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好啊。”他依旧盯着她的脸。

    “……”凌妙妙一顿,差点咬了舌头。

    刚才她就是一时口快,哪个取向正常的男人会看这种书?本以为他可以嫌恶地走开了,可是黑莲花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她一时没了词,顿了顿,弯腰从桌子底下掏出个柚子,吃力地砸在了桌上,眼睛亮晶晶:“对了,我请你吃水果吧。”

    刚好她一人吃不掉,还在发愁。

    慕声的语气有些古怪:“这也是楼下小二给的?”

    “是呀。”她拿匕首划开一道,鼓着腮帮子开始吃力地剥柚子。

    “书,水果……”他的语气愈发薄凉,“他怎么不送我呢?”少年冰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无端有种危险的压迫感。

    凌妙妙剥得满头大汗,完全没有看到他的脸色,只觉得他的问题问得奇怪,没好气道:“我自己掏钱买的,你要是掏钱,他也帮你买水果。”她烦躁地撒了手,将柚子搁在桌上,朝他一滚,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累死了,你剥一会儿。”

    慕声沉默地接过剥了一半的柚子,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嗤”地插进柚子皮里,右手拉着皮,旋即嗤嗤嗤几下,轻巧地将果rou剔了出来,那柚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又快又狠地剥皮抽筋了。

    凌妙妙看得一愣一愣,他的动作却不停,将柚子掰成了单瓣的,还接着往两边撕开薄薄的皮儿,卷起来托着,将整齐饱满的果rou递到她嘴边。

    清香骤然袭来,凌妙妙低着头,呆住了。

    “不是说要我剥吗?”少年的声音低而平淡,语气出离耐心。

    脸蛋骤然有些发热,她没好意思低头咬,踌躇了半晌,拿手接住了,说话都有些磕绊:“剥、剥剥外面那层就可以了。”

    她有一点隐隐的感觉,他最近变得有点奇怪。

    按理说此时正是柳拂衣撇下慕瑶不顾,jiejie伤心脆弱的关键时期,原著里慕声已经开始主动争取jiejie了……可是眼前,她的攻略对象还在一瓣一瓣地替她剥柚子……

    “哎……好了好了。”妙妙抓住他的手腕,“别剥了,小心手疼。”

    他没有动,任她握着,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上,“我没用手,用的是刀。”

    凌妙妙尴尬地撒开手,飞快地往嘴里塞了一瓣柚子。

    柚子清甜而汁水饱满,令人心情愉悦,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她含含糊糊地问:“慕jiejie还好吗?”

    慕声纤长的睫毛低垂,弯了弯唇角,露出坦然的自嘲微笑:“阿姐素来不听我劝。”

    “那你……劝我呗。”凌妙妙满脸同情,托腮瞅着他,语气特别真诚,“我听你劝。”

    慕声呆了一瞬,旋即道:“劝什么?”

    “无论柳大哥娶了慕jiejie,还是娶了帝姬,我都不高兴。”她撇了撇嘴,恨恨道,“不高兴死了。”

    “……”

    “劝吧。”她眨眨眼。

    少年的脸色几番变化,许久,才干干道,“那你换个人喜欢吧。”

    凌妙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应该喜欢谁?”

    “……”

    他觉得这段对话有些熟悉。当时在泾阳坡李府,坐在他的床上,女孩满眼醉意,怜惜地捧着他的脸,他冷静地问:“我应该喜欢谁?”

    “喜欢我呀,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

    他睨着她,心里百转千回,半晌才冷冷答:“总归不是柳拂衣。”

    “子期,你该不会是这样劝人的吧?”凌妙妙满脸失望,“难怪劝不动慕jiejie了,这也太直接了。安慰人也要讲究语言艺术的……”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她哪里知道,面对阿姐时的舌灿莲花,在她这里,全都使不出来,心里又干又涩,说多错多。

    凌妙妙边说边吃,吃得累了,递他一瓣柚子:“你怎么不吃?”见他半晌不接,直接拿起来抵在他唇边,“尝尝呗。”

    他顿了一下,乖乖地张嘴将柚子吃了下去。水果冰凉而甘甜,吃完了,她又耐心地喂他一块。

    他干脆刻意不伸手了。

    凌妙妙无知无觉,边喂边趁机教育:“慕jiejie多可怜呀,柳大哥不在,她只有你一个弟弟了,你不陪她,谁来陪她?”

    “你和阿姐不是也玩得很好吗,你怎么不劝?”

    “我……我哪像你,我又不知道慕jiejie喜欢什么,也不太清楚怎么讨她的欢心。”

    她说话有些心虚。

    原著写到主角团回长安,柳拂衣缺席,慕瑶黯然伤神,黑化慕声意欲取而代之,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向jiejie自陈身份,表白心迹。

    狼人自爆,还能讨得了好?慕瑶无法接受撕掉面具的弟弟,甚至对身边蛰伏伪装了这样一个低劣的人感到崩溃和恶心,矛盾激化,姐弟二人从此决裂,黑莲花彻底黑化,摇身一变,彻底晋升为后期的反派角色。

    按照现在的剧情发展,他未必一定黑化,可决裂和矛盾看来不可避免。

    对一个长年暗恋的人来说,倘若不被当面拒绝,就不会彻底断了念想,藏在心里,就总觉得还有希望。

    所以,这段日子,她非但没有阻挠,反而刻意促成慕声与慕瑶的单独相处。她从心里希望他能迈过这个坎儿,只有他决绝地迈过了慕瑶这段历史,她才能有勇气面对崭新的他。

    只是,看着黑莲花像猫儿一样乖巧地吃她喂的水果,润泽的眸中难掩失意和疲倦,她心里又有些愧疚,仿佛为了自己的私心,做了伤害他的事似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如何讨阿姐欢心。”

    少年的声音渐低,“无论我怎么做,她都不会开心。”

    “那你就再接再厉……”

    “只因为那个人是我。”

    凌妙妙微蹙眉头,一块柚子猛然塞进他嘴里,阻止了他后面的话。

    “太好了,一点也没浪费。”她乐不可支地擦去手上的汁水,慢吞吞地将柚子皮拢在一处。

    “……”觉察到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脸上,她才随意道,“你不要总是这样自贬嘛,你哪里不好了……”

    她屈起手指比划了一下,杏子眼里带着笑意,“是比柳大哥差那么一点点,但也没你说的那么差,慕jiejie很喜欢你的,我能看出来。”

    “是吗?”他垂下眸子,复又抬起眼来望着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我……没有不好……”

    凌妙妙傻乎乎地笑了:“你怎么跟小孩学说话似的呢。”

    “……”

    梆子声隐约传来,凌妙妙走到窗边往外看,钩子似的月亮挂在树梢。

    她伸了个懒腰:“都这么晚了,快回去睡觉吧。”

    已经很晚了吗?他站起身来,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失落,漫成了海。

    凌妙妙已经毫不留恋地把他往门外推了:“就在隔壁,我就不送你了,快去快去……”

    夜灯单薄纤弱,微光如豆。

    少年一人站在房间里,环顾四周,卷起帐子的床榻,圈椅,黑褐小桌,和桌上插瓶的干花……正如她所说,房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可是又截然不同……没有她的气息,便是萧索如寒冬。

    第80章 蜜柚(二)

    在长安停留的第三天,收到了柳拂衣匆匆递来的信,信封上还残留着连绵阴雨天的潮气,薄薄的纸被露水打得皱巴巴的。

    慕瑶展开信纸时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的急切,可是扫了一眼之后,她就脸色惨白地笑了笑,一言不发地将纸叠成四折,锁进了匣子里。

    “阿姐。”慕声的黑眸定在她脸上,敏锐地绷紧了神经,“怎么了?”

    她垂下眼帘,眼角的泪痣在灯下闪光,肌肤仿若透明,“没什么,追查耽搁不得,我们先往无方镇去吧。”

    慕声的手叩在匣子上:“让我看看。”

    “不管他了,先下一盘吧……”

    “让我看看。”他一动不动,眸中满是冷意,罕见地在jiejie面前表现了执拗的一面。

    慕瑶脸上强撑的笑终于褪了干净,有些破罐破摔地松开手,靠在了椅子上。

    慕声抿着嘴唇取出那张苍白的纸,信上字迹异常潦草,只有短短两行:“情况有变,归期不定。不必等,先行。”

    他“嚓”地一甩,将纸拍在桌上,语气发沉:“阿姐!”

    慕瑶别过头去,飞速地擦去了溢出眼角的一丝晶莹,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眶强笑道:“阿声,别闹。”

    慕声沉默地看着她的脸,若非逼到绝境,她鲜少露出过这样失态的神色。

    他知道阿姐对柳拂衣用情之深,他年少时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介入,嫉妒酸涩这么多年,几乎都快习惯了。经历数次劫难,他们一次比一次加密不可分,难以撼动。眼看他们一路发展到即将成婚,他也只是觉得,或许这样就是故事的结局,是他被动接受的终点,也无不可。

    都已经这样了,他还能怎么样呢?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柳拂衣突然撇下阿姐离去……

    这么多年,慕瑶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哭过。

    他眸中慢慢沉淀出一种异样的冰冷:“阿姐这次还要等他吗?”

    慕瑶惊异地抬头:“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越发薄凉:“一而再再而三如此处事,难道阿姐还要原谅他吗?”

    “原谅?”她蹙起眉头,“拂衣并未对不起我,谈何原谅?”

    他低眼,柔和美丽的睫毛盖住了眼里翻腾的憎恶:“柳公子从不洁身自好,三心二意,摇摆不定,任何一个女人送上门来,他都不会拒绝。阿姐,这就是你喜欢的人?”

    慕瑶怔住了,随即气得发抖,“阿声,你说话怎么这样刻薄?”

    少年猛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慕瑶,沉默了许久,似乎到达了压抑的爆发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刻薄?”

    慕瑶也跟着急促地站起来,眼前人润泽的黑眸中熟悉的无辜和亲切迅速褪尽了,陌生的乖戾浮现出来,连带着他周身都弥漫着一层冷意,与平时截然不同。

    慕瑶顿了顿,语气放低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这么多年想说的话,阿姐不是早应该料到吗。”他眸中仿佛结了冰,嘴角讥诮之意越发明显,“他若够喜欢你,早就上赶着娶你,他如今连娶你都推三阻四,你就没有想过,从此不要他了吗?”

    “慕声!”慕瑶先是被戳了痛脚,头皮一阵发,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今日的话全是主观臆断,偏偏说得异常难听,几乎是句句忤逆。

    她本就在气头上,他煽风点火……她勉强压住火气,勉力解释:“这么多年,你难道还没认清吗?拂衣并不如你所说。”

    她刻意放柔了声调,想缓解此时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