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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这些猪和野猪也没什么区别了,身上的板油只有现代猪的六七分之一,妇女们把板油给清洗干净,切成大块,然后就是放到锅里,用小火熬。

    一开始出的都是水分,慢慢的,板油紧缩起来,开始出油,也慢慢有荤腥味随着风飘散了,妇女们不禁咽了咽口水。

    这里干活的,基本都是农奴。黑面包对她们来说都是难得的美味,何况荤腥。

    “把油舀出来。”随着崔栖潮的吩咐,厨娘把不断出现的猪油舀到罐子里,里头还有一些杂质,不过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没有条件也没必要过滤干净了。

    一直炼到板油变成金黄酥脆的油渣,就算榨干净了。而这个时候,现场也格外沉默,那些脸脏脏的农妇都直勾勾盯着油渣,表情却像木头一样。

    厨娘把油渣扒拉到木盘子里,崔栖潮一般只敢吃自己眼睛盯着做出来的菜,他拿过木盘子,捡了一颗放进嘴里,虽然没有放盐,但油渣香味很浓,在嘴里咯吱咯吱,冒出油来。

    小白在崔栖潮脚下蹦来蹦去,显然也想吃。

    适量吃一点儿倒是没关系。只是崔栖潮不能光明正大地给它,于是假装手抖,一不小心掉了一颗下去。小白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来接住。

    所有农妇都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叹息,这幸运的猫……

    崔栖潮把木盘递到厨娘面前,说道:“你吃一口,然后每个女人发一颗。”

    这句话出乎了所有人意料,农妇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厨娘,她是知道今天还要熬rou汤给农奴们吃的,对老爷这个吩咐,她都麻木了,呆呆接过木盘,捡了两颗油渣放嘴里,那满满的猪油香气让她根本舍不得咽下去,一直含在舌面上,走到每一个农妇面前,发放猪油渣。

    所有人仍然是沉默,但是眼睛亮了起来,目光随着厨娘的步伐变动,但是不敢争抢,只敢等待厨娘来发放。

    每个人也只有一颗而已,她们像厨娘一样,把油渣放进嘴里,一直含到完全软化,一丝油星也没有,才舍得咽下去。那种浓郁的猪油香气,酥软的口感,叫她们一下子陷入了幸福中。

    再看看一旁若无其事用脚搓着猫的领主,这是什么待遇,这不用四舍五入,就是领主大人亲自给她们rou吃了啊!

    整年结束之前,即使后来大家都喝到了rou汤,也没有阻止在场的农妇频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今天的遭遇,那一粒猪油渣被她们形容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美味。

    有时候美食和味道无关,和心情有关,单论这时候的心理感受,估计还真是她们享用过最好的美食。

    最后剩下的那一点儿油渣都是厨娘的,接下来她还有得忙。

    管事们仍然是在城堡中享用他们的烤rou,崔栖潮本来也应该返回城堡,和那些管事一道。但他怕rou汤也被克扣,所以坚持站在一旁,按照管事们说的,这场狂欢他总得亲眼目睹吧。

    羊rou汤在草地上熬好之后,管家面无表情地对那些农奴道:“现在,你们都可以回家了。”

    虽然自己不缺rou吃,也无数次说服自己,这是老爷的决定,但看到他们无知无觉的样子,想到他们即将享受rou汤,管家还是恨得有点牙痒痒。

    农奴们一身轻松,不出他们所料,帮助老爷们干完活儿后,就可以回去了,那时候,也许庄头能给每人发一碗燕麦糊糊。

    他们流连地看了一眼那几锅汤,在现场的人都看清楚了这rou汤里头多么真材实料,味道多么香浓,甚至放了油。那羊rou被炖得软烂至极,加入大把香草,最后厨娘的勺子拨一拨,就能把rou拨开。

    倾斜、挂着一些碎rou的羊腿骨从浓稠发白的诱人汤汁里露出来一截,几乎能看到骨头洞里头烂烂的骨髓。蒸腾的热气随着羊rou香味一起直往人鼻子里钻,竟然没有夹杂羊膻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厨娘往羊rou汤里头放了一些胡萝卜,这不就把胡萝卜煮熟了吗?还有一些甘蓝叶子,也被炖熟了装成一大盆。这个吃法可太奇怪了。

    在所有农奴拖着沉重的脚步,盯着羊rou汤,恋恋不舍准备离开之时——

    管家继续道:“然后,把你们家里最好的容器,和所有小崽子都带过来,享用男爵老爷赐下的晚宴。这些rou汤是你们的了。”

    一时间,整块草地除了鸟鸣声再听不到其他了。

    所有农奴的表情都凝固住:刚才,发生了什么?

    第34章 有味道的真人秀

    举办宴会的草地就在城堡的高地下面, 崔栖潮站在这儿眺望, 只看到一群农奴赛跑一般狂冲, 这熟悉的画面令他开始怀念c大了。

    像,真像, 真像一食堂开饭时的c大学子们。

    农奴们冲过草场,穿过小河与教堂,然后四散开, 各自冲向自家的茅屋。

    于是正在家里饥饿地等着开饭的小崽子们,就听到了一阵吓人的动静,不说地动山摇, 也像是羊群在狂奔了,还伴随着疯叫声。

    “快, 快啊啊啊!拿上碗!”

    “戴娜, 碗!不, 罐子!抱上你弟弟!”

    有的人甚至站在离村舍有段距离的地方,就叉着腰直接大喊待在家里的孩子, 大的带小的, 小的捧着碗,一起过来, 这样也好节约时间。

    叫喊声此起彼伏, 惊得树上的鸟儿乱飞, 诺森伯兰领的庄园太热闹了。

    至于屋子搭在比较远处的人,就可怜了,是怎么样也赶不过别人的, 只能一边跑一边看彼此的距离,眼睛都要红了。

    他们大概一辈子也没有跑这么快过吧,呼哧呼哧喘着气,但是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这让远处的管家看了心里更来气了:平时做劳役时就抽都抽不动,有羊rou汤吃了跑得比狗还快。

    农奴们携家带口,冲回了草地,他们的孩子还在茫然中,听不懂父母语无伦次的叫喊是什么意思。

    农奴们是没有节庆的,也许对于自耕农和工匠们来说,还会庆祝一年的收成,他们没有,在此之前,最接近节庆的时候,可能是冬天终于过去家里没有人饿死、冷死的那一刻。

    记忆里,从出生到现在,都是这样,往上父亲、父亲的父亲也是同样。

    而从今天以后,诺森伯兰领的农奴们每年最盛大的节日就是秋收后的丰收节。即使老爷提供的晚宴一年比一年要丰盛,但在很多人心目中,最难以忘怀的还是这一年。

    当农奴们冲到了近前时,就看到老爷的侍从们都把守在锅边,手里拿着木棒。

    谁还没挨过木棒抽啊,他们一下子不敢再往前冲了。现场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安静,小孩都被抱来了,他们闻到rou汤的香气却又吃不到,难以避免地嚎啕大哭起来。

    崔栖潮小声吩咐了一句,管家立刻说道:“都给我排成六队。”他粗鲁地拉了三个农奴作为排头,其他农奴迅速在后头排出了十二条队,每队后头都有两个分岔,每个分岔都坚称自己才是队尾。

    管家在他们身上踹了几脚,强行把其中一个分岔砍掉,叫他们去后头。

    虽然粗暴,但非常有效,农奴们一个字也不敢抱怨。后头赶来的农奴,也都乖乖排在了队列后面。

    厨娘和侍女们,手里拿着带把手的小罐子,一个打汤,另一个就舀几块胡萝卜和rou放在里头,农奴们到她们面前,把带来的容器伸出来装汤,按照人头,每个人都能得到一碗。

    崔栖潮毕竟开过食堂,对大锅菜的分量心里还是有数的,这里应该差不多刚好。

    一名农奴之女,五岁的简妮,从出生以来到现在都没有吃过rou,最接近荤腥的,是家里母鸡下的蛋,但凡家里能有什么与rou沾边的,也是给壮劳力吃的,她能有吃蛋的经历,已经很不错了。

    简妮身体十分瘦小,但她有张清秀的脸蛋,蓝色的眼睛被晚霞一照,好像都多了几抹色彩,这让厨娘一看就想到自己的女儿,所以她多分给了简妮一截羊腿骨。

    其他人敢怒不敢言,只能羡慕人家有个漂亮的女儿。

    大多数打完rou汤的人农奴,就像简妮一家一样,在草地上席地围坐。

    他们先喝一口汤,天气这样热,浓稠的rou汤飘着油星,还是热腾腾的,又不至于烫嘴,鲜美得令人难以置信,让干瘪的肚子完全陷入充满热气的幸福中。

    这一口rou汤里飘着一些碎rou,提前做了一个预告。接下来,就是迫不及待地把rou扒进嘴里了。多数是羊rou,也有猪rou,都被炖得软烂,几乎不用怎么嚼。

    简妮两手拿着厨娘额外给的羊腿骨,把上头挂的带着一点筋的碎rou啃下来,头一次吃rou的她几乎是狼吞虎咽,把骨头啃得精光,顺着上头的余味。

    这种过去难以想象的美味,是豆子、燕麦糊糊都完全不能比拟的,她感觉到自己无比需求这些rou,在母亲的指点下,又对着骨头洞吮吸起来。里头吸饱了汤汁的骨髓几乎是流质的,口感和rou不一样,嫩嫩的,滑入口中,同样带着浓郁的香味。

    每一个打到了骨头的农奴都是一样的,他们埋头啃着,把缝隙的rou啃个干净,骨头拆了,吸干骨髓。最后还要将牙缝里卡的rou也舔出来,砸吧着那rou味。

    说是狼吞虎咽也不为过,毕竟过去的日子里谁也没吃过这样精致烹饪出来,甚至放了香草的羊rou汤,这不是贵族老爷们才能吃的吧?

    没有谁会把rou留下,如果是拿到黑面包,也许他们有心情藏起来,分开几天吃,但这些rou汤的滋味实在太美好了,没有人忍得住。就算带回去,恐怕整晚也睡不着,就怕被别人抢走了。

    厨娘带着侍女们,一圈圈走动,把罐子里的炖甘蓝舀进他们的碗里。

    也是这个时候,农奴们才想起碗里头还有蔬菜。

    胡萝卜,甘蓝,这些都是农奴们经常吃到的,这时候的胡萝卜是紫红色,属于需要生吃的蔬菜。在把rou啃了个精光后,他们才把这些吸饱了rou汁的胡萝卜放进嘴里,口感和以往尝到的大不相同,同样被炖到软烂的胡萝卜没有土腥味,也一点都不涩,反而在rou汁外带着一丝甜味,轻而易举就能咬开,尝到萝卜的汁水。

    这个饱满程度,每个人都能认出来,绝对是老爷的菜园里出来的。只有老爷那些施了肥的蔬果才会长得又大又鲜嫩多汁。

    而甘蓝在炖过后,也没有生吃时那样难以入口了。

    通常大家认为,水果是凉性,所以需要烹煮,否则生吃会生病,而蔬菜相反,直接入口就行了,从胡萝卜到芜菁、甘蓝,都是这样的。蔬菜煮熟,说来好像没有什么坏的结果,只是大家从来不习惯这样做,农奴们平凡地重复着祖辈的生活,谁也没有无聊到去想过浪费柴火,把能够生吃的食物烤熟了吃一下。

    煮熟后的蔬菜口感改变了很多,对农奴们来说,同样是难得的美味,就rou被吃完后的失落感驱逐了。而此前下肚的食物也让他们垫足肚子,有了余裕看看周围,和自己的亲人、邻居说说话。

    “……这是我这辈子吃到过,最美味的食物!”

    他们没有丰富的词汇形容,只能不断重复美味这两个字。

    “父亲,我们以后也能这样炖胡萝卜和甘蓝吧?啃起来一点儿也不费力。”

    “那你得自己捡柴……看你吃得,叶子都粘在脸上了,快捻下来吃掉。”

    “我觉得还是领主老爷给我们吃的油渣最好吃,你们没有尝到,那味道简直……”

    “领主老爷啊,领主老爷真是太好心了。”

    “我的父亲,还有父亲的父亲,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好心的老爷!”

    如果不是绝大部分农奴都没有离开过领地,他们就能拿其他领地来做比较了,整个国家、整个大陆,还有比这更慷慨的领主吗?

    那些见多识广一点的自由民就有话说了,铁匠最远到过北部,他敢保证,自己一路上也没有见过比男爵老爷更具善心的领主。

    农奴们在这个再转头去找男爵老爷的身影,却发现他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厨娘听到他们问老爷去哪儿了,翻了个白眼,“废话,当然是回去用晚餐了,你们这些家伙,可是比老爷还要先开饭。”

    城堡里,还有那么多管事和骑士在等着老爷呢!

    农奴们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这时候夜幕已经渐渐降临,漫天星光下,吃饱喝足的农民们回味刚才的味道,靠在一起说说话,觉得这就是最美好的丰收节了。

    也是这一天,使得此后每一次丰收后的宴会,即使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人们仍然选择在露天的草地上举行。

    ……

    领主的盛宴令农民们津津乐道了十来天,一到忙碌间隙,不像以往聊的都是自家的粮食、锄头、小崽子,现在大家一提起来,就是“那天的rou”。

    他们有余裕把那天的细节拿出来一一回味,每一丝都要掰碎了说,这个说我那天啃到了骨髓,那个说我吃到了羊蹄子,还有的被厨娘多赏了一块rou,大家互相倾诉、对比,好像还能嗅到那天的味道……不,可能是真的能嗅到,他们没洗的衣服上还沾着汤渍。

    这种兴奋的状态,在秋播将至的时候,深深影响着众人,以至于在老爷的命令传下来,让他们把那些沤制的粪便浇到田里时,一时间都没有人说“疯了吧”。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庄头和警役都拎着棒子在一旁。

    上半年开始,老爷就让大家把粪便收集到他那里换豆子,可谁也没脑力去多想这是为什么,只要有豆子就行。现在他们听到这个要求,都不大能理解。

    ——鉴于最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已经在老爷下令请他们吃rou时发生了,所以这只是“不大能”而已。

    虫子、老鼠,都从粪便里生出来,那些用粪便和垃圾沤制出来的东西,放到生长作物的土壤里,这是什么道理?不能理解啊!

    和以往一样,在结果出来之前,老爷什么解释也没有,也不需要解释,他只是表示:给我的地都浇上就行了。

    哦,对了,老爷甚至还要求他刚刚结束过一茬小麦和燕麦种植、本该进入休耕的地也一起继续耕作。

    不过这一点,鉴于大家都看到那地松散又湿润,都忽略了。但叫他们随意跟着耕作还是不敢的,他们没有老爷那样足够的种子,种得起赔得起,还时得等待老爷的种植结果出来。

    那么,往土壤里头埋粪便的后果,也要等老爷试试看吧?

    怀着疑惑甚至有点畏惧的心理,农奴们在给老爷的私地干活时,按照他说的给耕地施肥。

    基肥又叫底肥,华夏有句话,叫早粳熟得早,底肥要吃饱。用撒施法,就是先撒肥,然后翻一边土,用量比较大,但是对耕地的地力也有非常大的进益,正适合诺森伯兰的土地。

    这撒着撒着,大家就开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