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她心下诧异,不住打量着苏令蛮身上的粗布麻衣,不明白怎么才出去一朝,二娘子便这副打扮回来了。 苏令蛮“嘘”了一声,脚步一转,人已经踏入了房内。 落地铜灯将室内打得通亮,吴氏端坐在油灯下,安安静静地拿着个绷子在绣,郑mama在旁苦口婆心地劝: “夫人,这天都暗了,您就歇歇吧,当心熬坏了一双眼珠子。” 吴氏叹了口气,柔柔道:“阿蛮她们都未回来,我心里不安的很,手里有活,反倒踏实些。” 太守府这一场赏梅宴,几乎将定州城里大半有头有脸的都留下了,小娘子大娘子小郎君大郎君们彻夜未归,这前所未有之事,让多数人家都摸不着头脑,有派了家丁去的,亦只能看见围墙外那一圈森森冰甲,投鼠忌器之下,没人敢乱闯。 吴氏自然是不知外头风云,但阿蛮她们没回,她心里也是着慌的。 “夫人多虑了,太守府二娘子从来当自个儿家逛的,有罗三娘子在,二娘子不会有事。”郑mama安慰道。 苏令蛮在暗处静静看了会,视线落在胳膊上的白布上,想了下未免惊着阿娘,便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至于苏令娴和苏覃没回,她其实并不担心。如今定州的天重新变了,太守府也该放人了。 正想着,前方回廊处便来了一群人。 人未到,声已先至,苏覃独特的带有挑衅的腔调拔高着往耳朵里冲:“二jiejie,莫非你这是去乞丐窝跑了一圈?稀奇!” 苏令蛮握了握拳头,突然觉得之前的和解实在傻缺。 作者有话要说: 杨廷:感谢信伯! 阿蛮:悔不当初。 驴子:现在才找到wifi。。。发晚了半天,fl 第50章 倦鸟归巢 苏覃高昂着脑袋, 一双瞳仁大得出奇, 兴味地看着苏令蛮这一身打扮, 显然对她的去向极为好奇。 苏令娴广袖下的一双拳却攥得死紧, 从前不曾瞧在眼中的污泥摇身一变, 化成了冰晶白雪, 头顶仿佛有惊雷咋响,她失落又怅然, 可又极不愿承认—— 她这个二meimei是块十足的璞玉, 她从前的那些居高临下, 如今已然成了梦幻泡影。 若说昨日苏令蛮的光彩照人, 还能以人靠衣装来解释, 可今日一身最邋遢的粗布麻衣,补丁盖补丁, 胳膊上还挂了彩,却仍如俏立枝头的一枝白萼, 清新可人。 苏令蛮对苏令娴心中这一番纠结全然不知,权当他们是透明的,巧心匆匆从那帮人里面跑了出来, 福了福身:“二娘子。” 规矩摆得极好, 更没有借着关心的名义问东问西, 苏令蛮从前便极喜欢她的知进退,此时更是满意地抚了抚巧心脑袋:“与我去揽月居。” 苏覃不干了,挡到苏令蛮面前,双脚一跨, 又恢复了从前那混世魔王的样:“二jiejie,你这胳膊谁弄的?弟弟找人去弄死他!” 苏令蛮撩起眼皮:“干卿何事?”她是不信这阿弟真的担心她。 苏覃一脸伤心,与丽姨娘如出一辙的双眼水波荡漾,泫然欲泣的:“二jiejie,缘何如此冷漠?” 苏令娴也帮腔:“二meimei,覃弟没坏心,不过是担心你罢了。再者,从昨日那杨郎君走了,你便也消失了,我与覃弟担心了好一夜,今日又……”她上下扫了一眼苏令蛮:“二jiejie若是遇到什么伤心事,尽可与我和覃弟说说,总归是一家人。” 这话结合现下情况,苏令蛮遭遇了什么简直是不言而喻的。 旁边丁香与庭院洒扫的婆子纷纷垂着脑袋,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误了性命。 苏令蛮倒是奇了,前几日这苏令娴还跟瘟猫似的,今日怎突然又似活了过来,给她扣起了屎盆子? 她绕着苏令娴走了一圈,凑近轻轻道:“大jiejie这般编排我,可是那镇哥哥满足不了你的胃口,又转瞧上了杨郎君?” 苏令娴身子一震,苏令蛮心里便有数了,又压低了声笑道:“真可惜,杨郎君昨日瞧上的可是我。” “你,无耻!”苏令娴气得浑身发抖。 “哎,怎么办呢?杨郎君就喜爱阿蛮的无耻,说这叫诚实。大jiejie你这般带惯了假面具的大概不明白。” 苏令蛮继续气她,扮足了戏文里小人得志的情况模样。 苏令娴垂眼,一双清丽的小脸上尽是温柔浅笑,嘴里的话却毫不客气: “二meimei,或许此事在边关算寻常,可你莫忘了,杨郎君可是京畿之人。这一夜的露水夫妻,杨郎君不过将你当成了暖床的丫鬟,你以为能长久?” 自古从来都是送上门的轻贱,她突然一点都不在意。 男女之间,谁主动了,谁就输了。 “哦?”苏令蛮不晓得她心里那些歪歪绕绕,只挑了挑眉:“谁要长久了?杨郎君这般品貌,反正我也不吃亏。不过就jiejie,恐怕连一夜的夫妻都落不着。” 苏覃在一旁,被苏令蛮这破格的话给惊呆了。若说从前他还觉得这二jiejie彪悍,如今更觉得是叹服,这等离经叛道之话,可是一般人能出口的?所幸二jiejie还知道分寸,没旁人听到。 果然苏令娴失语了。 她纵有万般话语,可对上这油盐不进又面比城墙的苏阿蛮,也是束手无策,只心里的酸意,几乎要将她淹了—— 可心底的野望,自东望见识过国子监廪生的意气风发后,再一次给催发了,从一棵小苗儿一日日一日日地长,终于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京畿杨郎的到来,为她狭小的世界开了扇窗,透过这窗,她仿佛能窥探到权势的迷人和张扬,她沉浸在对瑰丽爱情的迷梦和憧憬里。 ——当然,苏覃才不信苏令蛮这等鬼话。 他与那帮子纨绔混久了,知道女子破瓜之相该如何,苏令蛮除了面色白些,走路姿势一般无二,眉眼还青涩得很。相反,从她这番顺水推舟的话来,他很明确她想掩饰真相。 眼见苏令娴还待发话,苏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苏令娴便立时了嘴,不知怎的,她竟心中有些怵这个唯一的弟弟。 苏覃满意地勾起嘴角:“二jiejie这胳膊,可是跟着杨郎君出去伤的?昨日罗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但奇怪的是,独孤大司卫从头至尾没现身,可是太守与兵马司起了龃龉?” 苏令蛮不得不赞叹于这个弟弟的敏锐。 不过这话本不该她来提,面上相应地摆出了一副惊诧的表情:“三弟弟,你魔怔了?那些个事,二jiejie怎么会知?” 苏覃不过是诈她一诈,眼见苏令蛮面上滴水不漏,不由狐疑地瞥了她一眼——或许五六年后,他能识破这拙劣的谎言,可如今苏覃不过是个小小的少年郎君,虽狠了些,可到底见识有限。 “阿,阿蛮……你回来了?” 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传来,吴氏怔怔地看着背向自己的灰衣小厮,有点不敢认。 糟了。 苏令蛮怒瞪了这两只拦路虎一眼,无奈地转过身来,唤道:“阿娘。” 吴氏捂着嘴,眼泪簌簌便落了下来。郑mama也在一旁红了眼,苏令蛮头大,举起完好的右胳膊笨拙地拍了拍吴氏:“阿娘,我没事,些许皮rou伤。” “阿蛮,我苦命的阿蛮……”吴氏不知脑补了什么,哭得跟山洪崩泄一般,苏令蛮没法,只得围魏救赵:“阿娘,大jiejie和覃弟也来了。” 这一声,止住了吴氏的啼哭,她抹了抹泪,期期艾艾地朝庶子女点了点头,但见苏覃和苏令娴面色红润,衣裳完好,与一旁的苏令娴成了鲜明的对比,心里头便又酸又胀。 “母亲。” “母亲。” 苏覃与苏令娴二人见礼,吴氏揩了揩泪,转向苏令娴,难得硬气了一回:“娴儿,你这作jiejie的,出门怎能让meimei这般狼狈地回来?” 苏令娴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母亲,二meimei这般实是——” 话未完,却被苏令蛮“嘶”的一声痛呼给打断了,吴氏也再顾不得问她,与郑mama一人一边扶过苏令蛮走入了房间,徒留苏令娴怔在了原地。 苏令蛮趁机转头朝苏令娴挤了个鬼脸。 苏覃嗤地笑了声:“看来这老实人逼急了,也是会发脾气的。”折扇轻摇,人已进了房。 苏令娴咬了咬唇,最终还是跟了进去。 入了内室,吴氏泪水涟涟便没断过,一边还一叠声地让郑mama去请邱大夫来看,苏令蛮无奈:“阿娘,此番女儿请了一位郎中回来,不需再劳烦邱大夫了。” “郎中?什么郎中?”吴氏停住揩泪的手,纳闷地问。 “就是帮女儿治疗胖症的那位山野居士,我已经将人安置在外院了。”苏令蛮想到居士那厌女如命的性子,便道:“居士不爱与外人来往,就好个酒,阿娘嘱咐下去,莫让人轻易冲撞了。” “是极是极,阿娘这就吩咐下去,务必好酒好菜地招待好。” 对这山野居士,吴氏还是极信服的,毕竟阿蛮的瘦简直是rou也可见,她从前那模样,便她这个阿娘也说不出漂亮的违心话来,如今不过一月,已经出落得跟花骨朵似的,跟从前判若两人。 “二meimei治病的郎中,你给请回来了?”苏令娴如有所思,苏令蛮似笑非笑:“大jiejie,你又瞎打什么歪主意呢?” “二meimei这张利嘴,可真得理不饶人,大jiejie不过是看那郎中待你好,便想去谢上一谢么。”若能探出底细,自然更好。 苏覃悠哉悠哉地选了处不近不远的位置坐着,置身事外地看着两人打机锋,一把折扇摇得飞快,冷不丁开口道: “二meimei,不若我们各自说说……如今的情况?” 苏令蛮朝吴氏瞧了一眼,吴氏仍然懵里懵懂,显然还没弄明白她这一遭遇到了什么,她揉了揉额头,无力感渐渐泛了上来,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累。 从赴宴至今,反而是军营那一夜与回城的一段路,她获得过短暂的安稳,如今回了自小长大的家,却反倒不得安宁。 阿娘见了她只会哭,不曾想过她受了伤发了烧需不需换一换衣服休息,不曾将她不喜欢的庶姐庶弟挡在外,不曾想过……要将那些即将而起的流言碎语料理了。她的关切,从来又都不是她想要的。 只给了她流不尽的泪。 郑mama悄不作声地递过来一杯茶,苏令蛮执起茶盏,把玩了会,最终还是放下了,劝着吴氏先休息,而后起身朝苏覃点了点头,人直接出了正房。 吴氏莫名地抬头,只看见女儿一角灰色的衣摆一闪而逝:“郑mama,阿蛮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 郑mama无语地看着她:“二娘子都累了一天了,夫人您还是让她回去休息吧。” “可……”还有许多事未交待清啊。 吴氏茫茫然想到,苏覃与苏令娴此时却也起身告别,与苏令蛮前后脚出了门,苏令娴回了芙蕖院,而苏覃—— 则是带着青竹往揽月居而来。 第51章 月夜角力 苏令蛮在巧心的服侍下刚换完衣服, 苏覃便来了。 “坐。” 她指了指对面的八仙座, 苏覃顺势坐下, 青竹与巧心被两人都打发了出去, 守在门口。 小八沏了壶茶过来, 垫脚往里瞅, 巧心一把扯住她,摇了摇头:“莫去。” “可……”她看了看手中茶盏:这两天二娘子没在, 屋里都没壶热茶了呀。 “我的小八哎, 得亏是二娘子心善, 不然……哪个主子容你这般糊里糊涂的。”巧心揪着她耳朵, 压低声道:“二娘子与小郎君谈事, 你莫去凑热闹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