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听见邵云去说河下村不安全,原本无动于衷的彭先生下意识的的转过头来。 老大妈整个人都不好了。 乐杨则是看向蒋子昂等人,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卫修洛眉头微皱:“好,我们回去。” 听他这么一说,乐杨等人自然不会反驳,纷纷点了点头。 唐深随口说道:“那邵云去你自己注意安全。” “好。”邵云去对上卫修洛黑亮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谁? 邵云去—— 听见这个名字,那位彭先生瞳仁一缩,联想到刚才他说过的祁县以及他的年纪。 错不了了,这一定就是那位梁老爷子赞不绝口的邵少师了。 彭先生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没等老大妈回过神来,他已经三步并两步走到邵云去面前:“这位就是祁县的邵少师?” 邵云去转过头,看向彭先生。如果说昨天见到这位彭先生,他还是“日主弱,财星重,子必无。”的命格,眼下不过一天的时间,他面上财星移位,原本低陷的子女宫竟有补足之势。 逆天改命?邵云去不经意的想到了这个词。 可又一想到河下村上空若有若无的祥瑞之气,他心中对住在这里的老神仙的本事更是多了探究。 他冲着彭先生点了点头:“就是我。” “彭先生,这是……”紧跟在彭先生后头,正要打招呼的老大妈听见他的话,面上一滞。 只看见她鞍前马后接待了一整天,除了对上老神仙的时候才显得极有教养,其他时候眼底都是掩饰不住的优越感和高高在上的彭先生极为谦恭的掏出一张名片,对着一个毛头小子说道:“邵少师,在下彭友新,丁市人,现在在京城开了一家科技公司,梁老爷子是我表姨父。前几天我去丁市拜访他的时候,他老人家可没少和我说起您。” “原来是彭先生,幸会幸会。”邵云去接过对方的名片一看,果然写着某某科技公司董事长。 看见邵云去接了名片,彭友新笑的更开心了,不过他到这儿来可不是为了递名片的,他故作迟疑的问道:“邵少师可知道这河下村有一位卖生子药的老神仙?” 他是听了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醉酒后的建议跑过来的,昨天倒是看着那位秃顶的老神仙像是跳大神的做了一场神神道道的法事,又给他吃了一颗奇臭无比的药丸,就让他付了定金回去等好消息。 邵云去顿了顿:“略有耳闻。” 彭友新紧跟着问道:“那邵少师觉得这位老神仙的本事,咳咳——”是真是假? 到底是顾及到老大妈等人在场,他也就没直说。 明白人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邵云去眼角余光落在脸色刷的一下黑了不少的老大妈身上,轻笑着说道:“老神仙本事如何我不得而知,不过看彭先生的面相,约莫是好事将近了。” 听他这么一说,彭先生喜笑颜开,连忙说道:“借邵少师吉言,哈哈哈。” 似乎彭友新之前有说过梁家老爷子是他的表姨夫,但看彭友新这个人,似乎人品方面有些问题。 他面上财星既然移位,这意味着他后半生家境怕是会一落千丈,这大概就是他为求子付出的代价了。 至于到底会落到什么地步,那就要看这人的运道了。品行好,修身养性,多行善事,自然能增强自身运道,若是品行不好,那可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既然对方和梁老爷子有点关系,邵云去倒不介意提点他一下,他说道:“彭先生先别急着高兴。” “什么?”彭友新一愣。 邵云去指了指彭友新的额间:“能有子嗣传承本是好事,但旁的不说,我看彭先生家里的船是不是多了些,以前如何也就算了,只希望彭先生日后能克己慎独,多行善事,也免得大好的喜事变坏事,到时候彭先生怕是要悔不当初了。” 被邵云去当众戳破丑事,彭友新面上一僵,可对上邵云去一本正经的神情,他到了心口的怒火又被压了下去,顾及到邵云去的身份,他只得讪讪说道:“邵少师这些话,老神仙也和我说过,我记住了,多谢邵少师好意。” 看着彭友新一副感激的样子,邵云去心里不禁摇了摇头,好话坏话他都已经说了,彭友新能不能听进去可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等回到座位上,老大妈这才回过神来,她看着对面一脸喜色的彭友新,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彭先生,那位邵少师,究竟是什么来头?” 抛掉邵云去刚才那些劝诫的话,彭友新还是很乐意向老大妈介绍他的事迹的,当下放下筷子就说开了。 老大妈听着彭友新的话,一边不住点头一边琢磨开了,那邵少师这么厉害,他刚才可还说河下村不安全来着,这么一想,她心里一抖。 要不,和老神仙说说? 这边邵云去一行人回到乐家,等他们收拾好东西,上了车,乐杨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从身上取下钥匙递给邵云去。 “行了,回吧。” 等到车子呼啸而去,邵云去回到房间里,取出他背包里随身携带的朱砂和黄纸,开始画起符来。 日上三竿之时,他停下笔,一阵敲门声响起。 正如同他说预料的那样,大门之外站着的正是老大妈。 她冲着院子里看了看:“乐杨他们已经回去了。” “嗯。”邵云去点了点头,“小奶奶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她看着眼前噙着嘴角,周身气质的少年,心里的底气不知道怎么的又多了几分,她正色说道:“邵少师是吧,我们村里的老神仙请你过去说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卫修洛:我还会再回来的。 第57章 老大妈引着邵云去往山上走去。 邵云去随口问道:“对了, 那位彭先生,怎么样了?” “彭先生吃完早饭已经回去了,听说是公司出了什么紧急的事需要他马上回去处理。”老大妈一边抹掉额头上的热汗, 一边喘气着说道。 “嗯。” 两人没再说话, 一路上走走停停,穿过邵云去昨天抓竹鼠时见到过的坟地,再翻过一个山头,便到了一处山谷。 山谷正中央立着一座小院子, 院子前开出了一大片菜地, 用果树围着, 看起来生机勃勃。 老大妈推开木制的院门, “老神仙,我把邵少师请来了。” 好一会儿, 里面传来颤巍巍的一声:“好——” 没多久,小平房里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穿着玄色道袍, 黑色布鞋的老道姑, 她头上光秃秃的起着一层又一层褶子, 背几乎弯成了九十度。她艰难的抬头看了看邵云去两人:“进来吧。” 邵云去冲着她拱手作揖, 然后抬脚往里走去。 等他走近了, 老道姑嗒嗒的拄着拐杖,慢吞吞的转过身体,引着两人往里走去。 逆着光踏进正堂,入眼的是供台上数以百计的瓷偶娃娃和一个硕大的香炉, 邵云去脚步一滞。 老道姑指着供台下的桌子和竹席:“坐。” 老大妈当即熟练的脱了鞋,盘腿坐了过去。 邵云去跟着做了,然后就看见老道姑把拐杖放到墙角,慢吞吞的转过身,进了隔壁的屋子,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过后,她端着一个茶托走了出来。 “请——”她倒好一杯茶递给邵云去。 邵云去立直身体,双手接了,轻轻一抿,茶香四溢,入口回甘,“好茶。” 老道姑满是皱纹的脸顿时笑开了花,她颇为得意的说道:“那是当然,我这茶叶,可是从后山悬崖上四百年的野生老茶树上面采下来的。午夜时分,露水最重,采下来的嫩芽质量最佳,连夜炒制,不能见着太阳光。每年能得上四两半斤的,已经是丰产了。” “原来如此。”邵云去跟着笑。 老道姑摇了摇头:“只可惜,人老了,身子骨也垮了。若是放在十几年前,悬崖峭壁我也是能直上直下的,现在不行了,走路就跟个蜗牛似的,好在还有他们帮忙——”说着,她抬手指了指供台上成排的瓷偶。 “嘻嘻——” 听见老道姑的话,空气中依稀听见一阵小孩嬉笑的声音。 老大妈不由的缩了缩脖子,每回在老神仙这儿听见这样的声音,她都觉得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否则,贫道现在可喝不到这样的好茶了。”老道姑叹声说道。 邵云去笑了笑:“听道长的话,倒像是礼省那边的口音,怎么现在竟定居在河下村?” 老道姑眼前一阵恍惚,茶杯中的水汽升腾而上,氤氲了她的视线。 她像是见着老朋友一眼,肚子里似有千言万语奔腾而出。 “我老家在礼省橙市,我出生那年大清朝完了,家里祖祖辈辈都是泥腿子,父母养我到十五岁。那年军阀混战,民不聊生,我家兄弟姐妹五个,还有一个嗷嗷待哺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弟,一家老小逃难到庚省,眼见着已经断粮好几天。我生的端正,有几分容貌,我爹娘便将我卖给了当时一个上校军官做小妾,换了三十块光洋。” “可是安稳日子没多久,军官被属下篡位,打死了,我和他妻妾都落到胜利者手里,从此几经轮转,颠沛半生。”她平平淡淡的叙述,倒不像是在说自己的故事。 “等到华国成立,我被解救出来,又阴差阳错的找到家人。他们极力劝我再找个男人,后半辈子也好有个依靠。我听了,找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没钱续娶的鳏夫,我以三十九岁高龄怀上了孩子,拼了半条命,总算平安无事的把孩子生了下来,却没想到那鳏夫一见生下来的是个女娃,一气之下把孩子给摔死了。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cao起床头上的剪刀就冲了上去……” “鳏夫没死,我俩一起进了监狱,他死刑,我三十年有期。我有幸在监狱里拜了一位师傅,但只学了十年道法,他就病逝了。我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八十年代,我身无分文,一路乞讨到河下村,多亏了陈家妹子当年的一碗红薯粥救了我一条命,我索性便在河下村安定了下来,一住就是三十年。” 这三言两语的,她这大半辈子就过去了。 老大妈张了张嘴,以往从没听说过老神仙还有这段过往。 “贫道这儿还从来没有来过同道中人,不免话多了些,邵少师勿怪。”老道姑吹去眼前的氤氲,模糊的面容又变得真切起来,她捧着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 “无碍,前辈半生忐忑,如今与人为善,功德加身,当为我辈楷模。”邵云去悠悠说道。 听邵云去这么一说,老道姑脸上笑意更甚,若是一般的牛鼻子老道,绝不会认可她的所作所为。 “我学道不算精,能让我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是生子药。”她站起身,从供台下扒出来一个铁皮盒子,推到邵云去身前。 邵云去打开盒子,扑面而来的恶臭味,他稍微掩住口鼻,入眼是荔枝大小的黑色小药丸,周身萦绕着一层厚厚的阴祟之气,怕是用婴儿的胎盘制成的。 只听老道姑幽幽说道:“这世道对女儿家总是不公平的,我当年拼死拼活把孩子生下来,就因为底下少了那么一根东西,竟被亲父活生生的摔没了一条性命。从此游离在三界之内,无家可归,本身又无功德,阳寿不尽,不赴往生。” “那年我到河下村之时,村子里溺婴,引产的女婴不知凡几。当然,这是那个年代的通病,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心生不忍,想起自己不知所踪的女儿,便动了超度她们的心思。” 道家认为子女必然是和父母上辈子有着极为深厚的羁绊,如若没有也不会投胎到这家来,都说羁绊有两种:报恩、报怨。如果子女是为报恩而来,父母把他们杀了,这就不是报恩,反而是结仇了。下一次他再来时,那就是报怨了。如果子女是来报怨的,父母害他一条命,怨上加怨,转眼就成世仇,生生世世不死不休的那种。 婴灵为投胎转世而来,最后却落了个魂魄散落在三界之内,无依无靠,说不得还要被老鬼欺辱的下场。怨仇已结,婴灵怨气不消,阴煞之气便会一辈子缠绕在其命定的父母身边,厄运难消。 所谓超度便是化解它们身上的怨气。道家超度,设坛做法,消业解难,再引婴灵入道家三十三天灵境,离苦得乐,待阳寿一尽,再投胎为人。 “只可惜并不是所有的婴灵都愿意被超度的,它们一心一意只为转世成人,怨气难以消除。我也是没办法,只能尽心尽力的去满足它们的心愿。” “加上如今乡下地方也不如以往那般封建落后,像是溺婴这样的悚闻几乎已经绝迹了。倒是市里头的大医院,堕胎这样的事情竟变得像是人之常情似的。虽然难免各有苦衷,但到底造了杀孽。正好河下村附近的婴灵都被我送走了,我过不得闲暇日子,加上村里有后生晚辈在市里的大医院工作,我便托了他帮忙将医院里的那些流掉的婴孩尸体送到我这里来。” 邵云去点了点头,难怪河下村能够在十里八乡的村子里异军突起,有老道姑数十年如一日超度行善,祥瑞加身,河下村村民显然是沾了她的光。 “至于那些不愿被超度的,我便将他们先安葬在了竹林里,为他们寻找其他的投胎机会。” 这些婴灵自然不能去和其他通过阴曹地府的正规途径的鬼魂抢夺转世的机会,因而她便将主意打到了那些或家财万贯或官运亨通却因为各种原因断子绝孙的成功人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