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拿来的这个青霉素质量很好，用不了那么多。” 祝老幺：“……” 王医生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青霉素以前我们都叫盘尼西林，是外国人发明的，后来我们国家的人虽然把菌种带回了国，但是造出来的盘尼西林却始终没有外国人的质量好……” “我当年还没有被下放的时候用过的国内的盘尼西林单位和你拿来的这个不一样，我还以为这些年国内的制药业也被这场浩劫所影响了，所以说的量是以以前那种盘尼西林为准的。” 一旁竖着耳朵偷听的祝小嘉：“……” 对不起，她真的是在一个小药房买的，她也不知道几十年后的制药技术比以前的好那么多啊。 祝老幺听见这番话，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他才无奈地看了眼祝小嘉，低声道：“你拿去给别人用也可以，但是不能说是哪里来的。” “可以。” “用完了以后必须把瓶子销毁。” “可以。” …… 对祝老幺提出的所有要求，王医生都一一答应，一点都没有犹豫。 “谢谢。” 在最后，王医生还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祝家人鞠了个躬。 他们两人心知肚明，王医生要救的人，不会是其他村民，而是他的“同类”。 祝老幺之所以会对王医生提这么多要求，不光是他不想别人知道这个药的来源，王医生以前也是医科学院的教授，是被下放到这边来的，不管他医术多好，平时治好了多少村民的病，他的身份终究是尴尬的黑五类。 跟他们沾上关系，绝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祝小嘉他们的母亲梁云岫，也曾经是一个资本家的大小姐。 他们回去的时候，祝伯母已经不在了，红婶有些奇怪地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人就跑回去了，叫她她都不回头，跟撞了鬼似的。” 祝家为了把祝老幺劝回去几乎是全数出动，祝老头和祝老太太本来被小儿子找借口跑掉就心怀怨气，看到祝伯母回去了更是怒不可遏。 加上心怀不满的祝秋菊一直煽风点火，就是一直向着大儿子和孙子祝军的祝老太太也对祝伯母意见不小。 一想到她拼了老骨头在这边为大儿子一家争取好处，大儿子一家却跑回家里睡的睡，耍的耍，祝老太太也跑回去了。 祝家人来时来得轰轰烈烈，可被祝老幺撂了半天后，陆陆续续地都回去了。 没办法，白天他们可以不要脸的在祝二叔公屋子里待着，但是晚上总不可能睡在祝二叔公院子里吧？ 而且从祝家过来的距离也不过几分钟路程，祝家众人心里盘算着，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堵门也是一样的。 祝小嘉乖巧地眨了眨眼：祝伯母大概是拿到了自己“不小心”藏在柜子上的麦乳精，怕被发现所以偷偷溜回去了。 这么多年下来祝小嘉也算摸清了点祝伯母的性格了，她大概是觉得祝家人都在这里劝祝老幺，一定能劝的祝老幺回心转意，她正好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吃点好东西。 谁能想到，祝家人的联盟居然从内部瓦解了呢？ 希望祝伯母不要吃独食，让祝家人都尝尝那瓶“特制麦乳精”才好。 这天晚上，祝家的茅房非常热闹。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祝大伯一家同时闹起了肚子，祝老太太心疼孙子心疼得不得了，嘴里不住地骂着祝大伯母，问她到底给自己宝贝孙子吃了什么东西把祝军弄得不停拉肚子。 就连祝秋菊祝夏荷她们，也被祝老太太大半夜骂儿媳的声音吵得睡不着……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祝小嘉他们就起了身，洗漱了准备去赶车了。 祝小嘉人还小，没走几步就被她爸抱了起来，“你人小要多睡会儿，不然以后长不高。” 昨天祝二叔公和祝老幺还担心祝家人今天早上特意早起来堵门呢，结果今天早上起这么早居然没看见祝家人。 难道他们一夜之间想通了？ 祝小嘉深藏功与名，在老爸的怀里睡着，坐上了往城里去的拖拉机。 等祝家人醒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祝小嘉他们早就进城了。 没错，昨晚祝大伯母一家三口拉肚子拉到半夜，严重影响了祝家全家人的睡眠，就连一向起得比鸡早的祝小竹都没能幸免地睡到大天亮。 暴怒的祝老头祝老太太肯定是要找人发火的，这一回，祝大伯母真是要倒大霉了。 …… 祝老幺的火车是今天下午的，这会儿时间还早，祝老幺说要带三兄妹在江城逛逛，不知怎么的就逛到了江城百货。 祝小嘉这辈子出生就是在祝家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进过城。 不得不说，她现在的表现有点像个土包子。 看见江城的马路要惊讶一下，看见几层高的“大楼”要惊讶一下，就连看见了江城的百货商场也要惊讶一下。 虽然她是看见了“古董”的惊讶，但是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就是乡底下的小村姑进城，一惊一乍，难免有些看轻了她。 祝家人都很能装，祝离和祝原跟祝小嘉一样没进过城，但是他们在江城百货柜台前面站着的时候就很淡定，好像他们经常来一样，跟旁边的祝小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的地方布票还有一点，这个去了夏城就没法用了，不如给小嘉你买点新花布吧。” 祝老幺不会说这本来是打算他接小嘉他们走的时候留给祝老头祝老太太他们的，这次回家见到的很多事都让他愤怒，就连本来还想保留的那点面子情也不打算要了，反正现在三个孩子他都接到身边了，以后只要按时把两位老人的赡养费打过去，家里其他人过得怎么样都不归他管了。 祝离祝原对这个没有意见，他们两个男生也不需要做新衣服，祝小嘉这个meimei打扮得好看他们也高兴。 看样子，要不是他们没有布票，一人都要给祝小嘉扯一块做新衣服。 祝小嘉才不在意这个呢，她小小的个子还没柜台高，看不清里面的售货员长什么样子，但是她仰起头，也能看见柜台上方无数纵横交错的双向钢丝“轨道”。 在还没有收银机的年代，商场收钱就是靠着柜台上方的铁丝来完成的，她爸把钱给售货员，售货员就把钱夹在头顶的夹子里，然后木板一打，夹着钱的夹子便沿着钢丝“唰”地飞到了收银员那里，收银员把找回的零钱和□□夹在铁夹子里，又“唰”地飞了回来。 梁云岫家以前的产业里有好些铺子，都是用的这种收钱的方式，祝小嘉他们听梁云岫给他们说过，可是亲眼见到还是头一回。 祝小嘉仰头看得出神，时不时还“哇”出声，有些大人看见她长得可爱，善意地笑笑便走了，不过也有些人，看见她这幅模样不大高兴。 “嗤，什么乡下土包子，连这个都没见过。”一个有些尖利的声音响起，祝家人齐刷刷地冷了脸。 “让让，别挡路。”祝小嘉还没回过神，就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移到了她面前。至于这个身影的主人长什么模样她看不清，以她的小个子只能看见肥大的军绿色裤子，裤腿比她腰还粗。 “同志，我听说你们刚到了一批新花布，我能看一下吗？” “不巧，这个客人买了最后的一点。” “同志，我结婚要做新衣服，你能把这布让给我吗？”那道声音对祝老幺说，比起刚才嘲讽祝小嘉时简直柔了好几个声调，听得祝小嘉有点头皮发麻。 唉，祝小嘉默默地拉着她爸的手走到旁边去，这位绿裤子同志刚嘲讽完自己就跑去问她爸要让布，这是什么样的精神？这是自取其辱的精神啊！ 她祝小嘉跟她爸看起来就那么没有父女相吗？ “哦。”果然，她爸还是很向着她的，不咸不淡地搭理了一句，继续等售货员把那块布给包起来带走。 “你怎么这样？你什么态度啊你？”绿裤子大概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子恼羞成怒。 “嗤，哪里来的土包子，连先来后到的道理都没听过。” “就是，大婶，先来后到，为什么我们要让你。” 大婶……祝小嘉差点笑出声，人家刚刚还说她结婚要用呢，这会儿也没什么晚婚晚育的提倡，结婚的都是十**岁的女孩子，她哥叫人大婶也太过分了吧。 祝小嘉大多数时候心还是很大的，不跟这个绿裤子计较。 真要说土包子的话，肯定是这个绿裤子土包子，她祝小嘉上辈子那也是天天在大都市生活的人吗，紧跟潮流，维多利亚的秘密都看过不知道多少期。 所以说，她怎么会跟一个七十年代的人计较这个呢，她有那么小气吗？ 最后，祝小嘉在那个绿裤子的面前把花布抱在怀里，故意掐着尖嗓子道：“唉，也就一般般吧，什么样的土包子会连这个都没穿过啊。” 然后，她屁股后面跟着她爸，她两个哥哥，趾高气昂地走出了江城百货。 没错，她可小气了！绝对要计较这个！ …… 这个年代出远门是要开介绍信的，祝小嘉被她爸抱着，看着那个一脸和气的大婶写了介绍信盖章递给她爸，她就自然地接了过来好奇地看了起来。 “哟，建国，你丫头这么小就识字了啊。” 建国？ 祝小嘉看着手里的介绍信，楞了一下。 “祝建国……这是谁啊？”祝小嘉一脸懵逼地问。 她话音落下，所有的人都被她逗笑了， “傻丫头，祝建国是你爸啊。” 祝小嘉：“……” 祝小嘉这才知道，她爸在村里叫祝老幺，在外面还有一个“学名”叫祝建国，这名字还是他以前夜校的老师给他起的。 村里人起名比较随便，老一辈的就老大老二地排，反正村里也就那么几个人，可一旦要离开村里去外面闯荡，还是得要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名字。 祝建国这个名字可比祝老幺好多了，工厂里一起上班的人也更熟悉这个名字。 不过这个名字也就在外面用，回了祝家村，村里的人还是叫他祝老幺。 “建国你这丫头可真逗，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爹叫什么名字啊。” 祝小嘉一脸严肃地抗议：“我爸平时不叫这个名字！” 其实祝建国这个情况也不少见，他们这一代都是三零后、四零后，出生的那个年代正是这个国家最动荡最艰难的岁月，许多人本来的名字都不怎么好听。 就说厂里这些人，别看他们平时建国、和平，一个个名字正儿八经的，本名其实都是什么狗剩、二狗子，“老幺”这个名字都还算其中比较好听的了。 不过大人们若是诚心要戏弄小孩子，肯定是不在意这个的，一时间祝小嘉被许多怪蜀黍怪阿姨包围，左一句“哇你六岁了都不知道你爸叫什么”，又一句“你爸平时可爱念叨你了你怎么这么不孝顺呀”，祝小嘉被这群无良长辈们调戏得一脸血，深深地觉得，如果以后她跟她爸关系不好一定是这群人在挑拨离间！ 偶尔祝小嘉空隙之余偷偷溜走去向两个哥哥求助，结果不小心偷听到这两兄弟的对话。 “原来爸还有这个名字，我都没听妈这样叫过。” “就是，我差点都问出来了，幸好小嘉比我先问出来。” 祝小嘉：“……” 妹控什么的，一定都是假的！ 怀着对这两个假妹控的愤恨，祝小嘉坐上了前往夏城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