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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长椅那里,来福军姿标准地蹲坐在主人正对面,一人一狗位于一条直线,富贵呢,这会儿停的位置刚好能与顾怀修、来福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巴巴地盯着顾怀修插着口袋的手,等着人家扔好吃的出来。

    狗看人,顾怀修斜了眼不请自来的小狼狗,若无其事掏出一块儿干rou饼,丢到来福面前。

    自己的早餐,来福刚要低头吃,富贵突然又嗷嗷叫了两声,然后趁来福扭头的空档,富贵噌地窜过去,叼走干rou饼就往回溜,跑的过程中黑眼睛瞄了瞄主人,然后一拐弯,躲在清溪后头,放下干rou饼享受地吃了起来。

    她的狗抢了顾三爷狗的rou饼!

    清溪脸跑红了,全身血液却一阵比一阵凉,顾三爷是谁?那是火车上见死不救、寿宴上送血淋淋人头的阴狠大亨!

    清溪赶紧蹲下去,抓起富贵的小脑袋,硬是将那块儿麻将大小的干rou饼抢了过来,幸好富贵还小,咬东西慢,别看刚刚啃得那么带劲儿,其实才咬了一小块儿。

    “对不起三爷,我没管好我的狗。”清溪低着头走过去,见那只大黑狗幽幽地盯着她,清溪害怕,隔了几步停下,试探着将干rou饼丢到大黑狗面前。

    来福嗅了嗅自己被夺走的狗粮,并不嫌弃被别的狗咬了一点,嘎嘣嘎嘣开始吃。

    清溪松了口气,然而富贵又跑了过来,不敢靠近来福,躲在主人后面汪汪叫。

    来福一边吃一边看它,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也许在来福眼中,“劫匪”太弱了,够不成威胁。

    顾怀修面无表情地看着,不戴墨镜的他,眼冷如冰,更叫人畏惧。

    这样的男人,清溪连多说一句的勇气都没有,抱着人家不会追究的侥幸心理,她弯腰想带走富贵,手刚碰到富贵,“当”的一声轻响,脚边多了一块儿东西。

    富贵高兴地扑过去,整个身子都卧在地上,两只前爪捂着干rou饼,眼睛防备或炫耀地盯着来福,确定来福不会跟它抢,富贵也不挪地方了,就在这儿吃了起来,歪着脑袋,幼牙咬着费劲儿,口水都滴下来了。

    清溪看得一愣一愣的,但也懂了,人家顾三爷并不介意分富贵一块儿rou饼。

    “多谢三爷。”清溪垂眸道谢。

    顾怀修的目光,终于从富贵那儿,挪到了清溪身上。

    清晨的阳光温暖柔和,她侧对他站着,脸颊红润,像即将成熟的蜜桃,秀气的鼻尖冒出一层细密汗珠,泛着点点莹光。绕湖一圈不短,十四岁的女孩累得气喘吁吁,单薄的小衫儿衣襟,随着她的呼吸跟着起起落落。

    “想晨跑?”顾怀修再次掏出一块儿rou饼扔给来福,淡淡问。

    清溪看他一眼,对上男人修长结实的手臂,忙又移开,嗯了声。

    “鞋店有专门的跑鞋,想省钱就别健身。”最后一块儿rou饼喂完,顾怀修掏出帕子擦擦手,随即离开长椅,朝三女刚刚跑来的方向走去,背影高大挺拔,步履惬意,宛如一头刚刚狂奔猎食过后的豹子,饱餐过后,悠闲散步。

    小兰、翠翠看呆了,清溪却低着脑袋,眼前是双熟悉的闺秀惯穿的软底绣鞋,脑海里却残留男人刚刚经过时,脚上所穿的白色鞋子,与她在秀城见过的所有男人鞋都不同,一定就是他口中所说的跑鞋吧?

    跑鞋与绣鞋有什么区别?

    清溪不懂,但她从男人的话中感受到了一丝讽刺,想健身就别省钱,他以为她是舍不得买跑鞋?

    清溪红扑扑的脸渐渐白了,有种被富翁当面鄙夷没钱别追时兴的难堪,再看还在啃人家施舍的rou饼的富贵,清溪忍不住迁怒,蹲下去抢走富贵没啃完的破rou饼,狠狠丢进南湖中,反正是rou做的,喂鱼去吧!

    美味的早餐飞了,富贵瞅瞅荡起一圈圈涟漪的湖面,再瞅瞅绷着小脸的主人,狗眼睛里露出一丝委屈,喉头发出求而不得的呜呜声。

    清溪被自家小馋狗逗笑了,难堪的情绪转瞬即逝,抱起富贵摸摸头,赌气似的哄道:“回家给你做好吃的,比rou饼好吃多了。”

    富贵瞅瞅主人,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清溪放下富贵,站了起来。

    翠翠抱住她胳膊,悄悄打报告:“小姐,刚刚你扔rou饼,那人好像听见了,往湖里看了一眼。”

    男人的冷眼闯入脑海,清溪心虚胆颤,却不肯在两个丫鬟面前露怯,逞强道:“听见就听见,硬邦邦的东西,他的狗大可以吃,富贵还小,吃那种牙疼。”

    翠翠知道小姐博览群书,当即信以为真,小兰见清溪一本正经的,也信了。

    还剩一小段路,清溪继续跑,但心思却转移到了脚上。

    其实清溪的脚早跑疼了,脚底板一碰到地面就难受,但也不是针扎那种特别难以忍受的疼。清溪原以为是她体质太弱的缘故,被顾怀修鄙夷一番,清溪不由怀疑,脚疼是不是真的与鞋子有关。

    吃完早饭,去杨家学面的时候,清溪向师父讨教跑步与鞋子的关系。

    杨老也是一知半解,瞅瞅徒弟精致的绣鞋道:“我听别人说跑步健身,也见过有人在湖边跑步,穿什么鞋子倒不清楚,清溪脚不舒服?那晌午叫你师母陪你去鞋店看看,以后天天跑的,这可疏忽不得。”

    清溪点点头。

    中午杨嫂带她去逛鞋店,大多数店面都只卖普通的男鞋女鞋,顶多样式新旧有差别。

    “咱们去洋鞋店看看。”杨嫂牵着清溪手道,现在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喜欢穿各式小皮鞋呢。

    俩人进了附近一家洋鞋店,售货员笑脸迎门,得知清溪想买运动鞋,售货员便引着两人去了东边的鞋架。清溪便看见几排与顾怀修那双样式差不多的鞋子,上面摆的大款男鞋,女式的在下面,居然还贴了价格标签。

    清溪眼皮一跳,这么一双鞋,居然要十几块?顶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了。

    她与杨嫂身上的衣料都不错,售货员觉得生意有戏,一边拿出一双白色跑鞋叫清溪试穿,一边笑着道:“现在的少爷、小姐们都越来越喜欢运动了,像高尔夫、网球、慢跑、登山这些运动,必须穿合适的鞋子,不然容易伤脚,还影响骨骼发育。”

    杨嫂一听,就递了清溪一个“必须买”的眼神。

    清溪穿好鞋,在店里绕了一圈,走路确实比穿绣鞋舒服。

    “小姐多买一双吧,换洗穿。”售货员再接再厉。

    清溪就又挑了一双耐脏的黑鞋,杨嫂要帮她付钱,清溪抢着自己付了。鞋子太贵,清溪暂且没舍得给翠翠、小兰买,两个丫鬟陪她去湖边就行,不必跟着跑。售货员殷勤地建议清溪再去隔壁洋装店买身女式运动装,清溪左耳进右耳出,不想再浪费任何钱。

    早上晨跑白天学面,傍晚回家,清溪沾床就睡,第二天五点一到,她继续去跑步。

    翠翠、小兰远远地走路跟着,清溪一个人慢速前进,离昨日初遇顾怀修的那座拱桥近了,清溪不受控制地开始紧张。

    然后,那条黑毛大狗再次冲到了拱桥之上,威风凛凛。

    清溪垂下眼帘,自己跑自己的。富贵昨天成功抢了来福的狗粮,也不怕来福了,精神十足地跑在主人前头,看到顾怀修,富贵撒欢地冲了过去,狗眼睛直盯着顾怀修口袋。

    顾怀修目不斜视,风似的跑下坡,脚步声越来越远。

    清溪松口气。

    富贵却不甘心地掉头往回跑,追着顾怀修汪汪。

    清溪丢死人了,气急败坏地叫它:“回来!”

    顾怀修脚步一慢。

    富贵瞅瞅主人,最终还是选择了昨日没吃过瘾的美食,四爪并用,眼看快要追上顾怀修了,来福猛地一个转身,朝富贵低吼了一声。富贵浑身狗毛都要炸起来了,吓得立即掉头逃窜,要多没出息就有多没出息。

    “不许再馋人家的东西!”等顾怀修跑远,清溪严肃地教训富贵。

    富贵缩着脖子,好像听懂了。

    结果到了东岸,远远看见坐在长椅上喂狗的顾怀修,富贵不顾主人制止,开心地往前窜。

    但这次,顾怀修没再扔它干rou饼,掏出一块儿,直接抛高。

    来福一跳,精准地在空中接住,动作漂亮。

    可怜的富贵还往地上找呢,却连一点rou沫都没有。

    顾怀修连续抛高喂来福,富贵围着一人一狗白白转了几圈,好不容易知道要跳了,又碍于个头小够不到,笨笨地摔在地上,落在清溪眼里,就好像别人家的父母故意给孩子吃好东西馋着自家娃一样,炫富!

    清溪抿着嘴走向富贵,富贵知道主人要来抱它,着急地将前爪搭在顾怀修腿上,馋rou饼。

    来福想护主,顾怀修没叫它动,却也不给富贵东西。

    “对不起。”清溪硬着头皮过去,努力不看男人健壮的小腿,将富贵抱了起来。

    富贵狗身子不动,黑眼睛巴巴地望着顾怀修,嘴中呜呜嗷嗷的。

    顾怀修右手离开口袋,轻轻一抛,一块儿干rou饼便准确地落在了清溪白色的新鞋之前。

    富贵挣扎着就要下去吃。

    男人戏弄的心思太明显,清溪强忍脾气才没去踩那块儿干rou饼,抱紧富贵,头也不回地走了。

    目送小姑娘气冲冲的背影,长椅上的黑衣男人,难以察觉地翘了下唇角。

    第20章 020

    一辆黑色汽车缓缓转进了老柳巷。

    九月初的时节,柳叶深绿,顾世钦心不在焉地看着家家户户门前栽种的柳树,食指一下一下,没有规律地扣着膝盖。光阴似箭,他快四十了,虽然保养得体,但与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站在一起,差别还是非常明显,晚音却好像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肤白若雪,水眸盈盈,只是眉宇间始终笼罩着淡淡哀愁,叫他看了难受。

    他想让她开心。

    徐望山的死他无能为力,也没有立场搀和晚音与徐老太太的婆媳问题,唯一能帮忙的,就是照顾、保护好她的三个女儿。

    车停了。

    跨出车厢前,顾世钦下意识地整了整长衫领口。

    徐家小院,长姐去杨老家学厨了,二姐在跟母亲读书,云溪便由王妈、李妈陪着,在院子里玩游戏。看见李叔领着一个穿深色长衫的男人进来,云溪歪着脑袋看了会儿,眼睛一亮,认出来了,乖乖地喊顾叔叔。

    小丫头长得软萌可爱,顾世钦眉开眼笑,将云溪抱了起来:“云溪有没有想顾叔叔?”

    云溪乖乖点头:“想了。”

    声音传进书房,林晚音脸色微变,只是客人登门,她找不到理由避而不见。

    “等会儿再练吧。“林晚音对练字的玉溪道。

    玉溪九岁了,分得清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坏,父亲的丧事是顾家父子帮忙cao持的,所以玉溪也很喜欢温润儒雅的顾叔叔,放下笔,兴奋地去外面跟顾叔叔打招呼。

    林晚音无奈地叹口气,心情复杂地走出书房。

    她一身白衣,黛眉明眸,顾世钦视线一凝,得亏年纪大了足够自持,才没有失态太久。抱着云溪,顾世钦远远地朝林晚音点点头,没主动往她跟前凑。林晚音猜到顾世钦过来有事,先叫李妈去后院请婆婆,再请顾世钦到堂屋坐。

    顾世钦应了声,继续与玉溪、云溪姐妹说话,直到徐老太太出现,他才放下云溪,上前行礼。

    “今日不忙?”徐老太太很是欢迎顾世钦,笑着寒暄。

    顾世钦道:“突然想起一事,需与老太太、嫂子商量。”

    他与徐望山同岁,生日小俩月,故敬称林晚音为嫂。

    徐老太太面露疑惑,众人去堂屋落座说话。

    顾世钦看着玉溪道:“本来清溪也在读书的年纪,只是清溪另有计划,我就不强迫她去学堂了,玉溪才九岁,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玉溪去女子学堂读书更为妥当。现在社会倡导男女平等,玉溪进学堂读书,既能开阔眼界,又能多结交些朋友,毕业后找工作自立,活得也潇洒自由。”

    玉溪喜上眉梢,左邻孙家有个大她一岁的小姐,就在学堂读书呢,她挺羡慕的。

    徐老太太却皱皱眉,在她看来,儿子孙子必须读书长出息,丫头们长得漂亮温柔贤淑将来找门好婚事才是正经,但这话是顾世钦提出来的,徐老太太不想太生硬地否定,想了想,悄悄朝儿媳妇使个眼色。

    婆婆、女儿的意思都很明显,林晚音为难了,犹豫片刻,林晚音垂眸道:“顾先生的话有道理,只是玉溪九岁了,已经错过了开学的年纪……”

    顾世钦打断她道:“这个没关系,玉溪读过书,有基础,可以让学校安排一次考试,成绩及格便可插班。”

    “娘,我想上学……”玉溪轻轻拉了拉母亲衣袖,小声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