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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节

    王悦愣了半晌,随口回道:“挺好的。”

    司马绍望着王悦,“我记得你当年很不喜欢他。”

    王悦回忆了一下,觉得司马绍说的可能是当年太学之事,从他仅有的模糊记忆而言,他那时确实不太喜欢谢景,他想了下,回道:“现在又不是当年。”

    “是吗?”

    王悦点了下头。

    司马绍没再说什么,一双眼打量着王悦,“回去吧。”

    王悦转身退了下去,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王悦回到王家便开始着手安排,将个个关节都打通后,事情终于勉强妥当了,此时已经是次日凌晨,外头天色大亮,王悦一夜没合眼,跟他一起的还有侍中温峤与陶家二公子陶瞻。

    王悦将皇帝的旨意给温峤看了,温峤拍拍胸脯表示没问题包他身上,一副没放在心上的轻浮样子,天一亮他便骑着马赶赴武昌。

    王悦对温峤此人还是很放心的,倒是陶瞻有些惴惴,问了一句,“他行吗?”

    王悦只说了一句话便打消了陶瞻的疑虑。

    “当年他在背后传我跟司马绍玩龙阳,全秦淮赌坊的人赌他活不过两个月,他不也没死?”

    陶瞻觉得此话很有道理。

    王悦安排完毕所有事情后,已经疲倦得睁不开眼了,好不容易得空,他打算回屋补回笼觉。陶瞻认床,也自己一个人回去睡去了,临走前把东南新的军防布置给了王悦,王悦临睡前翻了下,在上面瞥见了祖约的兵马,一时颇感欣慰。

    王悦真怕祖约怂了,到时候东南开战祖约见势不好一个人溜了,光是想象一遍那场景,王悦就想吐血。王悦如今只希望祖小将军保持这个斗志下去,他要是保持下去了,那他就是自己的活祖宗。

    王悦决定不睡了,爬起来给活祖宗写信,写完后,睡意也没了,他将地图摊开看了眼。

    京口郗家、豫州祖氏,广州陶家,他的食指从长江往下轻轻划了一道,最终顿在了建康的位置,他轻轻敲了下。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王悦想起皇宫中那位明明如坐针毡却不言胜败的帝王,漫不经心地低声道了一句话,语气轻浮里透出些罕见的怅然。

    “微臣不才,敢当身先。”

    第89章 芜湖

    王悦原以为今春东南的动静会很大, 却不料一个月来风平浪静。消息传来, 说是王敦病了。

    不早不晚,偏偏就是这个时候,颇有些“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兆头。

    就在王悦思索之时, 新的消息传来, 王敦的病日益好转。

    王悦暂定继续观望。

    他借用王家的势力将温峤安插到了北方, 此后好长一段日子没收着此人的消息, 再次瞧见温峤这名字时,温峤已是丹阳尹,王大将军面前头等的红人。朝野众人颇为咋舌。

    王悦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温峤在溜须拍马这方面确实是个罕见的人才, 就温大人这上位的速度, 多少人甘拜下风。得知消息的陶瞻更是直接来了一句, “他是跟王敦睡了吧?”

    王悦忍不住了,他必须要说句公道话, “丹阳尹这位置要能睡出来,爬王敦床的人能从城西排到城东。”

    一旁的王有容忙向王悦表忠心,如果真有这等好事,务必不要忘了他。

    开玩笑, 能当丹阳尹,清白算什么东西?

    晋元帝定都建康,建康归属丹阳郡,丹阳尹相当于丹阳郡守,是京畿地方头号长官, 掌兵权的!建康姑娘们都说了,宁许丹阳尹,不嫁尚书郎。这职位的分量是个人都能掂量出来。所以才说温大人是个人才不是?立国江东以来,能坐这位置的,个个都是人才!

    感慨完毕,王悦仔细想了下,觉得王敦让温峤补上丹阳尹的空缺,应该是想让温峤替他监视中朝动静。

    一个武将,窥视中朝,这已经不用再试探下去了,王敦的野心昭然若揭,他就是想当皇帝。

    不久之后,王悦收着温峤的来信,信上的内容与他之前所料几乎一模一样。

    王敦引兵入芜湖,伺机而动,意在中朝。

    入夜后,忙活了一天的王悦从尚书台走出来,他搓了下手,抬头看了眼这冻死人的大雪天,雪下得太大,夜路有些危险,王悦斟酌了下,打算在尚书台睡一晚算了。

    王悦是个有官职的人,官衔还不低,他是个中书侍郎,在尚书台有自己的屋子。王悦抱了文书回房,反正睡不着,索性夜里再多看会儿。

    谢景到尚书台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王家侍卫没拦他,他走过大雪,在阶前停下了脚步。他轻轻敲了两下门,亮着灯的屋子里没有动静,他等了一会儿,伸手推开了门。

    王悦坐在桌案前睡过去了,趴在一堆文书里头,他闭着眼睡到天昏地暗。

    谢景走过去看了王悦两眼,在他身边坐下了,他随手捞起案上的文书翻了翻,神色有几分冷淡,他看了会儿,换了一封,没一会儿就把手头的文书放下了。大雪拍着竹窗,沙沙声还掺着断断续续的风声,那声音听着有些凶,屋子里却是安静无比,谢景抬眸望向睡着的王悦,将人从地上轻轻捞了起来。

    他将王悦抱到了床上,低头打量着他。王悦靠在他怀中,脸埋在了他的袖子里,只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睡得无知无觉。

    谢景低头看了许久,终于捞过被子轻轻盖在了他身上。王悦懵懵懂懂的靠在了他怀中。

    王悦夜里头是饿醒的,他胃都饿抽了,一睁开眼瞧见谢景,他整个人一懵,下意识伸手去摸是不是真的。他怀疑自己饿出了幻觉。

    他的手刚一碰上谢景,谢景就醒了。

    王悦也不知道是不是饿昏头了,脱口就是一句,“谢景我饿了。”

    大半夜,谢家大公子起来生火煮面。尚书台没多少食材,谢景将余下的两块骨头熬了熬做了汤底,又将菜叶烫了烫,给王悦下了碗面对付一晚上。王悦坐在案前捧着碗吃热气腾腾的面,烫着舌头都没能停下来,他连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筷子在碗里不停地挑,吃到最后连汤都没剩下一滴。这面除了好吃没别的。

    王悦觉得自己活像一只饿死鬼,吃完要去投胎的那种,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面,将空碗往案上用力一放,抹了把嘴,动作忽然一顿。

    谢景正静静地望着他。

    王悦放下了碗,自己先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谢景看了眼那空碗,“还饿吗?”

    “还有点。”王悦觉得自己是馋,大冬天的喝碗热汤面太舒服了,一口下去心里暖烘烘的,仿佛四肢百骸都蒸开了,惬意无比。

    谢景看了眼王悦那副样子,收拾了空碗筷,起身往厨房走,一刻钟不到,他端着盘蒸rou回来了。在谢家大公子这里,没有君子远庖厨这说法。

    王悦闻到那味道乐疯了。

    “你哪里来的?”王悦吃得像是几辈子没见过rou似的。

    谢景轻轻拍了下手上的烟灰,没多说什么,王悦也听不进去,王悦吃得正欢。谢景看王悦埋头那副样子,觉得他是真的好养活。

    王悦吃完那盘子rou,总算是饱了,他喝着茶去油腻,一双眼盯着谢景瞧。忽然他笑道:“是不是想我了?夜里想我想得睡不着,专程过来找我?”他调侃着谢景,语气轻浮得像是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子。

    谢景很早就习惯了王悦偶尔抽两下风,他没什么反应,问道:“这两日很忙?”

    王悦点了下头,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这两日东南那头有动静,我盯着点,忙过这阵子就好了。”

    “王敦?”

    “嗯。”王悦看向谢景,笑道:“没事,我自己打算就行,你不用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放下了茶杯,捞过了谢景的手,那手莹白修长,骨节分明,就是有些凉,王悦放在手里暖了暖。

    谢景望了他一会儿,问道:“你什么打算?”

    王悦反倒自己低头笑了起来,“说实话,我还是想救他。”

    谢景问道:“王敦?”

    王悦难得敞开心扉谈谈这事,“不管别人如何说他,他在我心中终究是我伯父,小时候我犯错了,他都会护着我,如今他犯错了,我想我也该护着他。”王悦眼中沉寂了下去,他低声道:“如今人人背地里都骂他乱臣贼子,却忘记了,当年要不是他与王导在,江东这一盘散沙早被石勒抄干净了,还谈什么中原国祚。”

    谢景望着说话声越来越低的王悦,知道他心里憋屈,低声道:“王敦他跟从前不一样了。”

    “我知道,王导都说了,他回不去了。”王悦低声道,“当年旧事一件件翻出来,人人都在骂他,我不知道他原来干了这么多事,杀妻、乱上、草菅人命,真是什么事都做绝了。”

    王悦顿了许久,望向谢景,“可我总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王悦忽然笑了起来,“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你怕是也觉得我徇私。”

    “没有。”

    王悦也不想和谢景多谈王敦的事,这件事他从一开始便极力避免将谢家人牵扯进来,怕的就是这事影响陈郡谢氏将来的发展。他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谢景也没有再谈。

    外头雪下得越来越大,王悦坐了大半个晚上,没什么睡意,反而越来越清醒。

    他抬头对着谢景道:“要不你睡会儿?我给你铺床去。”

    谢景伸出手拉住了欲起身的王悦,“不用了,坐下吧。”

    两人坐到了天明。

    次日陶瞻找上门来,陶二公子没什么等侍从通报的耐心,直接进去了,一推开门,“王长豫!”他喊了声,往里头看了眼,忽然一愣。

    立在窗前的谢景回头看了眼。

    陶瞻上下打量了谢景一圈,确定是张生面孔,没见过,他问道:“你是?”

    谢景看了他两眼,“江州长史谢景。”

    没听说过……陶瞻顿了大半天,又拔高了声音问了一遍,“你谁啊?”

    王悦终于被吵醒了,他刷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揉了下头发,“陶道真?”

    陶瞻立刻朝屋子里头看去,“王长豫你在啊?大白天别睡了!走了!皇帝喊你入宫!王敦那边出事了!”

    王悦原本扶着额,闻声猛地清醒过来。

    王悦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谢景好好说句话,留了句“你先回去”就往外走,一出门便问陶瞻出了什么事。

    “你记得东海王世子司马冲吗?”

    “记得。”

    陶瞻瞥了眼王悦,“东南那边传来消息,东海王世子病危,王敦和王含到处给他找大夫呢!”

    王悦猛地顿住了,“司马冲病危?他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估摸着要死了吧。”陶瞻语气很随意,说话却是一针见血,“这种身份的人活着就是个麻烦,我要是皇帝早把他弄死了,如今消息传来,我倒是想看看,王敦这时候上哪儿再弄个假皇帝去。”

    王悦没接话,往皇宫赶去。

    王悦过去后才知道司马绍是个什么意思。

    他打算趁着司马冲病危,假借慰问之机,派人去探一下王敦的虚实。之前王敦有疾的消息传来,司马绍便已经派人去打探过了,可惜没探出来什么东西,一时也不能肯定王敦究竟是装病还是真的病重,他于是没有妄动,如今他打算派人再探。

    王悦寻思了半天,听司马绍这意思,他是是要派自己去?回过神来的王悦诧异地看向上座的皇帝。

    司马绍望着他淡漠道:“不派你去,你只需将人接回来。”

    王悦顿住了,他本来想解释一下自己倒不是怕死,后来想想解释也多余,便没再说,低头领命。

    年前王敦向皇帝请命内镇,如今他与账下幕僚皆在姑孰,兵马则陈列于离姑孰不远的芜湖境内。司马绍如今派出的人分为两支,一支奉皇帝旨意前去探望东海王世子,另一支则是暗中潜入芜湖境内打探王敦账下兵马虚实。

    王悦立即着手去安排,动作很麻利。

    三日后,夜晚。楼船安静地停泊在秦淮边,雪压了一船,王悦仔细叮嘱了下面的侍从,又把腰牌和书信交给了领头的那王家侍卫。最后,他拍了下那年轻侍卫的肩,低声道:“路上小心点。”

    那侍卫深深望着王悦,拱手抱拳,“是!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