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此时的乐坊后园很是安静,他也不是头一次来了,走在长廊上环顾四周,仍不知她打算去往何处,“到底是何人要见我?” 闻芊在他前面款步而行,“我们乐坊里的一位歌伎。” “歌伎?” 她嗯了声,“不是一般的歌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乐楼上下连同坊主在内,皆对她极为尊敬,算是……咱们这儿的镇店之宝。” 杨晋奇道:“镇店的不是你么?” “你还真看得起我。”她淡声说,“我的琴技都是她一手教的,给她提鞋还差不多。” 杨晋闻言垂眸沉吟,上次查乐坊并没听说有这号人物……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虑,闻芊接着道:“她为人低调,一向不在外抛头露面,连门也很少出,大人不知晓也不奇怪。” “而今日特地相邀,其实是有件事想要告诉大人……” 正说着,回廊尽头立着一扇紧闭的门扉,闻芊随即驻足。 “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那么多不爱吃甜食的男主,这本我必须要为甜食正名!! ←_←呃。 是的。请不要在前期期待男女主会有什么温情脉脉的发展。 本文的cp将会在无数争吵中度过他们漫长的一生…… 所以这次的标签非常的贴切!!! 它的名字叫!【欢喜冤家】 【感谢】 无名权兵卫扔了1个地雷 第十七章 门缓缓推开。 屋内的陈设杨晋还未看清,一股酒香便已袭面而来。 红木大圆桌上摆着满满的河鲜菜肴,红烧螃蟹、油焖大虾、葱香炒蛤蜊,一坛西凤酒大约也没剩多少,歪歪斜斜地倒在地面滴溜打转。 此刻那位满头鹤发的老太太正踩在椅子上,垫着脚把手里的酒壶高高举起,很是战战兢兢, 底下一帮小姑娘转来转去地扶她。 “阿婆,快别喝了,您都喝一坛了!” “阿婆您先下来呀,万一摔着怎么办!” 老太太喝得红光满面,弯腰紧张兮兮地冲她们几个做噤声的手势:“嘘……小点声,被芊丫头听到就不好了。” 闻芊:“……” 杨晋望着她:“镇店之宝?” 闻芊面色不改地解释:“镇店之宝今天喝得有点多。” 为了将剩下的那点酒抢走,她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老太太伸着两只小短手委屈万分的朝她身上够,“一口,就一口,最后一口……” 闻芊绝情地避开,淡淡道:“得了吧,您这一口得有多实惠,我还能不知道?”说完,便朝她使眼色,“棠婆,有客人在。” 闻言她终于消停了片刻,大约是眼神不大好,虚着双目对着杨晋那边打量了半天,最后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掩嘴悄悄道:“新相好?” 闻芊冲她狠狠龇牙:“甚么相好,临走前才和你说过的……你喝酒喝糊涂了?” 棠婆这才恍悟,意味不明地长长哦了一声,讳莫如深地压低嗓音: “杨家的二杆子?” 杨晋:“……” 乐坊的小姑娘把一桌的残局收拾完毕,炉上煮好新茶,顺便逮着棠婆灌了两口醒酒汤,她眼里的醉意才有所好转,窝在椅子里直歉疚地拍脑门儿。 “嗨呀……真对不住,我就是嘴馋,如今年纪又大了,喝两口就上脸,让大人见笑。” 杨晋和闻芊在她对面坐下,淡笑着说无妨。 棠婆起身给他倒了杯酒水,“快有好几十年没见过京城来的锦衣卫了,看见杨大人竟觉得有些亲切。” 杨晋执杯奇道:“婆婆从前和锦衣卫很熟?” 老太太咧着嘴呵呵一阵笑,“都是年轻时候的事儿啦,想当初婆婆我也是京城一朵花儿……估摸着,大人您那会儿爹娘都还小呢。” “您也是京城人士?” 棠婆却不回答,只看了眼天色,捻着手念念有词的算道,“良辰吉时,来来来,大人难得来一趟,且让我算一卦……” 杨晋微愣,没大听懂地“啊”了一声。 老太太踩着凳子踮脚从立柜上捧出三枚被摸得光滑无比的铜钱,在手上神神叨叨地摇了片刻,哗啦往桌上一抛。 随即定睛看去。 “震上离下,好卦好卦。”她喜滋滋地握了握杨晋的手,“离卦为火,雷火冲天,此乃姻缘中的上上签。我果真没看错,你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喜可贺……” 说完便双手合十,闭目自顾念了几句“无量寿福”。 杨晋哑然半天不知道怎么往下接,闻芊身子靠过来,低声解释道:“这种话听听就行了。我在她的卦象里和谁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杨晋默了下,同样压低声音问她,“你究竟带多少人来过?” 闻芊挑着眉轻笑,“想知道?” “就不告诉你。” 杨晋看了她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多问。 良辰吉时一过棠老太太便又踩着凳子把铜钱高高地放回原处,墙上挂着支碧青的玉笛,她边踮脚边道:“大人要是再早几年来,还能尝尝我那壶十年的土窟春。” 说着发出一句“哎呀”,语气无比惋惜,“十五年的土窟春才是最香醇的,怪我没能管住嘴……除夕的猪拱嘴真是好吃啊,一口酒一口rou,不到半柱香就没了……” 兴许是酒未全醒,说起话还是颠三倒四的,就在她搁好铜钱要下来时,袖摆不经意拂到墙面,那根笛子被打了个正着,毫无悬念地摇摇而坠。 几乎同时,她的酒瞬间散了大半,神色仓皇,本能地扑过去。 玉笛在落地前被人稳稳握住。 笛身很纤细,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成两半,实在脆弱,索性眼下逃过一劫,并无大碍。 杨晋松了口气,俯身给她:“婆婆,你的笛子。” 手递来的那一瞬,棠婆盯着那支温润的玉笛有半刻怔忡,随即一改先前的神情,目光竟缓缓柔软下来。 “杨大人您真是好脾气。”她唇边含笑,语气平和,“和我以往见过的那些锦衣卫,不大一样。” 她把笛子接了过去,弓着腰缩回帽椅里。 人老了总是越长越矮,很多时候更像是返璞归真,棠婆身上裹着厚实的大袄,坐着时整个人蜷成了一团。 杨晋一直以为她疯疯癫癫病得不轻,但不知为何,见她抚摸那柄笛子时,眸中流露出的神情不算惊涛骇浪,却也百转千回。 笛身细腻通透,在夕阳浓稠的华光下流光溢彩,棠婆那只皱巴巴地手摩挲着上面已有些斑驳的流苏,像是突然酒醒了,慢声说道:“大齐初设锦衣卫南北镇抚司,一是为伐乱党,二是为诛jian佞。在章和二十年,太/祖皇帝开始肃清党派之乱,便是一人有罪株连九族的瓜蔓抄。 “锦衣卫到我家来时,我也才五六岁上下,说来算不上是甚么特别能记事的年纪,如今又过了大半辈子,真要我想,也不过是连蒙带猜罢了。 “甚么爹娘,甚么兄弟姊妹,早就记不清啦……” 杨晋不自觉地拧了下眉,朝闻芊看了一眼。她正在吃茶,表情并无波澜,好似全然没听见。 棠婆这才把笛子放下,脸上带着笑意,“接下来可能要耽搁杨大人一些时间了,老人家的事,讲起来总是又臭又长。” 她给他斟满酒,那是非常熟练的姿势,袖摆轻掩,酒壶自下而上,上好的西凤在白玉杯中打转,涟漪一圈一圈荡开。 * 京城演乐胡同里的教坊司在黄华坊内,与云韶府不同,此处是官妓院的所在。 慕容海棠就是在那里度过了她的整个童年。 章和三十五年时,她抱着一把琵琶,在勾栏胡同中清弹了一曲,刚崭露头角的新面孔,很快便名声鹊起,传遍了京城。 那是她风华正茂的年纪,颠倒众生的颜色令无数的文人名士趋之若鹜,几乎快被捧上了天。在正经演出了一年后,慕容海棠的花名便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她开始被惯得有些骄矜,轻易不肯开口,待心情好时才唱上两句,若非王公贵戚,哪怕银子给得再多,也不屑于一见。 北京的勾栏瓦肆和别处并无不同,坊间爱传唱些风流才子,雅士sao客的词曲歌赋。 慕容海棠也不例外。 新出的一支《借流苏》在她嘴里哼哼唧唧,长一句短一句的消磨,因为没兴致,连唱曲子也不正经。 饶是这样,捧场的人竟也仍旧争先恐后。 原本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却不想过了几日,在姐妹们的嬉笑声中,她发现坊间又出了一首名为《佳人调》的新曲,字里行间写的全是她当时骄纵轻狂的模样,其中甚至有一句“奈何她笑倚银屏由不觉”,所指所向再清楚不过。 她忙看作曲者,果不其然,与《借流苏》相同,是个叫“归鸿先生”的人。 明摆着是认为自己毁了他的词曲,特地写这一节来讽刺。 慕容海棠登时气得七窍生烟。 她倒也不服输,在心中计较了一番,第二日照常登台,这回她照常唱《借流苏》,却在每句唱词的最末多加了一个字,连起来正好是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台上琴声悠扬,她清亮的嗓音把调子嚼得铿锵有力。 一曲收尾,慕容海棠迎着掌声,朝台下挑衅般的一笑。 虽不知这位“归鸿先生”是何许人也,但她有预感,今日他一定在场。 仿佛打了一场胜仗,她欠身谢礼,款款下台。 很快,新的词曲又传到了教坊司,慕容海棠拿在手中细读,这支《玉美人》讲的是位娇气的小姑娘和一个落魄书生同行上京的故事,通篇行文竟带着几分无奈。 “……一番雷雨为哪般,公子千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