝红将宋轶丢过去,又回头去拎赵诚。刘煜也不知道是起了什么心思,一把拽了宋轶便隐匿了行踪,那两人再探头过来时,已经寻不着人。 秦锵不在卧房,多方观察,发现他此刻正在一侍妾那里午睡。 秦锵的妻子是他发迹前娶的,寻常老百姓,没有什么姿色,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文采,秦锵功成名就后,便陆陆续续纳了八房小妾。这在注意风评的世家大族中是极为罕见的。 秦家本也不是什么千年传承的高门贵第,准确说,秦锵就是一个暴发富,没什么学识修养,就是一个有野心的男人,一朝得志,拥有了权势便坐享美人。可惜他这人极度放纵,又喜好炼丹修行采阴补阳之术,八房侍妾,莫名其妙病的病死的死,良家女子哪里愿意入这虎狼窝,如今这唯一的一名小妾听说是古月坊的一名乐姬,也不知道她有什么手段,竟经得住秦锵的强取豪夺,至今无病无灾。 宋轶在窗外窥探了半晌,秦锵果然在睡觉,那位美妾在一侧素手添香,一切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分散出去的徒隶来报了一回,短短一刻钟,把秦锵的日常饮食起居都探听得一清二楚。 秦锵起床第一件事是沐浴,这厢秦锵方动,那厢便有人及时送来热水衣物。宋轶偷偷摸摸连人家的洗澡水和换洗衣物都没放过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一点异常。 根据无常女画本的意思,秦锵的自焚是身体自燃,没有点火,她能想到的便只有白磷这类最常见的易燃物。只需要很低的温度就能够着火,只要有合适的燃烧物,就能完成自焚。 “我想去他房间内看看。”宋轶提议道。 刘煜看她,“你确定不是想近距离观摩人洗澡?” 宋轶翻了他一个白眼,“我可是很挑剔的!除了豫王这种人才,其他人哪里入得了我的法眼!” 明知道小色狼是故意调戏他,刘煜的胸口还是像被人捏了一下,怦然而动,有点不受控制。毅然决然转头,不消片刻便给她抓来了一个婢女。 宋轶装扮成婢女模样,十分顺利地混入了人群中。 因为秦锵那边已经转醒,为了准备沐浴和吃食的下人络绎不绝,这是一个绝佳混入查探的机会。 随着送水送衣物的人检查完屋子,宋轶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如白磷一般易燃的物质,正打算离开,却被秦锵突然叫住。 躲在暗处的刘煜心肝猛地一抖,顿感不妙。他防得了宋轶对别人起色心,可如何防得了别人对宋轶起歹意。看看,尽管易容的脸并不出众,但是那腰身,那玲珑曲线,堪堪将她从一众仆婢中分离出来,光是看看就觉手痒。 刘煜攥紧了拳头,按捺住性子。 宋轶望过去,只见秦锵只穿了一条亵裤,赤着精壮的上半身。不知是长期锻炼身体强壮还是服食丹药的缘故,这深秋天气,他竟没有觉着一丝寒冷。 宋轶不知他为何突然叫住她,难道是看出了自己的端倪? 她好歹曾经无数次潜入那些大户人家,扮的多是侍女,此刻被叫住,也不惊慌,施施然上前行礼,低眸垂首,俨然一副侍婢惊惶模样。 侍妾徐美娘出身风月场,秦锵动个眼神她便知道他起了什么心思,此刻也打量着面前这个侍婢,骨架纤细小巧,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这身段着实诱人,不施脂粉,气息清新甘冽,跟她的浓妆艳抹的确天差地别。 男人这种东西,惯会喜新厌旧,家花哪有野花香,即便是路边一朵其貌不扬的小野花,某些时候也是能让他们兴致昂扬的,更何况这个婢女这身段,连她都有些嫉妒。不是说她胸部多饱满,而是那纤腰,真正的不盈一握,估计秦锵一只大手就能握个满,更能激起男人的施虐欲、望。 秦锵不过扫了两眼,双眼便红了,脖颈间血脉贲张,看起来很是狰狞。宋轶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炙热气息,隔了五尺远还能灼烤到自己的皮肤。 “过来,伺候爷沐浴!” 徐美娘当即变了脸色,头一回有人在她屋头勾引了她的男人!这等奇耻大辱她岂能生受? 宋轶起身走过来,徐美娘不动声色地将小脚往前伸出一截,恰好放在宋轶的必经之路上。宋轶当然看见了她的脚,同时还看见了前面那只大花瓶,估摸了一下这一下摔下去,铁定得把脸磕花瓶上去,哪里都能伤,独独不能伤了她的脸,所以,原本还打算顺水推舟,这回直接一脚踩到徐美娘的脚踝上。 咔! 似有骨头脆响,徐美娘一声哀嚎,终于将秦锵的注意力拉回到她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宋轶做出一个惊慌失措的表情,赶紧说道:“我这就去请大夫!”说罢,跑都飞快。 秦锵挽留的手伸到半空,硬是一片衣角都没够着。而另一只柔软的小手将他的大手拉回来,按在那只受了伤的脚踝处,哀哀戚戚地说道:“奴家疼……好疼……” 一声婉转吟哦,秦锵色心顿起,瞬间干柴烈火打得火热。 宋轶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来,踩了小贱人,正嘚瑟呢,迎接她的却是三双无言的视线——赵诚和孙朝红已经后知后觉地摸过来了。 尽管此刻宋轶易了容,但他俩毫不怀疑她的身份,这大概就是某些人的诡异气质太独特。 宋轶收敛了一下小表情,但嘴角的笑容还未散去,就像一个恶作剧的小孩子,对自己的恶作剧洋洋得意。 “有意思吗?”孙朝红鄙视她。 宋轶点头,“看这些小贱人吃瘪,的确很有意思。” 众人默。 宋轶和孙朝红挤到窗户边,正一起往里探脑袋,两个男人却在此时转了身,一起挡住窗户洞,面无表情地看她们。 宋轶扣扣这张不太舒服的□□,不明所以,正打算启口问,便听得里面撞得家具吱嘎作响,还伴随着十分刺耳的娇、喘声。 “爷……爷,奴、奴家受不住了,你轻点,慢一点……” 结果换来的是更迅猛的撞击声,和不断的娇呼声,还有粗重得如野兽一般的喘气声。 明明四人在外面,硬听出了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孙朝红很是稀罕地问:“里面在打什么,这么激烈?” 赵诚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赶紧别开眼,耳根子红了半截。 宋轶好心解释道:“妖精打架,你若不懂,下次我专门给你画一本画本。” 刘煜一个眼刀杀过来,他娘的,这个混蛋好色也就罢了,敢情这是准备给孙朝红画春、宫图? 那口气忍了又忍,刘煜觉得自己从来没忍得这般艰辛,他突然好想教育一下这个混蛋的三观,就在这个当口,突然一声惨叫声响起。 孙朝红头一个条件反射冲了进去,宋轶没来得及抓住,略感尴尬,这人家行、房正行得水深火热呢,这个混蛋冲进去算怎么回事? 她都能想见里面的人会如何羞愤欲死了。 外面三人面面相觑,显然谁都不愿意去替孙朝红收拾这个烂摊子。 “喂!你们都愣着干嘛?秦锵自焚了!” 自焚? 直到这个词钻入耳膜,三人才醒悟过来,相继进屋,果然,秦锵浑身浴火,烧得在地上打滚,徐美娘搂着半截被子,吓得花容失色。 孙朝红拖过那盆洗澡水泼过去,秦锵体表的火是浇灭了,但是身体里面却好像是有火在烧,体表的水分被迅速蒸腾出一股热气,所有人刚松了一口气,噗地一声,火势再起,而这次,秦锵没有任何滚动挣扎,而只有反射性的神经抽搐,就如宋轶用来吓唬青女的那只鸡一般…… 没救了,这所有人几乎同时得出的结论。秦锵就这样在他们面前化成灰烬,犹如从来没在这个世上存在过一般。片刻前,他还生龙活虎,转眼便成了一抔灰,连血水都被蒸腾干净,这到底是怎样的杀人手法? 而他,到最后可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死? 回到漱玉斋,众人都显得有些没精打采,无常女走过来,用破风箱的声音说道:“看来,即便是豫王殿下亲自出马,也是不能救他一命的。天谴,岂是人力可违的?” 说罢,冲众人施施然一礼,便径直往外走去。 “就这样让她走了?”孙朝红满眼的不可思议。 “我们没证据,难道凭她语言某人会死亡,就抓她,没这道理。”谁都知道此事与她有关,却没抓到她一点把柄,别说京兆尹了,恐怕连司隶台都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案子。 宋轶盯着无常女,在踏出门时,她转回头看向某处,毫无疑问,她看的肯定是刘煜。那一刹那,宋轶从她身上看到一种似曾相似的东西,那是一种证明自己,让某个人看到自己的价值和能力的欲、望。 能有这样想法的人,通常会拼尽全力,恐怕这次,真的碰到一个难缠的对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变成断案文了,略忧伤 ☆、第七十六章 审问 千机阁出了一本画本, 画本的主角是漱玉斋几日前那个画本的女画师,在她自焚前一刻,以为黑衣女子从天而降, 化灭了她身上的灾厄。 同一时间, 秦锵诡异离奇的自焚也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拿出几日前漱玉斋出的画本观摩,死法竟然一模一样, 各个都叹为观止。 恰逢此时千机阁又出了一本画本,画本的主角变成了那位无常姑娘, 黑衣黑纱, 预言秦锵的死亡, 司隶台和京兆尹联合查探营救都没能扭转这个局势,真正的天谴啊! 一时间,千机阁人满为患, 门槛都被踏破了,直有万人空巷的盛景。 为感谢“无常大师”救了青女,千机阁刻意为她腾了一座楼阁居住。千机阁虽然未大肆宣扬,但是在这风口浪尖上, 无常这个词实在是太过显眼。很快,泰康城就有了一个传言,千机阁来了一位无常大师, 能预言别人的祸福吉凶。 普通百姓的封建愚昧思想被激发出来了,连那些不信鬼神的有识之士,在被预言过了两次的死亡应验之后,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在所有人都想登门求无常大师预测一下吉凶时, 千机阁又出了一本画本,预言三日后另一个人的死亡,而这次署名依然是无常。 泰康城在一翻凌乱之后,彻底沸腾了,而某些高官也按捺不住,派人去抢《天谴》第三卷,上万余册画本不到半个时辰抢售一空。这番盛景是千机阁有史以来第一次。 很多人都认为,若崔真的死只是一个意外,那么被预言的秦锵的死便不能再当成是巧合了。而这第三个人,他们都很想知道会不会是自己。 相对于千机阁的热闹,漱玉斋门可罗雀,大黄狗坐在门口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这样一来,岂不是无常女说谁死谁就得死,还死得理所当然,让朝廷毫无介入余地。”赵诚很是哀怨地向李宓抱怨。 李宓容色平静,“这回,恐怕真被你说中了!” 从青女出现开始,这件事就显得很诡异,从漏洞百出,到毫无破绽□□无缝,虽然中间有些小插曲,但是对方的阴谋却一直完成得很好。 司隶台的仵作徐渭不但验尸技巧堪称一绝,对医药也有很深的造诣。他将从秦锵那里搜到的丹药一一测验过,得出结论,“殿下说得没错,这丹药不但含硫磺水银也含很多磷粉,长期服用,这些东西在体内堆积,迟早会断送他性命。如果没猜错,他是用特酿的酒送服,能让人精力旺盛,在某方面需求特别强劲,而且排出物也含有一种奇怪的毒素,这从那些非死即病的小妾的身上能够查探出来。” “这么说,不生病反而是不正常的?” “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