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家仆过去看了一下,回来说是。慕容叡便让家仆把慕容允给叫来。 慕容允来了只有,他从枕头底下掏出个檀木盒子,让慕容允给明姝送过去。 过了好一会,慕容允回来了。 “东西送出去了?”慕容叡看了他双手问道。 “送了。一开始,外头的那个丫头还拦我来着。”慕容允脑袋高高扬起,满脸的得意,“不过我说,要是阿嫂不舒服,我也该亲自去看几眼才能放心,阿嫂拿我没办法,就让我进去了。” “她哪里是拿你没办法,她是心地好。” “阿兄可不是瞧阿嫂心地好,不忍心拒绝我,所以才叫我去的么?” 慕容叡被慕容允这句堵的哑口无言,慕容允摇头晃脑,“我说是阿兄你叫我送来的,阿嫂脸色可难看了,阿兄这可不好,你对人家有企图,还把人往死里得罪,不好不好。” 这个年纪,毛都还没长齐呢,学大人摇脑袋,慕容叡上去就往他脑袋上敲了好几下,“你正的不学,从哪里学的这些邪门歪道的,你要是我儿子,我非得吊起来抽一顿不可。” 慕容允抱住脑袋,叫了两声,却丝毫不怕他。慕容叡说是堂兄,但自小就是在慕容士及手里长大的,其实和亲生兄长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脑袋一伸,“我要是阿兄的儿子,那才糟糕吧!”说完慕容允就对慕容叡挤眉弄眼,“阿兄连个女人都没有呢,自个肚里生儿子吗?” 慕容允精乖,几句话怼得慕容叡心肝肺都在疼。 要是和他继续这么扯下去,能被气的睡不着,慕容叡沉下脸来,“她说甚么了?” 慕容允满脸乖巧,“阿兄说的谁?” 他目光乜见慕容叡沉下来的脸,马上开口,“阿嫂没说甚么,不过看阿嫂的样子,好像不是很想要。” 这是自然,要是她欢天喜地的收下,那他才怀疑是不是她了。 “阿兄也知道阿嫂现在不待见你,为甚么……” 慕容叡笑了声,“对敌之策,虚虚实实。疲敌击之,无不胜。” 慕容允咦了声,慕容叡伸手在他额头上一弹,慕容允痛叫一声,抱住额头,满脸委屈不解。慕容叡笑而不语。 明姝被迫收了慕容叡让慕容允送来的东西,接到手里就和烫手山芋一样丢的远远的,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紧接着,她精神绷紧。 都已经叫人来送东西了,恐怕下一步就是有所行动。 她风声鹤唳了十来天,结果慕容叡的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一根。还是新年那天夜里,一家人聚齐到一块,她才见到了慕容叡。 慕容叡从进来开始,不管她瞥他多少次,他总是和她错开。 新年夜里守岁,夜里还有驱傩。 驱傩是汉人的习俗,鲜卑原来没有。不过后来汉化改革,以洛阳为中心,整个北方除了六镇之外,全都推行汉化。 子时的时候,方相氏开始驱傩,一家子人顶着凛冽的冬风在外头呆了会,然后很快回到屋子里头。 明姝在代郡呆了有一会了,但还是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披着狐裘,戴着风帽,浑身上下武装到了牙齿,可还是冻得满脸冰冷,好不容易等到方相氏走了。她跟在刘氏身后进屋子,脚冻僵了,行动不灵活,一时不慎踩着了地上结好还没来得及铲除掉的冰,身形趔趄,后面的慕容叡扶住她。 “嫂嫂小心。” 明姝满脸不自在,当着人面,也不好对他冷眼相待,道了谢,跟在刘氏身后。 屋子里头比外头要暖和,炭火融融,手里捧着的铜炉都起了些作用。她伺候刘氏坐下来,那边慕容渊也和刘氏坐到一张坐床上。 “五娘也坐下吧。”慕容渊道。 明姝道谢,依言在床上坐下。 “开春之后,看朝廷来没来人,尽快把二郎的这件事解决了。”慕容渊和刘氏道。 汉化的时候,把魏晋的那套也一块搬来了,父亲做官的,儿子也有官可做。清流高高在上,就连官职都要格外高些,哪怕族内子弟天生愚笨,也能有个一官半职。在鲜卑族内,也学着汉人门阀高姓,划分了九个门阀。慕容氏并不在鲜卑九大姓里,官职上就比洛阳的那些鲜卑贵族差了一头,要是再不活动,朝廷那边不管,到时候儿子入仕都是个大问题。 刘氏愣了下,她看了一眼次子。次子端正坐在坐床上,眼睛低垂着,一言不发。 “这么急?” “不急了,都已经有好几个月。做事要赶快,不然到时候想快都快不起来。”慕容渊喝了一口手边的酪浆,摇摇头。 “也不至于吧?咱们家里毕竟也是刺史,这次朝廷考课,恒州不也评了个上上么。看在你这么勤勤恳恳的份上,也不至于吧?” 慕容渊冷笑一声,他对刘氏向来宽和,可这声冷笑也叫刘氏没了声气。 “你当现在还是以前?以前打仗打的好,说不定还有个出人头地的日子。但现在,汉人的那套,不管香的臭的全部往屋里头扒拉。看的不是你有多少本事,而是你有没有个好阿爷,还有个好姓氏。咱们慕容家没占着那个好位置,只能多使些力气了。” “再说了,平城这个旧都,朝廷虽然说放这儿不用了,但是要是有个差错,朝廷就问罪来了。做得好了,是应当的。一不小心有了差错,反而大难临头。” 慕容渊仔细想了想,“罢了,到时候去洛阳里活动活动,周转开了也就好了。” “我有几个姊妹倒是嫁在洛阳,她们的夫君位置虽然说不是很高,比夫君差上那么些,但也不是很低。” “要不这样,我写信给她们,问问看能不能活动开些?” 慕容渊点点头,“这样也好。” “阿爷不用担心。该儿的,谁也夺不走。”慕容叡突然开口了。 慕容渊有些惊讶,他抬头瞥了他一眼。这个儿子自小不在身边,后来回到爷娘身边的时候已经十七岁了。 十七岁,不小了。有些人家都已经给儿子们娶了新妇,手脚快的,儿子都有了。这个年纪的,教不好教,想教也无从下手。他性情和长子不太一样,谈不上开朗还是深沉,沉默寡言,但也绝对不是闷得一棍子下去敲不出声响来。 他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慕容叡。 “你年纪小,不知道里头的利害。” “朝廷实行汉化不过一段时间,而我们鲜卑的习惯已经有上百年了,要用几年的时间把上百年的习惯给改了,怎么可能。也只有洛阳的那些人们过得舒服,其他人恐怕心下难平。如果连刺史都被压制,其他的鲜卑旧族会怎么看?何况汉人做官的虽然多,但地方军政,朝廷不敢让汉人掌控。还是鲜卑人,才能放心。” 慕容渊的眉头皱起来,很快就打了个结,“你这小子是从哪儿听来的?” 慕容叡低首,“都是儿自己想的,何况这里谁又无事和儿说这些。” 慕容渊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刘氏道,“你阿爷已经为官这么久了,该怎么做他心里自然有数,你多大懂得甚么!” 慕容叡低头并不分辩。 慕容渊上下仔细打量了慕容叡一次,他没有说话了。 室内又陷入沉静。明姝坐在那儿,尴尬难言。她一抬头,正好和慕容叡的目光对上。 两人的目光有瞬间的接触,那下的接触,和触电似得,明姝下意识转开目光。 新年守岁,除了小孩子之外,成年的人,不能去睡。 明姝在信都娘家的时候,轮不到她去到嫡母身边守岁,所以早早躲懒去睡。在慕容家,就她一个媳妇,慕容叡虽然到了年纪,但上头兄长才走没多久,爷娘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马上就给他说亲事。 就她一个,就不能随意所欲了。 熬上一宿的滋味不好受,尤其这天还亮的还晚,就格外难过。 慕容叡坐在那儿,不动声色的看那边坐着的人。因为新寡,所以平常明姝都不做什么打扮,脸上从来不见有任何脂粉,到了新年,哪怕有孝在身,为了应景,脸上扑了一层粉,脸颊两边和唇上匀了薄薄的胭脂,胭脂浅薄,在灯光下却显得恰到好处,淡淡的血色极其诱人。 他克制又贪婪的汲取她身上的光亮,去填满心底的那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他极其小心,不叫她发现。她对他极其警惕,只要有半点风吹草动,就恨不得竖起浑身的刺。 没关系,缓缓图之。他有的是耐心。 第24章 目光 新年里头, 热热闹闹, 慕容家没了个长子, 却又多出一个儿子来。也算是没有倒霉到家,慕容渊有意去一去旧年里的晦气,新年里头弄个好彩头,不说和别家一样兴高采烈, 也没有冷清到哪里去。 新年伊始,不是同族集聚到一起,便是做官场上的来往。慕容渊是恒州刺史, 位居三品,说一句位高权重,可能稍稍有些夸张,但在恒州,也不远了。 登门的客人络绎不绝, 慕容叡跟着慕容渊一道接待客人。 前来的客人大多是恒州的鲜卑大族, 其中也有些汉人寒门,加在一块, 人很不少。那些人和慕容家多少有些来往, 知道慕容家去年发生的事,见面寒暄一会,感叹了一下慕容陟英年早逝,然后又称赞慕容叡看上去就是个少年有为的面相。 慕容渊下意识瞥了身边的慕容叡一眼,这个儿子来到身边的日子还不长,但除夕夜里锋芒毕露, 说出来的话叫他都诧异不已。 这个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次子,比起顽劣的长子,似乎有更多可塑造之处。只是他觉得这个次子可不是一块尚未雕琢的璞玉,比起那些天资甚高,却没有经历过什么事的年轻人,次子的感觉要沉稳的多,甚至有时候沉稳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 “令公子气宇轩扬,看起来一表人才喃。” 回过神来,慕容渊听到有人这么说。 “不敢担,不敢担,顽劣小儿罢了,只求他日后不要出甚么变故,至于别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慕容渊道。 “府君真是太客气了。” 慕容叡对那些寒暄并不在意,现在集聚在堂屋里的人,没有几个值得他去结交,面上看的过去就行了。他目光在客人里头游动了会,目光瞥见一个年轻人在客人里。 他和周围穿着汉家衣冠的人不太一样,头上一顶圆顶帽扣着,身上也是短袍。因此显的格外的扎眼。 可能因为身份的原因,他的位置并不如其他人那么好,座次靠后,因此慕容叡到现在才看到他。 慕容叡走过去,和那年轻人打了个照面。 “你怎么到平城来了?” 坐着的人就是兰洳,他见到慕容叡,两眼发亮,“总算见到你了,我在门外差点都进不来!还是报上你十六叔的名号,才勉勉强强进来。”说着他压低声量,“你这个阿爷也太势力,你十六叔官虽然做的没有你阿爷大,但也不用这样吧。” “阿爷可没这个意思。怪错人了。”慕容叡拍拍他的肩膀,“换个地方?” 兰洳点头,马上下了坐床跟着他出去。 过年里反而比平常还要更忙,仆妇端着东西在廊道上窜梭。 慕容叡和兰洳寻了个清净地方坐下,“你又不过这个,怎么想着来平城?” 兰洳不是汉人,北地胡人多,风俗彪悍,就算朝廷有政令,天高皇帝远的,根本就是一纸空文。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不说有事,他都不信。 “当然有事了,你现在发达了,能不能帮我弄个位置?要不然就在你这儿也行。”兰洳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憨笑两声。 “你阿爷那儿不行?” “你也知道我阿爷就是个队主,在他们那群人里头看着不错,但是到外头就完全不够看了,你就不同了,阿爷是刺史,你也没旁的兄弟,到时候你也是做刺史,多威风。”兰洳说着,黧黑的面上浮现些许不好意思,“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你可一定要帮我。” 慕容叡点头,“好。” 兰洳惊喜万分,“真的?” “不过我有条件,在这儿你要听我的。” “这是当然,既然来了你这地方,自然就要听你的,我家当都带来了,我想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赖在你们家不走了。” 慕容叡嗤笑,他起身叫人在前面院子收拾个地方出来让兰洳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