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小姐你说,我进檀香是否有错?” 于福心中不忿,“咱们仓库的檀香本来就有剩,这种香料十分金贵,若保存不好,香味逸散,价格就会暴跌,况且每日来卖丁香的客人不在少数,你只卖名贵香料这不是砸了咱们香铺的招牌吗?” 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周清藏在水袖中的小手紧握成拳,指甲抠进rou里,一阵生疼,但她表面上却没有表露出任何端倪,语气平缓道: “我觉得师兄此举却有不妥,不能因为檀香的卖价比丁香高,就只进此种香料,更何况买进丁香是爹爹的吩咐,师兄这么做,可曾问过爹爹?” 王鲁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如何辩驳,豆大的汗珠儿顺着脑门往下掉,他赶忙抬手,用袖口擦了擦,干巴巴道,“我也是为了香铺着想。” 这话说的有气无力,周清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冲着于福道,“于师兄,你去跟钱老板商量一番,问问能否将檀香退了。” “不行!” 王鲁急声阻止,但周清于福二人都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后者应声后,就朝着供货的地方跑去。 等于福走后,周清杏眸中划过一丝冷色,“师兄,凡事记得跟爹爹通报一声,千万不要擅自做主。” 话落,她掀开帘子,转身去了后院。 周清记得清清楚楚,前世香铺的仓库着了火,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损失,就是因为里头放了许多贵重的檀香。此刻看来,王鲁之所以会私自换货,应该是早就计划好了,亏得于福心细,发现不对与他争执,这才没有酿下恶果。 走到小屋,周清推开门,看到瓷质的香炉上飘着阵阵青烟。 “爹,这安神香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走到周父身边,她跪坐在浅黄的软垫上,辨别一番才笃定道。 轻轻捏着颚下的胡须,周父叹道,“这是我按着方子调制的,香料虽然没有变化,却缺了一样东西。” 上回调香的时候,周清被香勺割破了手指,她的血滴了出来,影响了安神香的味道,也加重了它平复心绪的效果。 但今日的香料,却没有那么神奇。 那天女儿离开后,周父又用自己的血试了一回,发现香气中掺着淡淡的铜锈味儿,并不好闻。如此一来,他确定是清儿的血有所不同。 “此事万万不可跟别人提起,天赋异禀,是祸非福。”周父神情严肃,又提醒了一遍。 周清面容凝重,点了点头,她好不容易才重活一回,自然得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 “爹,有件事女儿必须告诉您。” “什么事?” 将王鲁私自换货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口,周父眉头紧皱,对大徒弟也生出了几分不满,“他怎么这般糊涂,檀香的价格的确高些,但香铺能否长久经营下去,最重要的还是普通的香料。” 周清暗忖:不是王鲁不懂这个道理,而是他已经被刘兆曲收买了,想方设法搞垮周家香铺,又哪里会有半点好心? “爹,反正女儿要在家里住上一段时日,进货的事情不如交给我,肯定不会出错。” 周父有些犹豫,他怕清儿太辛苦,进货还得仔细盘点,劳心费神,可不是什么轻巧活计。 “您难道还信不过我吗?师兄捅出那么大的篓子,总得有人收拾这副烂摊子,您的好好养身体,哥哥又要考功名,都耽搁不得。” 架不住她软磨硬泡,周父终于松了口。 周清心中一喜,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漾出笑容,明显松了口气。 第8章 有孕 周家香铺跟供货的钱老板合作多年,此次换货,虽然不合情理,但钱老板最终还是同意了。 于福带着蒋前吴柏二人,将几车丁香堆放在库房中,忙的热火朝天。王鲁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也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王鲁是周父的大徒弟,也算是香铺的老人儿了,此刻对上他不善的眼神,蒋前咂咂嘴,只觉得后脖子一阵发凉。 “福哥,之前的檀香都是王鲁买的,咱们一换货,你看看他那张臭脸,就跟谁欠他几百两银子似的。” 于福心里也憋着气,他从小被师傅收养,早就把周家香铺当成自己的家,眼见王鲁来回折腾,他心里哪会好受? 周清走过来时,仓库大门刚刚锁上,于福把钥匙交给她,暗暗瞥了王鲁一眼,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上辈子发生的事,周清记得十分清楚。 仓库出事,于福冲进去救火,但rou体凡胎根本无法与熊熊烈火抗衡,他不止没有将大火扑灭,自己还被烧的体无完肤,没几日就断了气。 想起那副场景,周清喉咙里好似塞着一团棉絮,憋闷极了。 转身回了院中,她先去厨房里端了一碗莲子羹,之后径自进了书房。因秋闱临近,周良玉每日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十分刻苦。 素白小手推开雕花木门,周良玉闻声抬头,男人黑眸中满布着密密麻麻的血丝,眼底也一片青黑。 周清狠狠皱眉。她将瓷碗放在桌案上,忍不住问,“哥哥可是没休息好?” 修长手指捏了捏眉心,周良玉笑笑,“最近的确难以入眠。” 也不怪他如此失态,秋闱对于书生来说,重要性不言而喻,要是没得到名次,这么多年的努力完全付诸流水,即便再是豁达,恐怕也不能以平常心对待。 周清静静听着,见哥哥郁燥难解,她不由也升起几分忧虑,死死攥着袖口,好险没将衣料戳出个窟窿。 突然,她想起之前调制出来的安神香,凝神静气的功效极佳,说不定也能有些用处。 心里转过这个念头,周清从木架上将调香的器具取出来,背过身,在周良玉看不见的地方,将指腹咬破,殷红的血珠儿涌了出来,蜿蜒如同小蛇,浸润着干瘪的玄参。 手里拿着香勺,将各种材料压碎、处理妥当。 安神香点燃后,清幽的香气在书房中弥漫,仿佛置身于山林中,耳边清水潺潺,分外宁静。 周良玉紧皱的眉头舒展不少,他放下笔,闭上眼,俊秀面庞虽然仍有些苍白,却不像刚才那样带着郁气。 指腹传来丝丝缕缕的疼痛,因伤口不深,很快就止了血,并不算太难受。 好半晌周良玉才睁开眼,他恢复了以往的温润,不由赞叹,“清儿调香的手艺十分精湛,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周清红唇一勾,笑道,“我哪里比得上爹爹?哥哥这么夸我,万一我的尾巴翘到天上去该如何是好?” “我meimei是最好的姑娘,怎么如此谦虚,连实话都听不得了?”点了点她的鼻尖,周良玉不是哄她,而是当真这么觉得。 兄妹两个正在书房里坐着,门外突然传来婆子的声音。 “少爷,小姐,表姑娘来咱们府上了,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周清对焦茹没有半分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她脸色一沉,刻意压低声音,“哥哥,我不喜欢那位表姐,你可得离她远点。”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周良玉颔首,“清儿放心,答应你的事情,哥哥可曾有做不到的?” 他虽然不清楚清儿为何对焦茹十分排斥,但一母同胞的嫡亲meimei与一个陌生女子,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周良玉根本未加思索,就站在了周清这边。 两人一起走到堂屋,还没等迈进门,便听到女子温柔的声音,仿佛黄莺出谷,分外娇脆。 席氏看到了他俩,赶忙招手,指着一袭素衣的姑娘,说道,“这是茹儿,比清儿大了半岁,前些日子从老家赶到京城,受了不少苦,你们可得好好照顾她。” 焦茹面上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悲切,秀眉微蹙,她五官虽然称不上精致美丽,但一打眼还挺秀气的,怪不得周家倒台后,刘兆曲还愿意纳她为妾。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何时通的气儿,此刻她刚到京城,应该没本事搭上刘老板才是。 焦茹心里别扭的很,她本以为自己的容貌已经算不错了,没想到这个清儿表妹竟然如此艳丽,比起盛放的玫瑰还要耀眼。两人站在一起,瞬间就把她踩在泥地里,这种滋味儿着实称不上好。 不过一旁的周良玉看着倒是顺眼许多。不止生的斯文俊秀,又中了举,是难得的青年才俊。要是能嫁给他的话,下半辈子也就不必吃苦了。 注意到女人窥探的眼神,周清暗生焦躁。她不想让这种冷心冷血的女人跟哥哥接触,索性就带着人在院子里乱逛。 如今正值炎夏,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丝丝缕缕的细汗从额头上往外冒,焦茹晒的头昏脑胀,身上透着一股汗酸味儿,甭提有多难闻了。 周清恍如未觉,伸手扯了一片竹叶,问,“以后表姐可是要在京城常住?” 焦茹轻轻叹息,“爹娘离我而去,在老家也没了亲人,多亏姑母收留,才没让我流落街头,日后怕是要麻烦表妹了。”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的?表姐且在宅子里住着,要是哪里不合心意,直接知会一声便是。” 定定的看着她,周清加重语气,一字一顿道,“只是表姐来找我即可,千万别去打扰哥哥,他正在准备秋闱,一旦出了什么差错,爹娘肯定会十分痛惜。” 焦茹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会被周清戳穿,她觉得屈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表妹说什么呢,我又不是三两岁的孩子,怎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劳烦表哥?” 淡淡瞥了一眼,周清道,“这样最好。” 明明日头极大,晒在身上如着火了般,但焦茹却好像掉到了冰窟窿里,冻的浑身麻木。 脚步虚浮从周家离开,她眼圈微红,鼻尖一阵酸涩,好悬没落下泪来。本以为自己到了京城,就能过上好日子,哪想到会遇上周清这个贱人,处处挤兑她,实在无耻。 心里恨得不行,但焦茹却不敢去跟席氏告状。 毕竟周清是席氏嫡亲的女儿,自己跟她只是远亲,隔了一层肚皮,那可是天差地别,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自打焦茹走后,她整整一月都没有出现在周家。且在安神香的帮助下,周良玉温书时如有神助,状态比起前世好了不知多少。 见状,周清不由松了口气。 这天夜里,一家人坐在桌前吃着饭,炖煮成了奶白色的鲫鱼汤放在她面前,阵阵腥气无孔不入,钻进她鼻间,涌入喉中。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小手捣着胸口,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一家子全都吓坏了,急声问,“清儿,你可是哪里不舒坦?” 周清对自己的身体十分了解,她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喝了口水,压了压那股恶心的感觉。 席氏生了一儿一女,也算是过来人,看出了女儿的模样不像生病,这症状反而跟有孕一模一样。 保养得宜的面上露出nongnong喜意,她忍不住问,“清儿,你可是有了?” 父子俩面面相觑,有些手足无措,又十分惊喜。 拿着锦帕按了按唇角,周清开口,“我也不能确定,还是请大夫瞧瞧再说。” 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当舅舅了,周良玉激动的俊脸涨红,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哥哥这就去请大夫。对了,鲫鱼汤土腥味儿太重,我给端下去,省的你闻着不舒坦。” 一边说着,周良玉一边站起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脚下被凳子腿儿绊了一下,好悬没一头栽进汤碗里。 周父沉着脸,斥道,“瞧瞧你这副样子!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周良玉瞥了父亲一眼,打量着他微微颤抖的双手,没有戳破他。 鱼汤被撤了下去,周清觉得舒坦不少。很快大夫就被请进了家门,给她把了把脉,笃定道,“的确是滑脉没错,如今只怀了一月,脉相并不明晰,要是别人过来,恐怕瞧不出什么。” 心口悬着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 想到前世被活活饿死的铮儿,周清鼻间一阵酸涩,她强忍着落泪的冲动,跟大夫道了谢。 席氏付了诊金,喜滋滋道,“这么大的事情,可得跟女婿说一声,他们老罗家可算有后了。” 周清抿了抿嘴,没有阻止母亲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