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这个坚持不懈的声音还没有消失,似乎还坚强地从石壁爬到了窗户的栏杆边。 唐太斯甚至出现了了幻听: “master,你再不过来拉我一把,我就又得被风吹得摔下悬崖,再重新爬上来一次。” “请不要当做没听到,我就在这里,不是你想象出的幻觉。你抬头,往右边看,就能看到我了。” 床上的唐太斯:“…………”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力量瞬间灌注进了四肢,在惊愕之余确认这不是幻觉后,虚弱的囚犯忽然跃起,像是迷失于荒漠终于望见了绿洲的苦难旅人。 他的双腿和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一是因为虚弱,二则是不敢置信。 为什么会听到别人的声音?在陡峭的山崖、在根本不可能有人的窗外! 那一瞬间,唐太斯以为自己得到了神的垂怜——在已经死心了的现在。 结果,由于起得太急,冲得太快,严重透支的躯体无法及时运转,这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在冲到窗边之前,膝盖猛地一痛,便重重地跌落在地。 牢房中顿时传开了重物落地的闷响声,夹杂着男人虚弱得只剩下气声的呻吟。 “……” “唔。” 上方似乎又飘来了略带苦恼的叹息。 咔嘣咔嘣的动静加快了许多,可以想象出某个动作迟钝的物体艰难地挪动,挪动,挪动,费了半天的力气,总算挪到了地方。 随后,用力从两根铁栅中间挤过。 “啪——” 重物落定。 还趴在地上起不来的唐太斯又是低低地闷哼,眼前一片黑。 那个“重物”在他背上踩了一踩,轻巧地蹦到了地面。 “master,你的身体状况太糟糕了,看来我需要先让你恢复一些体力。” 话音刚落,昏迷的唐太斯便感受到了一股暖意来到了他的体内,这是真实的,能够让僵硬的骨骼恢复如初的温暖。 唐太斯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昏黑的视野里,一个影子若隐若现,就在他的眼前。 难道是,神的使者…… “不,我是英灵。” 影子说。 远处忽有雷光闪现,借着这点光亮,唐太斯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 他是—— 一只蓝色的、毛茸茸的……鸡? 疑惑与震惊质疑交杂,造成了目前脆弱的精神难以承受的压力,唐太斯,又晕了过去。 ***** “很奇怪,为什么连着两次都会遇到这种意外状况。” 首先声明,他是名为艾尔利的英灵,不是人类世界最为常见的养殖动物。 会变成这副模样,艾尔利也很无奈。 自坂田银时之后呼唤他的御主,同样不是参加圣杯战争的正儿八经的魔术师,而是一个身体机能极度衰弱的濒死的人类。 艾尔利不想害死他的御主,所以,在意识到依旧无法从御主那里得到魔力支持后,当机立断地采取了应急措施。 以体型较小的身体活动,会比保持人身节约相当多的魔力,艾尔利才选择照着降临现世后第一眼看见的海鸥改变形体。 为什么好生生的海鸥会变成圆滚滚的球形小鸟——反正效果一样,细节上出了些许不足为道的问题也是相当正常的现象。 英灵拥有过许多御主,有衣着鲜亮的贵族,有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也有像坂田银时那样不着调的类型。 但,这是他第一次遇见处境如此凄凉的御主。 当时海鸥状态的他停在窗边,思索着应该如何在不耗费太多魔力的前提下拯救御主,却不料一阵狂风刮过,直接把小短腿没胳膊的蓝海鸥卷飞了出去,摔下悬崖,噗通一声掉进了海里。 小肥鸟——虽然是事实,但一定不要当着艾尔利的面说,因为他会不高兴——扑腾了半天,总算顶着狂风暴雨重新攀上了悬崖,来到了某间牢房的窗外。 这下可好,话还没说完,御主就晕倒了。 艾尔利很苦恼。 他迈着小短腿(其实是不到一厘米长的爪子)绕着御主走了一圈,用喙小心地把遮住御主面庞的头发叼起,别在耳后,露出一张苍白得可怖的脸。 “冷……” 昏迷中的御主在发抖,嘴里不断重复着这个单调的字音。 海鸥艾尔利道:“我为master施加了一个小小的魔术,不出意外的话,你不会感到冷的。” 可是御主仍这么说着,并且面露痛苦。 艾尔利:“……” 他是真的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同时,又似乎无法对此视而不见。 “那么,我抱着你。” 说完才意识到,海鸥并不能用翅膀覆盖住成年男性的躯体,也不能传递温暖,他迟疑着,最终还是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久处牢狱的囚犯并没有多少清洗自己的机会,不仅是囚衣,凝成结的发丝中也传出了刺鼻的怪味儿。 艾尔利却毫不在意。 他靠墙坐下,将仍旧昏迷着的御主轻松地抱起。 光是确定一个恰当的姿势都破费了一番功夫,艾尔利笨拙、却又极其小心地调整着位置,最终,将他的master揽入了怀中。 ——虽然这个姿势还是有些奇怪。 男人的身形比他高大,只能勉勉强强地坐在他的腿上,失去力气后疲软的身体侧着压下,下颚抵住了艾尔利的颈窝。 艾尔利及时抬手,挡住御主的额头,以免让他撞上冰凉且坚硬的墙壁。 他的master经过了这番折腾,终于安静了下来,也不喊冷了。 只是,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死死地拽住了艾尔利垂在背后的长发。 有点痛,但艾尔利挺直着腰,一动不动。 接下来便是后半夜的漫长时间。 艾尔利在黑暗中也能看清事物,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囚室的天花板上。 “1……” “2……” “3……” 默念的不是单纯的数字,而是他为了保持人形,而默默随风而散的…… 魔力啊。 第6章 埃德蒙·唐太斯以为自己做了一个离奇、却又无比真实的梦。 这个梦的背景是黑暗的,因为监狱内那阴沉晦涩的颜色仍旧令他痛苦不堪。 可就在这样的前提下,混沌之中偶然间渗透进来的一丝光亮,就显得那般刺眼,那般珍贵。 前一刻他还如坠冰窟,精神上浑浑噩噩,仿佛这样就能逃避现实中rou体残留的无边病痛。 似是自骨髓深处蔓延出了要将灵魂冻僵的冷意,囚犯即使深陷囫囵也不自禁地颤抖,他依然没有向在过去的几年里奉为执念的神明祈祷。 如今的唐太斯不再天真了,因为神并没有护佑无辜者一生幸福,反而对陷害他人的恶徒冷眼旁观,不予以制裁。 他会在从哀嚎与怨恨滋生出的阴暗角落里耗尽生命,永远逃不出这个身处于人间的地狱—— 没错,在那一刻之前的他,还是这么麻木地想着。 然而没过多久,唐太斯就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温暖所包围。 绝食数天导致的虚弱仿佛在这一瞬间从体内抽离,象征着生命的光点与重新流动起来的血液融汇,缓慢地流遍全身…… 唐太斯神奇地被拯救了。 这一刻,他已将尝试自杀的勇气抛在脑后,取而代之的——是突然降临的、难以言喻的幸福与欢喜! 他想睁开眼,看清以难以想象手段降临于此的救命恩人那想来无比神圣的面庞。 他还想坐起身,抬起手臂。 同时,更不能遗忘的是,要如何用混乱又不掩真挚的语言,来表述自己的感激之情? 可事实证明,唐太斯的这些想法是多余的。 即使温度回升,灵魂发出了满足的低吟,他依旧只能僵硬不动,无法去拥抱任何人。 只清醒了短暂时间的思绪这时又开始被疲倦所粘黏,迫不及待地要将他扯入深眠。 身心皆疲的囚犯用坚定的意志去抵挡,他用尽全力,只将沉重的眼皮抬起了极其狭窄的缝隙。 聊胜于无,也恰恰多亏了这微不足道的缝隙,他看到了…… ——神。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那就一定是映入他眼中的这般模样吧。 似是从广受世人传颂的神话中走来,她是纯洁不为人玷污的女神,又像是爱琴海边吟唱的海妖塞壬,将超乎想象的美丽展现,再有文采的诗人也无法用浅薄的诗句将其赞扬。 唐太斯几乎要误以为“她”是自己的未婚妻梅尔塞苔丝,可即使是那位在他记忆深处无法释怀的少女,论起美貌也远远无法与这位“女神”相比。 更何况,梅尔塞苔丝不可能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