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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节

    第124章 关门弟子

    拜师当日。

    百草庄外素来人丁寥落的田间小道, 突然间热闹许多。

    两旁侍弄田地的农夫们自晨起短短的一个时辰内,便已经见了十几拨人或骑马或乘车或徒步, 穿行过狭窄的土路, 直行入小溪后的树林子里消失不见。

    “当家的, 这里头……可是有什么讲究?”

    一个新妇忍不住拍了拍丈夫问道,年轻农夫半赤着膀子往地上一坐, 拿了黏糊糊的巾子擦脸,卖了好大一个关子才道:“这你便不晓得了吧?那林子里头……可有个神医!”

    他露了露大拇指, 一脸自豪道:“你看看这些个人, 那都是去找神医看病去的!”

    “可这平日里,也没见着这么多人咧?”

    “神医的脾气, 咱哪知道?许是今日心情好了, 松了口多看几个呗。”农夫挠了挠后脑勺,朝旁边一个劲插秧的自家二叔问:

    “二叔, 是吧?”

    “是个屁!”那二叔没好气地丢了秧苗子:“瞎叨叨什么?甭管人多还是少, 都跟你没半毛钱干系!你庄稼秧子得给老子插好喽,不然明年吃不上饭可甭打你二叔的主意!”

    新妇期期艾艾地应了两声,连忙催了当家的干活,只眼神时不时瞅两眼,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 又过去了五六人,那些个骑了高头大马的,是个顶个的俊,便跟选美似的, 心里头不由嘀咕:

    莫非这神医是个好色的,专给那些个俊俏漂亮的瞧病?

    麇谷居士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短短时间内,竟已经被贴了好色的标签,跟撒手掌柜似的往小院里一躺,任杨廷安排人去招待。

    莫旌与林木俱是能干的,昨日一下午便将拜师的场子弄好了,便在百草庄外庄最气派的大花厅里,上首一座,其下左右一溜各整整齐齐地摆了两排方形长几,茶水糕点果品一应俱全,来一个,便招待人进去一个。

    鬼谷子门下,个个都是美人,性子好些的,便也好声好气地去了,性子别扭些的,便有些不大乐意:

    “信伯那不着调的臭老头呢?怎么就安排了你们两个面生的招待?”

    还有是对那新认的小师妹好奇的,拐着弯地问两人:“新来的小师妹是何等样人?性子如何?”

    直让莫旌与林木两人心力交瘁。

    也有认出两人是杨廷贴身侍卫的,譬如眼前一位,莫旌硬着头皮半屈了屈膝道:“王郎君安好。”

    王沐之眉开眼笑地一人发了一个金裸子:“听闻苏二娘子被师傅收作了小徒弟,你家郎君恐怕乐坏了吧?”

    莫旌如临大敌地看着他,执意不肯收,孰料林木收得飞快,一边还打趣道:“王郎君这消息倒是灵通。”

    当年王沐之尚且是个奶娃娃之时,便已出落得眉眼漂亮,被鬼谷子看了一眼,忍不住抱回谷中看了半年,直至王家找来,才丢了回去。

    只可惜琅琊王氏规矩森严,纵鬼谷子起了收徒之心,可到底嫌条条框框麻烦,结了个善缘便歇了那收徒的意思,倒是这百草庄,却是不避着王沐之的。

    莫旌自然也没有阻挠王沐之观礼的资格,不情不愿地领了人进去,见王沐之毫不见外地与“兄姐”认了一通,心里更是气得憋闷,干脆直接去了门外守着。

    “阿木,你说王郎君来此作甚?”

    一个外人。

    林木看了看身旁嘴角能挂三瓶油的同僚,乐道:“阿旌,莫太较真了,王郎君虽说与我们郎君不对付,可素来不在暗中耍手段,恐怕当真是来瞧一瞧热闹的。”

    莫旌“哦”了一声,回顾过往又觉此言在理,点头赞同道:“手段倒是不耍,就总爱将他那天仙似的meimei与主公凑作一堆。”

    林木嗤了一声:“怎么,卯一去了苏二娘子那,你这心……便也跟着偏过去了?”

    “那倒没有,只不过嘛……”莫旌咧开了嘴,幸灾乐祸地道:“阿木,我这还是头一回见咱主公吃瘪。”

    说起来,光凭着那张骗人的脸,主公便忽悠着多少长安城里的小娘子前赴后继,一浪一浪全死在了那冰凉冷酷的沙滩上。如今难得有个能让他吃瘪的,作为下属,忍不住便想瞧瞧热闹。

    林木捂着额头叹了口气,露出指缝的眼睛里却透出淘气的笑意:“你还说,我阿娘日日在府里长吁短叹的,生怕郎君打一辈子光棍。”

    “谁打一辈子光棍?”

    正面里一道笑声传来,莫旌与林木面色一凛,忙不迭地拜了下去,毕恭毕敬的施了一礼:“拜见墨国师。”

    只见花厅前,一道高挑身影大步流星而来,女郎一袭玄色深衣,头发利落地梳成一束高高挽起,作男儿打扮,面皮白净,眼角的细纹和微霜的鬓角透出了一丝真实的年纪。

    正是以年老致仕的前任国师墨如晦——

    若让她从前那些同僚来看,必是又大吃一惊:墨如晦致仕前,纵比同龄人年轻,可也不曾如此康建,起码那鬓发便已白了大部,哪有如此神采飞扬。

    “莫叫国师,都是从前的事了。”

    墨如晦挥了挥手,脚步在林木面前顿了顿,相比较莫旌,她还是觉得林木的长相合心意:“你家郎君呢?”

    “郎君……”林木被她看得紧张,舔了舔唇道:“郎君恐怕还在打扮。”

    “打扮?”

    墨如晦挑眉,显然是不大信的,里边十数个同门已经纷纷站起,再堵在门口已经不合时宜,便放过了林木,指尖在他面上溜了一溜,才笑嘻嘻地进了去。

    莫旌赞叹地看着墨国师青松般挺直的身板:“阿木,你好艳福。”

    林木嘟囔了一声,到底没敢说出来。

    里边显然因为墨如晦的到来,又热闹了起来,此番来人,多数还是逗留在京畿附近之人,并不算多,可亦不算少了。

    鬼谷子收徒生冷不忌,门生众多,但说起手把手教大了的,还真没几个。墨如晦作为大师姐,是头先受益的,入世又立下一番伟业,彪炳千秋,在一众师弟师妹们自是威望十足。

    不过不论出世入世,甚至门人生死对决,鬼谷子都不曾干涉过,门风任意,自然也使得这些门人跟崇尚自由,不肯受拘,多数不愿在朝堂,平日里散落各处,偶或在师傅又收了个新徒之时,再认认面孔。

    这厢里,便有人向墨如晦打听新来小师妹之事,听闻这小师妹颇得师宠,竟有亲自教导的传闻出来。

    王沐之笑而不语,但见墨如晦率先将上首位左次坐了,才挥手赶鸭子似的道:

    “人来了不就知道了?”

    “急甚?”

    话还未完,墨如晦一双狭长的凤眼便朝外瞥去:“信伯?”

    麇谷居士慢悠悠袖着手来,脑后乱糟糟的头发结成了一团,面上尚有熟睡后的倦意,微微躬了躬身:“墨师姐来得早。”

    墨如晦哼了一声:“信伯,你上回配的东西,害得师姐我可起了半月的疹子。”

    麇谷乐得抚掌大笑:“墨师姐,这可怪不得师弟。你上回抢了东西便跑,师弟我也是无法。”

    墨如晦嘴角诡异地勾起来,不疾不徐道:“师姐月前掐指一算,料得门中会有喜事,便事先去滇地将阿思接了回来。”

    墨如晦这口吻,像极了西市门口摆地摊的假道士,可麇谷面上却僵住了,半天没缓过来。

    “小花儿,你又在逗信伯了。”

    虚空里一道半咸不淡的声音传来,这回轮到墨如晦脸僵了,她半恼半怒地朝天嗔道:“师傅,莫要叫我小花儿。”

    半老的徐娘,硬作了撒娇的口吻,直激得麇谷抖了抖身子“哎哟”一声:

    “师姐,您年纪也老大不小,莫还来小时一套吧?师傅……他老人家身子骨恐怕受不了这刺激。”

    墨如晦却已顾不得他挑衅,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门外,满目笑意:“师傅。”

    鬼谷子背负双手,徐徐而来。

    与从前几次收徒的随意不同,墨如晦一眼便认出,师傅身上这一套青衣羽冠却是当年头一次收徒之时上身的,他平日珍而重之,却在这新来小师妹的收徒仪式上穿了出来。

    “小花儿,若师傅哪一回再穿,便当是收关门弟子了。”

    墨如晦尚且记得鬼谷子说这话时唏嘘的神态,麇谷居士亦瞪圆了眼睛,想起了往事,两人不由面面相觑了会。

    此回来之人,头一批的五个人中,就他与墨如晦在场,若不算蒋思娘的话。

    花厅内热闹的絮语声早就停了,众门生连同外来人员王沐之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麇谷与墨如晦第一时间迎了上去:“师傅。”

    第125章 凤栖梧桐

    鬼谷子连连“哎”了两声, 面孔瞧着比麇谷小了有两轮, 偏还慈父一般地摸了摸他脑袋:

    “信伯, 小花儿可是个女郎君,你且让着些。”

    年轻郎君青衣羽冠,眉目齐楚, 一笑便如和风暖日,直沁人心田。

    众人默了默,纷纷垂头不敢再看墨师姐脸色。

    麇谷忍不住觑了一眼, 果见她面沉如晦, 立时绷不住地指着她哈哈大笑:“师傅, 花师姐哪儿就需要让了?”

    他一提花师姐, 墨如晦的脸就更黑一层,不过她还尚记着鬼谷子的“关门弟子说”,忍不住问:

    “师傅,小师妹是关门弟子, 你以后不打算再收徒了?”

    此言一出,众人一惊。

    若说鬼谷子其人, 无常定性简直是铁板钉钉之事,今朝喜欢这, 明朝说不定便会换了口味。

    可他这许多年下来,唯一坚持的喜好唯有两样:一是看美人,二是收徒弟。

    如今墨如晦说他不会继续收徒弟,便跟天要下红雨是一个性质。

    “是啊,师傅老了, 收不动喽。”鬼谷子笑盈盈道。

    那张过分年轻的脸说起这话来,十分没有说服力。墨如晦狐疑地看了眼师傅,除了见到一张笑眯眯的狐狸脸,什么都没看出来。

    鬼谷子拍了拍她脑袋,摇头笑着上了首座,支着腿懒怠地坐了,待墨如晦和麇谷一边一个挨着,才朝外调笑似的道:

    “小清微,方才师傅见你在房里左一件右一件地试衣服,便换了这么件?”

    “今儿是小阿蛮的拜师日子,可不是你的。”

    墨如晦忽而想起林木口中的“打扮”二字,不由目光奇特地看着这小师弟。

    只见他一身螺黛紫大袖宽袍,袍子的垂感极好,像是被人用板子正过一般;玄色竹叶纹滚边,如意祥云纹宽边锦带,腰饰墨玉,乌发一束以镶碧鎏金冠收束起,露出凌厉分明的五官,这般洋洋洒洒地走来,自有一股矜贵而散漫的气度。

    她默了一默,突有些后悔起早生了这许多年。

    这般一个少年儿郎,若是能强纳在身边,便只当个逗乐的,余生恐怕亦要有趣得多,正思及欢乐处,却被杨廷那双冷飕飕的眼扫了下。

    墨如晦咳了一声,极不走心地打了声招呼:“阿廷,你来了啊。”

    杨廷素来晓得这大师姐的德行,大约是与师傅呆久了,那“好色”的毛病是一模一样,天下人皆传墨国师目下无尘,一身孑然,唯独门中几个走得近的知道,大师姐纯粹是见一个爱一个,今日春花,明日秋月,总是没断的。

    女子活到这份上,约莫是很够本了。

    “师傅。”

    杨廷上前拜了一拜,纯当没听见鬼谷子的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