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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节

    第二日,罗二娘又拿了两个梨罐头送与赵琛等人,二娘他们几个现如今能太太平平地在这凉州城中做买卖,与赵家的庇护也是分不开的。

    赵家人的大本营在河东朔州那边,关系网遍布整个大草原,不过在凉州当地,目前并不算得上树大根深,只是以他们的势力,寻常人也不会轻易上来招惹便是了。

    赵琛父子吃了这梨罐头以后,也是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梨子这个东西虽然也算得上是比较耐放的水果,但若是不将其收入冷库之中,寻常也就是放个三五七天的样子。

    而这些梨子罐头,不仅没放冷库,还被王当等人带着颠簸了一路,约莫个把月的时间过去,罐子里的梨汁梨rou竟是半点都没有变味,这着实不可思议。

    “你说那罗小郎君,莫非果真会些什么仙术不成?”赵畦吃完一小碗清凉滋润的梨罐头以后,对他儿子赵琛如此感慨道。

    “我亦不知。”赵琛摇头苦笑,若说那罗三郎会些仙术,他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相信。

    “此物便唤作神仙饮如何?”赵畦问道。

    “善。”赵琛点头。

    于是,在不久的将来,生活在这一座气候干燥的高原城市之中的百姓们,终于也迎来了一种清凉滋润的饮品,赵家客舍的人管它叫神仙饮,价钱高昂,偏又买者云集。

    为了与罗用谈下这一笔梨子罐头的买卖,赵琛带上几个人,亲自骑马前去离石县。

    与此同时,在大唐西面,黄河对岸,皇帝陛下的rou罐头工厂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建当中,附近大草原上的一些游牧民族听闻了这个消息,纷纷向城州集市涌来。

    按去年秋冬的市场行情来看,今年的羊脂皂与羊绒的价钱应还是不用愁的,牧民们最担心的就是羊rou的销路。

    这时候听闻天可汗在城州城中见了一个规模宏大的rou罐头工厂,预备要向牧民大量收购羊rou,一时间,很多牧民都向城州集市蜂拥而来,若无意外,今年的城州集市,怕是比去年还要大出好几倍。

    都说草原上人口稀疏,但倘若将这一片大草原上的牧民集中到一处,那数量绝对不可小觑。

    而这个罐头工厂的存在价值,也绝对不仅仅只是在于收购廉价羊rou而已。当牧民们开始依赖这一家工厂的同时,他们的脖颈上也就被套上了一根细绳,也许并不致命,但已足够作为指引方向之用。

    下一次,北方的胡人若敢来犯,皇帝陛下只要降下一道圣旨,让城州的这一家罐头厂停产,停止对当地泛滥成灾的羊rou加以收购,绝对就可以给北方许多游牧民族带来致命的经济打击。

    皇帝的罐头厂办得越大,指望他们收购羊rou的人越多,他的影响力自然也就越大。

    北方很多少数民族首领都知道这个道理,他们并非没有想过要去阻止,但是又如何能够阻止得了呢,除非他们想要伤害自己部族民众的利益,成为整个部族的公敌。

    等到了那个时候,都不用那些子民做什么,政治上的竞争对手首先就会跳出来给与他们致命的一击。

    政治从来就是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的较量,不会有真正风平浪静的时候。

    这一次在吐谷浑那边,老可汗伏允去世之后,新可汗慕容顺乃是由唐政府扶植上位,这一场权力争夺的过程,绝对不会是温柔和平的,流血是必不可少的。

    大唐这一边,李世民在执政过程中,向来都十分懂得笼络人心,从底层人民开始建立自己的威望,从而削弱和淡化世族大家们的影响力。

    而世族集团这一边,显然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君权独大,相权式微。

    而罗用的出现,不知又将在这错中复杂的关系之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第177章 收梨

    自打上回吴御史等人闹出了那些事情之后,民间隐隐就有士族大家不喜罗三郎的传言。

    在这个年代,士族大家们的群众基础那还是非常深厚的,隐隐比皇家还要深厚,尤其是在这些士族大家们的故乡。

    眼下这个年代,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国家姓李,但就在这李氏王朝之中,很多人还是会自称吴人蜀人齐人鲁人。

    当地百姓对于他们本地的贵族往往十分拥护,在这些贵族们出仕之后,入朝为官,在朝堂之上往往也是要为自己的故乡争取利益的,绝不肯让自己的家乡父老吃亏。

    如果有一天皇帝与哪一方士族发生矛盾,在那个士族的家乡,百姓们会站在哪一边,这种事不用猜,一般肯定都是站在他们本地贵族那边。

    而皇帝的背后有谁呢,说好听一点,他有整个国家,说不好听一点,这一整个国家,还不是由那些世族大家与他们的故乡父老组成。

    当初,吴御史等人闹出那一番动静,皇帝的态度亦不明朗,河东父老心急,当时就有很多人都站出来为罗用说话。

    所以说,河东罗三郎,虽然并非出身士族,但他现在在河东道当地,也与那些士族大家一般,受到了故乡百姓的拥戴。

    站在皇帝的角度,他很乐意看着罗用一点一点打破那些世族大家在某些经济领域上的垄断地位,从经济上给与这些大家族沉重的一击。

    但是另一方面,对于河东道当地,这新的一股力量的崛起,他又是否乐见其成呢?

    而且受到罗用影响的,又何止经济领域。

    这一日,长安城中几位士族郎君相约到某好友家中饮酒,席间,就有人拿出一本巴掌大的书册,言此物乃是从离石县而来,这一本书册,仅需十二文钱,现如今在河东当地,许多不甚富庶的寻常百姓,也肯花钱买来与自家子女认字。

    “竟是只需十二文钱。”一个郎君摇头苦笑,十二文钱若是搁在从前,普普通通的纸张也是买不得几张,现如今竟能买得到这样一本册子,又是染色又是印花的,做工亦不算粗糙。

    不过早在那罗三郎弄那劳什子草纸以后,民间造纸者日多,像今日这样的事情,应也是可以预料。

    “那吴炽等人,着实是下了一招臭棋。”一位郎君拿起酒盅小酌一杯,复又叹气道。

    “好在他们没做成那事,若是成了,他们吴家怕是要‘名垂千古’。”另一人笑道。

    “吴家家主也是老糊涂了,竟是由得家中后生如此胡闹。”一旁又有人说道。

    “他们吴家最大的进项就是那些造纸作坊,罗三郎整了个草纸出来,将那造纸之法流传于世,简直就与掘了他们祖坟无异。”在这个纸张普及化的过程中同样受到重挫的一些家族,这时候就比较能理解吴家人的心态。

    “再如何,也不应出此昏招,那罗三郎小小年纪便有此番作为,民间多流传有他的事迹,百姓亦是爱戴,诛杀这样的人物,分明就是想要遗臭万年。”一个面容端方的郎君冷哼道。

    遥想当年,老庄在世之时,容不下他们的人并非没有,但是谁人又敢诛杀圣人?就算百姓愚昧好糊弄,这世间不好糊弄的却也大有人在,尤其还有政治对手虎视眈眈。

    前些时候那吴御史等人想要铲除罗三郎,河东百姓挺身相护,弄来弄去,最后还不是被皇帝给捡了个便宜。

    这还是在他们没有弄死那罗三郎的情况下,若是弄死了,因而生出民怨,届时皇帝若是狠狠心,顺势就拔掉一两个世家,以此杀鸡儆猴,树立威势,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依君之见,我等如今又当如何?”一个年轻郎君拱手相问。

    “那罗三郎既有翻江倒海的本事,我等自当顺势而起,因何却要逆势而为?”那位郎君微笑着说道。

    不日之后,便有一些长安城中的郎君,刊印了一些家中子弟的入门书籍,分发与长安城中的贫苦家庭,让他们也有认字的机会。

    按现在的趋势来看,再不久的将来,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肯定不会还像眼下这般,尽是士族子弟,既然这种趋势已经不可逆转,那么他们何不趁早开始笼络人心。

    而这些人的行为,很快就招来了一些其他士族的排斥,认为他们这样的做法实在自降身份又没有格调。

    他们士族的责任便是辅佐帝王治理国家,自当端正持重,就算生死道消也应当要活得堂堂正正,怎么能耍这种小聪明,用这样的小恩小惠去笼络人心。

    这些话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究其根本,有些人还是不想让平民子弟进入朝堂,不想让他们拥有与士族同等的机会。

    总而言之,在士族集团内部,对于同一件事,他们往往也会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

    长安城这边还在争吵不休,而身处离石县的白二叔等人,这时候自然就被打上了亲罗派的标签,就连他们的整个家族还有一些走得近的家族都被贴上了这样的标签,隐隐也受到了来自大半个士族集团的排斥。

    这样的排斥着重就表现在婚姻和官员任免上面,这段时间白家有一个女儿被人退婚,在朝为官的一些白家人,处境也不算太好,问题更大的则是白以茅等人的出仕。

    按罗用的意思来说,就这几个小毛头,让他们去当的什么官,好好学习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那几个小子现在已经没有了刚来西坡村那时候的嘚瑟,每日读书习字的,除了算术,那白二叔每天还要给他们上课呢,罗用偶尔不太忙的时候,就会带着自家六郎七娘那两个过去旁听,这两个小的这会儿指定还是听不懂,但罗用觉得就算听不懂,熏陶熏陶也是好的嘛。

    至于四娘五郎他们,那两个现在完全已经奔着挣钱的路子一去不回头了,四娘一天到晚都窝在那边铺子里,五郎更是恨不得连学都不去上了。

    他俩想得还挺美,说什么将来要在长安城开个书局什么的,要请多少多少人帮忙雕版,请多少多少人负责影印,罗用听了也就是笑笑。

    赵琛几个骑马来到西坡村的时候,罗用正与他们的那些弟子们在坡上收谷子。

    今年这些谷子灌浆那时候,赶上村里的灌溉系统竣工,吸收了许多清凉的溪水,结出来的谷子也都挺饱满,大伙儿一边收着,一边也都很高兴。

    “你们这一片谷子长得也好啊,这一亩地,比往年怕是要多产好几斗。”一个挑担的村人经过罗家这一片坡地的时候,往那地里头看了看,笑着说道。

    “定是要比往年多些。”罗用的一个弟子也笑着回答说。

    往年,村人若是在这样的坡地上种谷子,亩产通常也就一担多,少有能上两担的,要说这坡地贫瘠,那也不算特别贫瘠,主要还是缺水,每户人家都种着大几十亩上百亩的田地呢,若是要靠人力挑水浇地,那是无论如何都浇不过来的。

    今年这灌溉系统一搞起来,坡上这些庄稼明显就比往年长得好些,这还是长到灌浆那时候才给灌溉上的,待到明年后年,从这庄稼苗从地里头抽出来的时候,就把水分给他们浇得足足的,到时候这个产量不知道又要提高多少去。

    其实像现在这样,一亩地能产两三担,风调雨顺的,大伙儿就已经很高兴了。

    罗用穿来这里以后,也很是有一些感慨,记得从前自己刚读小学的时候,课本上就跟他说祖国地大物博历史悠久云云,历史悠久那是确实的,地大物博,这个就要打个问号了。

    像唐初这时候,就这地里头的庄稼,总共也才没几个品种,红薯土豆那就不说了,玉米原本也是没有的,麦子亦是从别处传来,水稻的品种目前也是相对落后,产量并不算高,可以在高原上广泛种植的高粱,这时候约莫还在非洲,花生也是没有的……

    不来这个时代走一遭,罗用也就不会真正明白,那些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明,并非是在富足之中诞生,而是在艰苦的条件下,一点一点被创造出来的。

    虽然与二十一世纪相比,唐初这时候还是一个贫瘠落后的年代,但是在同一时期,它却又比世界上很多国家都更加的先进和文明。

    能够生活在一片先进和文明的土地上,这原本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若是没有前人的世代积攒,也不会有今日的大唐。

    村人们喜气洋洋奔走相告,因为今年的谷子丰收了,大抵每亩地都能产两三担以上,尤其是往年不被看好的那些坡地,今年都取得了不错的收成。

    “你们那凉州城的客舍可是建好了?”罗用将赵琛请到自家院中,而与赵琛同来那几人,则先行到许家客舍洗漱歇息。

    “快了。”赵琛言道:“大体都已建好,眼下便只剩下一些零散事宜。”

    两人坐下来说话,罗用难免又要问几句二娘她们的近况,得知她几人在凉州城中一切安好,他这才安下心来。

    从这西坡村到凉州城,这么远的路,王当他们打一个来回都要两个来月,所以罗用也就要这么长时间才可以得到一次罗二娘几人的消息,偶尔倒是也能从那些西边来的商贾那里听闻一些,他们知道得却并不详尽,大多都只是那凉州城中的闲言而已。

    赵琛这一次前来,自然就是为了那梨子罐头的事情,这件事罗用也早有准备。

    前些时日,他便让人从坡上采了一些杜种树的叶子回来提取杜仲胶,虽然没多少,但若只是用来做罐头瓶盖中的内垫之用,那也够做一些的了。

    只是,他们石州当地并没有多少梨子,前两年他们村的人吃梨子,都是王当等人从平夷那边运来。

    现如今王当他们跑凉州那条路,西坡村这边虽然时常也有小贩前来,却比不得王当那些人,眼下都已经快要过了梨子大量成熟的季节,很多西坡村村民却都还没怎么吃到过梨子。

    “事不宜迟,我这便到平夷县去收购梨子。”赵琛拍板道。

    “也不需将梨子送来西坡村,我看这罐头作坊,暂时便设在离石县吧。”像梨子这种新鲜水果,从离石县城送到西坡村,多出来大半日的工夫不说,平白还要增加坏果烂果的比例。

    至于那梨罐头的作坊,罗用也想好了,就在城外那个租车行,那里地方挺大,出入也便利,租车行那几个小老板跟罗用还挺熟,借他们地方用用,多少还能给他们添点生意,租金什么的也不用给了。

    事情说定了以后,赵琛去许家客舍吃过一餐饭,然后便与他那几个随从一起,骑马去了离石县。

    到了离石县,天色已是擦黑,几人找了一家客舍倒头就睡,第二日一早复又早起赶路,待他们来到平夷县城,时间也是不早了。

    这一天晚上,平夷县那边不少商贾便听闻一个消息,言是那朔州赵家人来他们县里收梨子,一文钱四个,有多少要多少,还要找人担去离石县,脚夫钱赵家人另出。

    要知道水果这个东西就是容易坏,他们这里的梨子若是挑去离石县,三四个梨子卖一文钱,那也不算是多么好的价钱。

    但是在这平夷县,那可就不一样了,在他们这里,梨子成熟的季节,一文钱至少也能买五六个,有时候附近乡人自己挑来城里卖,一文钱十个十二个也是有的,就是他们这里的梨子普遍长得也不大,有些还比较酸,若是清甜爽口的好梨子,那又是不一样的价钱了,城里头时常也会有一些商贾富户们开出比较高的价钱收购。

    这大晚上的,城中很多商贾小贩就都活络起来了,那赵家人虽然说了有多少要多少,但谁知道他们究竟能要多少,万一动作慢了没赶上呢,于是很多人就连夜出城,到乡下去联络货源。

    这平夷县也不是什么大城池,晚上虽也关城门,可那城墙又不高,还破败,又没有什么官差巡逻,翻一翻不就出去了。不过这种事也是只能做不能说,这要较起真来,翻越城墙可是犯法的,一个弄不好,就得被抓去服徭役。

    主要还是眼下这世道好,没有什么战乱,若换了天下不太平形势紧张的时候,也没人敢这么干,一个弄不好被人当jian细给砍了,那砍了也是白砍。

    这时候正是秋季,夜里又下了露水,夜风吹来也是带着些许寒意,天上的星光倒是不错,照得到处都挺亮,就是那树影之间影影绰绰的,着实有些吓人,行人们又怕遇着鬼怪,又怕遇着野兽。

    “快些走快些走,你怎的越走越慢来?”在平夷县西面的一条土路上,一个小贩催促着说道。

    “阿耶,我怕。”说话的是个男孩子,听声音,约莫还没过十五。

    “莫怕,怕个甚,再走几步就到你外婆家。”年长的男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