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节
“若我没猜错,他也曾有过一位弟子被师祖选中为棋子,只是那人最后死了。于是苏青云干脆对我置之不理,若我将来死了,他也不会太难过。” “聪明。”尚余赞赏地一点头,“你师父就是心软,都几百年了还耿耿于怀不能忘记,我一个外人看了都觉得无趣。” “是心软,还是情丝悠长不能斩断?”楚衍眼睛一眨,敏锐地捕捉到尚余话的暗示。 谁知原本知无不言的尚余,却故意卖起了关子,“随你怎样猜想,我身为长辈,总不好说自己徒弟的坏话。” 明明已经说了,还支支吾吾故意吊他胃口。真有好奇之人,难免追问一句,到时尚余又是叹息又是哀婉,难免能说得他们泪水盈盈感同身受。 楚衍可不上当,他一点头,就当这件事全未发生过。 “你不问,那我也不说。” 尚余终于松开了按在玉简上的手指,彻底将其推到楚衍面前,“这部功法给你,这样哪怕以后你叛逃出门,也不会有半点后顾之忧。” 究竟是暗示还是恐吓,楚衍一时半刻间说不清楚。他已然绷紧了神经,准备一等回到自己住处后,就让简苍帮他仔细查验。 如果尚余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贸贸然修炼这部功法可不大安全。 少年殿主也不管楚衍心思如何复杂,他又摸出一只储物袋直接放在桌上,“你替我扬眉吐气,我也不好太寒酸。一万块灵石,足够你花上好久。” 一万块灵石,这奖励倒是和楚衍在灵山大典上赢得的奖励一模一样。这绝不是巧合,而是别有用心的提醒。 同样楚衍没着急拿,他目光沉静地望了尚余一眼,知道这人多半还有话要说。 之前尚余层层铺垫步步诱导,全是为了他至关紧要的这句话,必定关乎着天大的因果与要求。 “最后一个要求,你替我做一件事,从此你我恩怨两清,你也自由了。哪怕你叛逃出太上派,我也会竭力压下此事,你换个身份之后,还能继续好好活着。” 哦,这句话听来格外意外深长。 尚余好像已经确定,自己完成那件事后必会离开太上派。究竟是怎样的要求,方能让他不顾一切当场翻脸? 楚衍根本想不出来。他也不明白,尚余究竟知道了怎样的情况,方能这样笃定确认地说出这番话来。 也许是心中真有无限感慨,尚余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志向高远大人又骄傲,若非你命格奇特注定如此,有朝一日也必定是上界数得上号的大神。我相信你有那个能力,就如同我自己一般。” “这样的人,我根本留不住,其实我自己也清楚。索性最后结个善缘,免得日后相见两相厌,还让你把我恨到了骨子里。” 不趁此刻问个清楚,楚衍绝不会放心。他稍一抬眼,又追问道:“敢问师祖,你究竟要我做怎样一件事?” “先不着急,等你修炼到金丹期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尚余一晃手指,他脸上笑意荡漾分外可恨,“我观你修为天资,应当能修成九品金丹吧?” 筑基期修士资质高低,尚无太多影响。顶多是修炼速度快慢罢了,只要仙窍开通之人,假以时日,必定能顺利筑基。 而是情况到了金丹期就不同了,金丹按等级成色分为上中下三品,其中九品金丹品阶最高,也更有可能成就大道。 毋庸置疑,九窍资质自能成就上品金丹。至于究竟是七品八品,还是最高九品,就要看修炼功法以及心性运气了。 尚余想了想,又冲补充了一句,“至于你缺什么丹药材料,你拿着这枚玉简,去执事殿直接支取就是,谁也不会为难你。” 何等至关紧要的事情,才能让尚余给出这样大的权利,旁人怕是都猜不出来。 以楚衍对尚余的了解,这件事必定十分艰难,说是九死一生都不为过。 如此优厚的条件,又是这般突如其来的吩咐,也根本没给楚衍拒绝的余地。 这位大能从楚衍进入太上派那一刻起,就开始密谋算计。 一切布局与筹谋,似密密交织的一张蛛网。而楚衍就是那只堪怜的飞虫,拼命扑扇翅膀也无济于事。 事情终于在今日有了结果,怕是连楚衍自己都没想到。 楚衍还在仔细掂量,一直在神魂中保持沉默并不说话的简苍,却语气笃定地说:“答应他吧,我曾说过,不管事情何等危险,我总会护你周全。” “你信不过尚余,却能相信我。” 少年本来紧绷的一颗心,就因为这句话而瞬间开化。被他人算计的窘迫与不快,都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如春水一汪荡漾入镜。 “太上派容不下你,你和本尊一起修魔也好。到时你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不问世事该有多好。” 本来极少说甜言蜜语的简苍,今天的态度真是分外反常。 他话音轻轻语气和缓,竟隐约带着点期盼与憧憬,丝毫不像见惯世间种种丑恶卑劣之处的魔修。 “可我没忘了,我还要替魔尊重塑rou身,再替你报仇雪恨。” 楚衍用神识和简苍交流,面上神情仍是一丝不苟,“毕竟魔尊现在只是一缕神魂,虽有rou身却不大稳固,做起其他事情来,有些不大方便。” 这小混账!简苍听了这话,差点骂出声来。 只要是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楚衍在暗示什么。若非时机不对场合不对,简苍就要好好教教楚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乱说。 “谁要你多话,闭嘴。”简苍刚硬冷淡地回了一句,自从他与楚衍表白心迹之后,很少态度如此强硬。 楚衍实在觉得自己有点委屈,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谁知魔尊总是每句话都想歪,这还能怪他么? 他们两人的交流十分短暂,而尚余也没有催促楚衍。他随意一招手,那只金灿灿的鸟儿又飞回他肩上,咕咕哝哝好不亲昵。 眼见楚衍终于下定决心般,拿起了桌上的储物袋与玉简,尚余桀然一笑眸光璀璨,“好徒孙,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我也希望你能活下来,毕竟你如果死了,我还要花好大力气寻找别的棋子,真是半点也不划算。” “如果师祖真心实意希望我活着,就不该说这种丧气话。” 少年眼睫一眨,第一次说出了有些刚硬的话,“不管是何等险境,我当然会活着回来。哪怕最后只剩一缕孤魂,我也要长长久久地活在世上。” 即便被反驳,尚余还能从容优雅地微笑,“只剩魂魄还能存活于世,那是魔修的路子。你若想转而修魔,我也没多大意见。可惜苏青云又要难过些,他收的弟子总是留不长远。” “我将来如何,不劳师祖费心。至于我师父么,他迟早会有新弟子,想来也会很快忘了我。” 楚衍猛然一抬头,从他进门的一刻起,第一次直视着尚余的眼睛,四目相接毫不退让,“毕竟只要师祖的愿望一日没有达成,你总会找到其他人替你完成夙愿,不是么?” “是啊,所以我没有否认什么。”尚余坦荡地点点头,不觉得自己有多苛刻残忍,反而觉得是理所当然。 他恋恋不舍地在鸟儿身上摸了最后一把,刚一抬手,那只鸟就主动亲昵地飞到楚衍面前,“它叫小黄,从此归你了。也有点特殊用处。” 第91章 听到那不优雅分外庸俗的两个字,鸟儿啄了啄尚殿主的手指,以示它十分不满,甚至连晃动不休的尾羽也跟着紧绷的静止了。 小黄,这算是什么奇怪的名字,十成十的庸俗烂俗。活像凡人养的土狗,而非它这般出身高贵格外优雅的鸟儿。 自从鸟儿得知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它抗议过也发过脾气,然而根本全然无用。 尚殿主自顾自认定了这个名字,只是极少用那两字称呼它。鸟儿稍稍抗议过后,也就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若非尚余今日又提起这个名字,鸟儿早把它忘得一干二净。 如此没有格调的名字,根本配不上自己。 鸟儿闹脾气了,被啄了手指的尚余也没生气,他笑盈盈摸了摸它金灿灿的羽毛,直接伸臂将其递给楚衍,“从此以后,你的主人就是他。徒孙,你也要真心实意地对它好。” 故作冷淡就是不看尚余的鸟儿,忽然间愣住了,乌黑的眼珠也跟着暗淡了一瞬。 怎么可能,难道主人不要自己了?它真漂亮,吃的少带出去也十分有苗子,为何忽然之间就被抛弃了? 难道因为自己不乖,还是它最近羽毛暗淡不再好看?鸟儿垂着小脑袋没动作,就当它什么都听不懂一样,呆呆的又分外沉默。 “别装傻,也别耍脾气。”尚余稍稍压低声音,话语中已然带了些警告意味,“你要乖乖听话,明白么?” 纵然是轻声安抚的话语,却因尚余沉寂语气而格外有威慑力。 真正能为的大能,都不用雷霆震怒只需柔声细语,自能让他人体会到非同一般的惊惶不安。 十分通人性的鸟儿,也无可奈何地服软了。 它本来还痴缠在少年殿主手臂上,翅膀亲昵地蹭碰着他的面颊,听到这句话后只恋恋不舍地啄了啄尚余的耳朵,才飞到楚衍肩膀上。 肩上骤然停靠着这么大一只鸟,还不安分地到处挪来晃去,已然让楚衍也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全然无法想象,尚余为何要把这只鸟送给自己。除了羽毛漂亮又格外通人性外,楚衍看不出它究竟有何用处。 无缘无故养上这么一只灵宠,自会多出不少麻烦。尚余不由分说就将其推过来的态度,也分外令人起疑心。 虽然楚衍没有说话,尚余却能读出他心中究竟有何等情绪。 少年殿主也没多解释什么,他轻快地一拍手,已然是准备送客的模样,“我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它日后自会派上天大用处,到时你感激我还来不及。” 这话听来格外含糊不清,楚衍定定站立片刻,他知道此事无可更改,也就干脆一点头之后就离开了。 不等楚衍迈开脚步,鸟儿却已展开翅膀先走一步,轻鸣一声就向远处的月夜飞去。 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九霄苍穹都无法阻挡它的翅膀。 金灿灿的月光,还有金灿灿的羽毛晃动,每一下振翅都似能带起倾天波澜。 而天空那轮金黄浓烈的满月,竟似水中映出的倒影被风吹皱一般,瞬间波光荡漾地破碎开来。 满地月光碎裂成金,遍地竹影也摇晃婆娑。楚衍一眨眼,这座山顶屋舍就已消失得干干净净,甚至都不用他迈开脚步。 大能的手段,当真是非同一般。叫你来你就得来,送你走却一句话都没有,真让人觉得不大痛快。 虽说如此,楚衍没皱眉也没生气,他反倒觉得心中快意些。 毕竟前路再坎坷难行,也比一无所知被人算计要好得多。 比起虚假不实格外甜美的的幻梦,楚衍更喜欢清醒的残忍,至少他有了知情权力,也有了周转折返的余地。 不管在凡间还是上界,楚衍都是一路逆风而行步步艰险,从未遭遇体验过什么是真正的一帆风顺。 久而久之,就连楚衍自己都习惯了。好在那块沉重巨石终于落地,虽然未来艰险不见光亮,还是值得他奋力一搏。 少年仰头看天,并不是那处小千世界中永远幽寂晦暗的月夜,而是稍有阴沉而无阳光的颜色,昏昏沉沉令人看了心情不妙。 阴天如何晴天又怎样,对他而言,本来也没什么区别。楚衍静静看了一会天,又缓缓低下头来。 忽然有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响起,楚衍抬眼一看,那只原本已经飞走的鸟儿,又矜持地落在他面前,一身金色羽毛比日光更明亮。 新主人不理自己,应该是没看到吧?鸟儿又试探着走了一步,长长尾羽脱在地上,沙沙作响。 少年还是面无表情,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真是难搞的主人,竟然比上一任还麻烦。他不率先凑近些,难道非要自己飞进他怀里不成? 实在无趣,他究竟把自己当做什么,凡间随意向人讨食吃的麻雀么?鸟儿不开心了,它伶仃细脚在地上跳了跳,又轻轻鸣叫一声。 这回楚衍干脆抱着肩膀,直接看它还能搞出什么名堂。 大概上界灵兽总是与众不用,楚衍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鸟儿,既骄傲又自恋,还总爱别别扭扭的亲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