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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他出来了。”普罗提醒道。

    天和隔着会客室看,大会议室里头走出来几个人,最高那个正是关越,天和正要起身过去,行政却说:“关总还有点事,请您再稍等下,马上就好。”

    天和只得又坐下,这么一等,又等了一个半小时。

    天和忍不住道:“这家伙总是这样,我以为分手后总算不用再忍受没完没了的等待,没想到还是跳进了这个坑里。”

    普罗:“也许我应该替你给他打个电话。”

    天和冷淡地说:“不,我就在这里等着,看他什么时候才愿意见我。”

    普罗:“你似乎对等待很不满。”

    天和生硬地说:“是的,这也是我们当初分手的导火索,那天他也让我等了很久……”

    他们分手那天,关越也是一样的沉默。伦敦已经深夜两点了,纽约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则刚刚开始,关越正在参加一个派对,背后是繁华的夜景。天台上,银行家俱乐部里,体面的投资者们闲聊并哈哈大笑,歌手唱起了柔和的歌,关越站在栏杆前,拿着手机,戴着耳麦与天和打视频电话。

    那夜天和说了许多,而听完天和的长篇大论后,背后有女孩叫关越,热情地喊道:“hey,关!”

    “我们的主角在哪里?”又有人用英语夸张地大笑道,“啊,他在这儿。”

    关越便朝天和简单点点头,把视频关了。

    “我尽力了。”天和对着漆黑一片的视频窗口,疲惫地说。

    视频关了,音频却没有关,传出关越的声音:“我也尽力了。”

    天和把音频关掉,将关越的声音锁在了那个黑漆漆的小窗口里,玩了整整一晚上的吃豆人。

    近三年时间,关越每一次的约定都无法兑现,天和曾以为他们已经度过了那满是争吵与狂躁的磨合期,已经习惯了彼此的性格。但仍然被关越的固执脾气打败了。

    一个月前,天和飞往纽约探望他,下飞机前买了一束花,提着个亲手做的蛋糕,来到康斯坦利基金在曼哈顿的总部,把花放在前台,一脸灿烂笑容,与董秘闲聊。董秘是个女孩,知道关越有个在英国念研究生的爱人,两人聊得十分投机,不时哈哈大笑。

    天和眼角余光始终注意着会议室,老板与投资人、高管们先出来,最后是关越跟在他们身后,天和朝关越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关越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boss得知天和来找关越,也朝他吹了声口哨,夸张地大喊道:“ro—man—tic!”

    办公室里为数不多的同事跟着起哄,都笑了起来,关越却没说话。天和说:“连我的生日都忘了。”

    “没有忘,”关越小声说,“青鹭的餐厅都订好了。”

    “挨骂了?”天和观察关越神色,再看不远处康斯坦利的大boss,boss似乎还有话朝关越说,关越便让天和在办公室里等,boss低声吩咐了几句,关越打开衣柜,取出一件西服外套,换了个约会戴的表,说:“出去吃饭吧。”

    天和:“我不记得你说了你要来伦敦。”

    关越:“下午三点,我想给你个惊喜。”

    天和:“哦?你自己看现在什么时候?”

    天和抬手,示意关越看他的表,纽约已经五点了,五个小时时差,现在伦敦是晚上十点钟。关越哪怕散会后马上起飞,抵达伦敦也是第二天。

    “你家的私人飞机一定有超光速发动机,”天和笑道,“不然怎么穿越时空呢?”

    关越:“不幽默,别再挖苦我了。”

    天和坐在办公室里关越的位置上,关越站着,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说:“走,吃晚饭去。”

    天和说:“算了,我回去吧。”

    关越知道天和生气了,离开公司后,天和只在前面慢慢地走着,关越则落后些许,戴上耳机打电话。天和终于爆发了,转身,眉头深锁道:“现在还要处理你的公务么?”

    “订位置!”关越也火了。

    两人都怒气冲冲,天和只得作罢。订得太迟,餐厅的位置全满了,关越家里虽然在国内很有钱,奈何于曼哈顿纸醉金迷的圈子里,山西纸业一霸,土豪世家的人民币并没有什么卵用,订来订去,稍微高档点的餐厅都没订到。

    天和从华尔街一路走到中央公园,又饿又累,决定填饱肚子再说,在中央公园的热狗摊子上买了两个热狗、两杯可乐。关越只得与天和坐在一张长椅上,拿着装热狗的纸袋,安静地看树上的松鼠跳过来跳过去。

    “宝宝,”关越说,“他们对中国人有偏见,我必须付出比白人更多的努力,才能……”

    天和只是若无其事地吃着热狗,嘴里塞得满满的,端详树上的松鼠,咕哝道:“你不懂。”

    关越皱眉。

    天和把热狗咽下去,喝了点可乐,说:“你觉得他们只是对中国人有偏见么?不是,他们是对你有偏见。”

    关越沉默了。

    天和喝完可乐,又自顾自对付他的晚饭:“员工如果忙得连爱人生日或者结婚纪念日都忘了,韩国老板一定会感动得不行,开会表彰。不过对美国佬来说……他们只会觉得你很傻吧?”

    “我没有忘!”关越是真的生气了,翻出手机给天和看,上面是家里助理订好的私人飞机时间,“车就在楼下等着,你下楼的时候,朝你鞠躬的就是司机!我走不了!所有人都在反驳我!会议室里,所有的人!”

    关越认真的表情,忽然让天和有点心疼起来。

    “算啦。”天和本想说你该请假,老板也不会吃了你,最后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道,“别再讨论工作了,聊点别的吧。”

    关越视线挪开,拆热狗袋子。

    “有伦敦的消息?”关越说。

    “还在投票。”天和说,“明天中午出结果。我又不是英国佬,不关心。”

    关越:“我需要更多的辅助数据。”

    “你既然已经想好了,为什么还不相信自己呢?”天和道,“相信你的判断,虽然也许它很荒谬,真理却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不是么?”

    关越:“这是我做决策以来的最大一笔钱。”

    天和道:“有生之年居然能从你口中听见这话,这太玄幻了。”

    关越:“这是豪赌。”

    天和:“这不是豪赌,结果不是随机的,只是你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而已。历史无数次证明了,经济规律从来不管你‘觉得它’合理不合理,大趋势是不可阻挡的。”

    关越:“历史能给我们提供的唯一借鉴,就是我们从历史中不能得到任何借鉴。三十三亿英镑,我为此连续工作了二十七小时。”

    天和最后只得投降:“我替你问问。”

    第14章

    两人吃完热狗起身,逛了几条街,关越打了几个电话,最后说:“《歌剧魅影》,贵宾席。”

    “不想去百老汇,吵得头疼。”天和正在征询老师的意见,剑桥的社会研究所有详细的第一手资料,两年前他参与设计了一个社会性格分析的软件架构,做了几次实验,相对来说都准确地预测到了几次大的金融趋势。

    这种趋势对天和来说只是分析结果,对关越来说却非常重要,因为这关系到欧元与英镑的汇率走势,现在公司里对明天的局势仍然各执己见。关越根据自己的判断,一再提出英国脱欧已箭在弦上,合伙人们也一再毫不留情地反驳他的提案。

    “巴菲特怎么说?”天和道,“上周你老板不是还带你去和他吃饭了么?”

    关越道:“不能听他的,老糊涂。”

    “再老糊涂也比你们明白。”天和嘲讽了一句。

    关越:“巴菲特的意见如果和我相反呢?”

    天和眉头皱了起来。

    关越:“你看,你不是也会被旁人的意见左右么?谁也无法免俗,不是只有我。”

    “我才不相信这是那老狐狸的真心话。”天和依旧嘴硬道,关越没当回事,侧头看天和的手机屏幕,扬眉,意思是:怎么说?

    “那边已经晚上十二点了。”天和坐了快八个小时的飞机过来,现在相当烦躁,“教授七十多岁,运气好能把他叫起来的话,打字都打不利索,他就像我们实验室里的过时计算机,开机时间总是很长,请您耐心等待。”

    关越只得摆手,天和又从中央公园走回第五大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往哪儿走。关越推开店门进去,天和知道他想给自己买生日礼物,说:“别买了,才做了秋天的衣服。”

    关越掏了卡,示意天和选吧,天和随便选了块表,关越自己戴的是罗杰杜比的圆桌骑士,是天和送他的毕业礼物。

    天和把表戴上,转身走了,关越过去刷卡,拿了单据,不知道放哪儿,一大叠的,最后也只得扔垃圾桶里。

    天和拿了包巧克力豆边走边吃,不时看手机,那边来了消息。

    “根据模型分析结果,脱欧派将以微弱优势胜出。”天和一瞥关越,说,“注意教授的用词。”

    关越知道那几个单词的语气,实验室模型得出的结论,老教授是有信心的。但关越对英国人不太有信心,毕竟这与他们下午开会所得出的结论是相反的。

    “反正就三个结果。”天和说,“你看着办吧。”

    关越听到“三个结果”,一时有点疑惑。

    “脱、不脱、薛定谔的脱。”天和淡定地答道,“薛定谔的british,薛定谔的英国人,别问我那是什么。”

    关越知道天和又在揶揄他,正想配合他的幽默,让气氛变轻松点时,天和又说:“老板,咱们晚上睡便利店外头吗,我先去占个座,实在走不动了,我看那俩流浪汉中间的空位倒是不错,能挡风。”

    关越把天和带到酒店,自己先躺在床上。

    “你先洗?”天和说。

    关越面露疲惫,他已经连着上了二十七小时的班了,点点头。

    天和骑在他腰间,替他解衬衫扣子,摘手表,低头亲吻他的胸膛。关越侧头,在手机上飞速编辑消息,安排明天的应对,但就在发送消息前,他又犹豫起来。

    天和伸手隔着他的西装裤捏了两下,“总统,今天还能当野生种马吗?”

    关越抬手,修长手指挟起天和的额发,在天和的眉毛上亲了亲:“满意你摸到的么?”

    天和哭笑不得,说,“一起洗?”

    关越仍在思考那段消息是否发出去,万一明天脱欧公投结果与他的分析,以及天和的计算机模组预测相反,他的一个决策,便会令自己负责的项目组损失惨重。

    “你们都不做对冲的么?”天和在浴室里脱衣服,躺进浴缸里,说。

    “做。”关越说,“各自决策。”

    天和说:“都各自决策了,还找一群人在会议室里批斗你做什么?”

    关越正心烦,说:“别问了。”

    天和:“明天你必须陪我一天,否则你走着瞧。”

    关越没有回答。

    天和洗过澡出来,见关越连黑袜子都没脱,侧躺在大床上,赤着上半身,只穿一条西裤,天和去洗澡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出来还是什么样子,保持着原样姿势,就这么睡着了。

    天和:“……”

    翌日,关越与天和去逛大都会博物馆,天和来过许多次,却每一次都在高更的画前流连忘返。

    “我想去塔希提。”天和说,“不过我想画上的塔希提与真正的塔希提应该是两个地方。”

    关越站在天和身后,说:“欣赏不来单线平涂。”

    天和说:“嗯,你只喜欢梵高,那种在苦难里扎根生长、欣欣向荣的生命的色彩。贝多芬也好,梵高也罢,你有悲观浪漫主义情怀。”

    关越低头看手机,天和抬头看画,小声道:“他的老师毕沙罗会更柔和一点,有种对世界的同情心在画里,有时候我总觉得,你也许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