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傅嘉深吸一口气,把发抖的手藏在身后,说:“对,你从没要求过我,是我单方面缠着你,所以每次你说什么,我都会改,都会去学。” 把难以启齿的话说出来后,傅嘉好受了很多,手不抖了,胸口鼓胀的情绪也平息了下来。他说:“我只是……怕惹你不高兴。你来十六中找我那一次,我就惹你生气了,不仅如此,你还骂了我。” 傅嘉已经成年了,甚至还比陆齐安大一岁,此刻的措辞和语气却像个孩子一般。 他低着头,没有察觉到陆齐安交握的双手越发用力,甚至到了指节发白的地步。 他也没有注意到,陆齐安从始至终就注视着他,很少避开眼神。 “你怕什么?那时我只是让你好好冷静,没有说任何让多余的话。” “你不只说了要我好好冷静,还骂我发疯了。”傅嘉精准地抓住了这一点。 陆齐安反问他:“你突然冲上来抱住我,还在我脖子上拱来拱去,没想过要事先征求我的同意,我不应该骂你吗?” 他这一说,傅嘉仿佛被带回了五月末,回想起了他在陆齐安身上闻到的好闻的味道。 他感到难为情:“你突然来看我,还帮我搽药,我以为你……可以接受的。”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天的午后,突如其来的拥抱似火一样guntang,只需稍一回忆,就能感受到那股莽撞的热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齐安才说:“下次要事先征求我的同意。” 傅嘉一愣。 这种事……还能有下次吗? 他还没想明白,陆齐安就站了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带你去客房。你可以放轻松,我不会生气。” “不会生气。”——这样的承诺足以称得上珍贵。 傅嘉张张嘴,说不出话,乖乖跟着他站起来。 陆齐安的公寓不大,客房面积较小,一张单人床在里面只能靠墙放,没有卫生间。虽然如此,房间窗户却开得很大,朝向也好,让室内显得通透而开阔。 陆齐安让傅嘉进去,自己则站在门边:“卫生间的位置你知道,我会用我房里的,所以你可以随意使用。” 傅嘉在柜子里翻找着洗漱需要用的东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应了一声。 陆齐安不再多说,伸手关门。 “等等。”他刚拉动房门,傅嘉就叫住了他。 傅嘉犹豫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我想和你认识认识?” 这是他第一次去六中门口蹲到陆齐安时说的话。那天也是他第一次混进六中,用了幼稚的方式恶心陆齐安,想引起他的注意。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原因,其实我这样缠着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和别墅里的其他人不一样,很多年前,我曾收到你送给我的创口贴,你还记得吗?那一天以后我就觉得,你或许会愿意跟我一起玩……” 他把自己对陆齐安的渴望一层一层剖开,找出最根源的东西讲给他听,希望能打动他。 他掏心掏肺地诉说着,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说“一起玩”这三个字了。 他表现出的孩子气让陆齐安怔了怔。恍惚间,好像夏日的蝉鸣又在耳旁响起,他的视线穿过了林家别墅的庭院,看到了蹲在杂草堆旁的傅嘉,那时他只是个小孩,可怜兮兮的躲在一旁吹手指。 阴云密布的天气里,杂草从中带着nongnong的湿意,小孩身上出了汗,衣服也被打湿了,整个人显得焉焉的。 陆齐安自诩是一个对待事物一心一意的人,这一次却没能做到:他为捉蜻蜓而来,却被一个陌生的孩子吸引了注意力。 他故意把蜻蜓扑到小孩的身边,但小孩只知道愣愣地盯着他看,他费心用了些技巧,这笨小孩才知道用手捉住蜻蜓。 他问他:“能把蜻蜓给我吗?” 小孩还是一个劲盯着他看,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他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趣。 陆齐安维持着关门的动作,手轻轻搭在门把上,没有说话。 傅嘉还在继续,带着一种恨不得把心脏剖开来看的认真,说:“陆齐安,你对我挺好的。” 门扉半合,投下的阴影挡住了陆齐安的半张脸。他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是吗。” 也不知道是在问傅嘉,还是在问他自己。 “晚安。”说着,他关上了门。 第19章 傅嘉在陆齐安公寓里睡的第一夜,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场景,只是梦见一个个模糊的人影,在遥远的地方喊他的名字。 他梦到了想见的人,比如陆齐安、岑梦珂、大头,但同时也梦到了林庆、陈嫂,还有陆婉卿母子。 奇怪的是,陆婉卿和林枫寻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叫过他的名字,他却清楚地听见他们母子俩面对着他,同时喊道:“傅嘉。” 这一声让傅嘉惊醒了。他睁开眼,看到了满室的黑暗,那声“傅嘉”久久萦绕在耳畔,让他回不过神来。 他在枕头底下摸来摸去,找到了那支二手的按键手机,打开一看,还没到六点。 他舒了一口气,又躺回去,用手捂住胃。 梦到那对母子,让他有点犯恶心。 他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等待六点的日出。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外面大门开关的声音,接着,有细微的光亮从门缝透了进来。 这里安保这么好,应该不是小偷。再说了,这世道哪有一进门就开灯的小偷? 傅嘉犹豫了会,没有去管,继续望着天花板发呆,但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但来人动作小心谨慎,发出的声响都很轻,让人听不出来他在做什么。那之后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外头的灯光熄灭,又传来了大门开合的声音。 确认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傅嘉才掀开被子下床,蹑手蹑脚往外走。他想偷偷看是谁来过,并不想惹出动静,所以没有穿鞋。 临近日出,有蒙蒙的光亮照进了公寓。傅嘉四处观察,没看到有任何人留下的痕迹,唯有空气中依稀飘着香甜的气味。 傅嘉循着香气走进了厨房,看见了正在工作的烤箱,细细闻能闻到是它一直散发出面包的香味,中间还夹杂着坚果的味道。 烤箱旁还有一台豆浆机,已经进入了保温模式,没有发出香气,但白白胖胖的机身让傅嘉产生了联想,已经足够诱人了。 傅嘉捂紧胃部,感到了空前强烈的饥饿感。 他想要离开厨房,到闻不到香味的房间去。可是刚一转身,灯就被人打开了。 傅嘉吓得一抖,脚底打滑,差点撞到料理台上。他被烤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根本没发现后面有人的脚步声。 陆齐安把手从电灯的开关上放下,看了眼烤箱和豆浆机,又看了眼傅嘉捂住胃部的手,最后看到了他光裸的脚上,轻皱眉头:“厨房铺的是瓷砖,你穿上鞋再过来也不迟。” 傅嘉僵硬地缩了缩脚趾,感到十分尴尬,无力地解释:“我……醒的早,发现有人来过,就想出来看看。” 陆齐安说:“是照顾我的缪阿姨。”他从柜子里拿出被子倒水,没有喝,但也没递给傅嘉,而是问:“洗漱过了吗?” 傅嘉更尴尬了。因为他发现陆齐安不仅穿戴整齐,还戴上了表,说明他早已完成了洗漱。傅嘉摇摇头,说:“还没,我现在去。” 陆齐安嗯了一声。 傅嘉快速地回到客房,第一时间把鞋穿上,再换上校服。昨晚,陆齐安把他领进客房后就回了自己房间,那之后再也没出来过。傅嘉洗了衣服,却不知道该晒哪里,衣架又在哪里。好在他发现卫生间里的洗衣机有烘干功能,用它烘干了衣服。 收拾好后,傅嘉走出房间,发现陆齐安已经坐在餐桌前吃起了早餐。吐司被他切片,分两份,他吃一份,另一份放在他对面,每份旁都有一杯豆浆。傅嘉猜测那应该是给那位缪阿姨的,很识趣地移开了目光。 傅嘉饿得胃里像火烧一样,强忍着装作无所谓,问:“缪阿姨呢?” 一问完傅嘉就后悔了。他不应该上来就问缪阿姨,这太明显了,难道早餐的主人不在,他就可以去吃那份早餐了吗? 陆齐安知道他在想什么,说:“缪阿姨每天会来三次,我要求她跟我的时间错开,所以她再来应该是十一点。” 傅嘉一愣。 这么说来,只有一个结论:陆齐安对面的那份早餐是给他的。 可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陆齐安连见都不愿意见到每日照顾他的阿姨,却在昨晚,邀请他留宿在这里。 为什么…… 为什么? 公寓内,餐厅与客厅相连,日出的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填满了整个公寓,映得室内一片暖黄。 就在一瞬间,傅嘉想了很多事,想到了在篮球场上,陆齐安那个没有回避的眼神。想起了昨天中午,那个被推过来的餐盘。 还有好多好多事,好多年好多年。 他鬼使神差般问:“陆齐安,你是不是……不止是不讨厌我?” 不止是不讨厌。 这句话能代表很多意思。 陆齐安没有马上回答。在傅嘉看不到的地方,他将手交握在了一起,这能帮助他思考。 片刻后,他问傅嘉:“为什么这么问?” 傅嘉低下头,捂了捂发热的耳朵,说:“因为你对我很好,跟以前不一样。我想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这段时间改变了很多,让你对我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陆齐安注意到了他发红的耳朵,还注意到了他话里的“你对我很好”。 明明昨天晚上,他说的还只是“挺好”。 “你确实改变了不少。”陆齐安说,“不过我一开始就明确的告诉过你,我不讨厌你。” 他想起了以前傅嘉赖在别墅楼梯上故意挡他路的事,还有傅嘉把面包压撕成屑,夹在他课本中的事,继续说,“除非你做错事。” 傅嘉听懵了:“什么意思?” 他的话有那么难理解吗?陆齐安面露不满,说:“你自己想。” 傅嘉忍不住求他:“就给我一点提示吧?” 他的语气和眼神都不仅仅是恳求了,而是哀求。 陆齐安放缓语调,说:“你想做什么是你自己的自由,我给了你一些建议,但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只听我的话。” 傅嘉还是一脸不懂:“那你告诉我,我做什么你会觉得我做得好?” 陆齐安重重呼出了一口气,说:“六中很看重周考,你要注意考出靠前的排名,这事关奖学金的评选。” 傅嘉恍然大悟:“那好,我现在就去复习。” 说完,他直奔客房。打算去拿书包。因为昨晚是借着学习这个借口来的,他在包里装了很多课本。 “傅嘉。”陆齐安叫住他,声音往下压,略有些严厉,“先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