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一旦没人看见的时候,她就变了一副神色,顾云瑶的脸色变得更沉静,更淡然一些。

    纪凉州死死闭着眼睛,纹丝不动,额上不停地冒着冷汗。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誉王会把纪凉州丢下,用到了蒙汗药这么“卑鄙”的手段,起码顾云瑶知道,此次的事态发展对纪凉州必然很重要,誉王也是在再三权衡下才做了这么两难的决定。

    前世的她因为鲜少与侯府走动,也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誉王这样的人物,才不知道原来一直以为远在天边的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实则近在眼前。

    他就躺在自己的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顾云瑶见他眉头深深锁了,在梦里他可能会更洒脱地表达情绪。

    纪凉州俊逸的脸就在手心下,在她思索的片刻功夫以内,一双浓郁的眉皱得更深了,顾云瑶忍不住伸出手,想替他抚平眉心。总觉得还是平淡安静的样子更适合他。

    伸出去的手还没触到分毫,他抬手竟是一抓,扼住了她的手腕。

    第62章

    纪凉州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他太用力了, 顾云瑶被他扼得生疼,忍不住低低出了一声,他还是沉沉闭着眼, 仿若无所觉。

    顾云瑶的手腕很快被抓出了红印, 她往前伸了伸胳膊,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

    两个人的距离因此而更加接近了。

    近到几乎能闻到他的呼吸。纪凉州就在她的眼下,外面的天光很好,透过窗棂,有些微光尽情地流泻在他的脸上。

    顾云瑶在半空中倾了半截身子, 立足看着他。他的脸庞非常的英俊, 面如冠玉。忽而想起前几日的夜里, 看到他站在那团浓影下和她说话,黑夜没有将他的存在消融, 反倒是更衬出他英俊挺拔的身姿。

    侯府内随处可见在风中摇晃的灯笼, 他沉如水,抱着宝刀,灯笼的光映在他的身上, 眼里很清冷,却站在那里和她说着一番耐人寻味的话:“我不会害你的。”

    手腕上面又是一疼,顾云瑶的回想就此打住,低眉往下一看, 纪凉州的眉头还是深深锁着, 他这么年轻就阔别父母跟在誉王的身边做他的义弟, 远离千里之外,他不会想家的吗?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家了?

    脚尖掂了半天快要撑不住了,顾云瑶的身子颤了颤,被他突然的一拉直接摔在他的身上。

    纪凉州在发梦的状态中,不明白怀里抱住的是什么,只是感受到软软的,也暖暖的,好像抱住了怀里的什么,就能让身心都静下来。

    他其中的一只手扼住她的手腕,另外一只手忽然箍住她的腰间,叫顾云瑶完全不能动弹,只能贴服在他的胸前,脸埋在他的侧颈处。

    纪凉州身体里躁动的感受终于定下来了,耳边是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的耳侧酥酥麻麻的。

    纪凉州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顾云瑶正试图从他的怀里脱离,转过脸来正好看到纪凉州在看她,她也望着他。纪凉州还望着她,眼里很淡,根本不知道目前的他在做一些什么。

    还是顾云瑶先涨红了脸,她也不是想要脸红,只是此刻实在没法再把自己代入成一个毫无意识的孩子,在前世,就是她及笄以后,除了有过一门被齐国公三公子悔婚的婚事以外,几乎不曾见过其他的男人,也根本不可能有这么近距离的肌肤相触。

    纪凉州却好像完全不明白此刻的动作意味着什么,明明都醒了,还不知道要把她放开。好似真的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和上次被拢了手心在他指尖不断摩挲的情景下一样,顾云瑶的脸色徒然大变,身体用力地从他的怀里挣脱起来。可能纪凉州真的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姑娘,只是觉得她是个孩子罢了,所以她现在起了这么大的反应,反倒有点古怪。

    顾云瑶站定了以后,脸色也平常了许多,但纪凉州发现她还是刻意离远了一点榻边。

    纪凉州半坐了起来,不禁想着她为什么又摆出了一副怕他的样子。还以为下了棋以后两个人就能成为知心好友了。

    纪凉州眼眸淡淡地看了一眼手心,上面似乎停留了小姑娘的余温,胸膛里也温软一阵,还能闻到她留下的香味。

    抬眸,他看了小姑娘两眼。

    发现小姑娘的双颊红红的一片,耳根也是红了,似乎有些愤怒,又有点无语,他刚刚是不小心抱了她一会儿,不知道哪里惹怒了她。誉王说的没错,女孩子比较难懂。纪凉州收好了手心,几日没有好好喝水了,嗓音有点哑:“你……怎么在这里?”

    顾云瑶看到他这样,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了,不禁意外,他长了这么大,都不通晓男女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有点傻?

    起初还以为他是个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家伙,原来那冷淡的目光只不过是他不懂表达感情的结果。顾云瑶稍微好受了一些,知道他没有真的冒犯她的意思,语声软了一下:“我看你一个人被留在侯府里面了,一定很难受,就想来看看你。小姨父他……誉王他不是故意想抛下你不问,应该是有什么内情。”

    纪凉州看到她这么小的年纪,说话就能如此体贴了,轻轻“嗯”了一声,桌上的请愿书还在,誉王也是用心良苦了一番,既然事已至此,他便去边关一趟。

    司琴很快来接顾云瑶,因放心不下姐儿,还把墨画也带来了。

    两个人一起拥着她“打道回府”,司琴进屋子的时候看到纪大人和姐儿正在说话,也不知这两位如何有的共同话语,司琴一时好奇,问道:“姐儿,您和纪大人方才都聊了些什么?”

    顾云瑶莫名想起了薛mama平日喜欢问东问西的模样,司琴此刻的眼里也像是放了光,她有点无奈,想想也是,侯府里平时只有一个外祖母当家做主,日常生活再无聊不过了,几个小丫头聚在一起,除了聊些家常还能聊些什么?

    顾云瑶当然是撇开了被纪凉州抱进怀里的事,只说道:“那日我与他对弈,结果输了,事后才想起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刚刚我们两个人在聊那日棋盘上的布局。”

    司琴和墨画对围棋不通晓,墨画听过也就算了,司琴嘴更甜一些,对她夸奖了一番。三个人一起回到了北园。

    宫里的太医隔一阵子会被请来侯府,蔺老太太在静雅堂里正被太医把脉。

    脉象还算平稳,没什么大碍,相较于之前蔺老太太的身体健朗了许多。太医正在为蔺老太太嘱咐许多事情,还奇怪蔺老太太怎的身体突然精神了许多,顾云瑶就从外面被王mama领了进来。

    太医就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走进门来,他怔了怔,未曾听说侯爷有什么女儿。

    蔺老太太招了招手,叫顾云瑶过去她怀里坐。顾云瑶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小跑到她的身边,仰头很乖巧地趴在她的腿间。

    太医观察到,向来不爱言笑的蔺老太太,眼光瞬间柔化了许多。

    蔺老太太和太医介绍了一番,太医才知道这孩子原是顾府的二小姐。

    他是个须发皆白,年过半百的男子了,正巧难得从太医院来一趟,蔺老太太也叫他帮忙瞧瞧这丫头。

    顾云瑶递出手腕。太医凝眉给她把了一会儿脉,眉头后又渐渐松了。他笑说道:“脉象也很稳,只是有些气虚,体弱之症应该是从娘胎就带下来的。令爱千金应不是足月产的孩子。”

    顾云瑶看向他,居然被他答对了。她不是足月产,在顾府里面不是什么秘密。不受顾德珉的疼爱,恐怕也与此相关。顾德珉其实是一个疑心病很重的人,生性多疑也让他不敢在朝廷内与谁轻易合作,最相信的人始终只有自己。

    蔺老太太低眉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眉头深锁了几分,这孩子哪有半点像顾德珉,她更像她娘多一些,但是要说女儿蔺月柔嫁入顾府以后,一直持家有道,不可能也绝对不会做出有悖常理的事。

    蔺老太太又问了太医一会儿话,有家仆匆匆从外面赶至,王mama先出去听他说了些什么。

    听完之后,王mama的脸色都变了。立即走进来贴着蔺老太太脸庞耳语了几句。

    顾云瑶仰头,正好就看到蔺老太太的脸色徒然大变,她心里也是一沉,头一次看到外祖母这种情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蔺老太太想起怀里还有云瑶在,这件事和云瑶,和她所在的顾府息息相关,她怕直接交代给云瑶听,这孩子容易忧思过甚。

    可她聪慧。好多事瞒不住她。

    通过蔺老太太望着自己时欲言又止的脸色,顾云瑶很快猜测出一定是顾府出了什么事情。

    不禁蜷紧手指,因发力过猛,指尖都有点白了。顾云瑶努力抑制着激动的情绪,镇定地问道:“是不是我的祖母出了什么事?”

    顾老太太素日最疼爱的便是她这个孙女,整个顾府上下都知道,顾云瑶来了侯府之后,顾老太太来见过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其实顾云瑶的心里隐隐有点意识,祖母她一定出了什么事!但那日上元节当天,肖氏和两位长房的公子来看她时,明明白白从肖氏口里听说的是文哥儿病了,顾老太太才抽不开身过来瞧她。

    当时的她怎么就犯迷糊了!如果真的是祖母生病了,甚至病重了……想到这里,顾云瑶的脚步有些虚浮。蔺老太太赶紧把她抱到了怀里,应是感受到了她身体的颤抖。

    蔺老太太道:“既然瑶儿你猜到了,外祖母也不隐瞒你了,顾府那边如今派了人过来,就在门口,我们一起去瞧瞧情况。”

    她站起来的时候,凝眉神色阴郁地望了一眼太医,太医便知事情有多么不妙。不等蔺老夫人开口,自告奋勇说道:“既然来了,我便跟着老夫人,一起过去瞧瞧情况吧。”

    第63章

    顾云瑶才到了侯府门口, 影壁前果真停了顾府派来的马车。来的人里有薛mama, 还有她的贴身丫头桃枝,薛mama还算镇定,桃枝一见到多日不见的姐儿, 思念心切, 加上顾老太太出的事情确实有些大,她眼睛红了又红,险些哭得喘不上气。

    侯府里单独备了一辆马车,为了顾云瑶乘坐得更加舒适,蔺老太太与她同乘了侯府的一辆, 太医则与来的薛mama等人上了顾府的马车。

    马车一路前行, 偶尔磕到几枚细小的石子, 会稍微顿一顿,除此以外车程很快, 专捡了几条少人经过的小道走。一路穿街走巷, 顾云瑶忍不住掀开车帘打量外面,总想着能够再快一点就好了。

    等待的过程有些度日如年,顾云瑶的心里很不好受, 想要快点飞奔回去。

    终于顾府门口标志性的石狮子近在眼前,马车刚刚在路边停稳,顾云瑶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

    蔺老太太怕她摔着,因而也加快了脚程。下了马车以后跟在她的身后, 很快追上了她。

    顾府里面上下一团忙碌, 很久没有经历过这么乱的场面了。才踏入了门口, 耳边充斥可闻凄然无比的哭声。

    此刻的天色已经开始有点黑了,顾府在一片灯火笼罩中与往常没有两样,但那哭声一阵阵地凄厉地传来,顾云瑶下脚的时候,身子有些重。

    已经有下人等在顾府门口,等的就是她的到来。

    来不及多问具体情况,顾云瑶只管往前一个劲地走。

    一帮人挑着灯笼簇拥在她的身后,蔺老太太也在身旁,后面还跟着她们从侯府带来的太医。几个人匆匆赶至顾老太太所住的安喜堂,老远能见到正堂外面许多丫头婆子站在那里,惠姨娘也在,不过她和方嬷嬷两个人也同丫头婆子们一起,待在正堂外面守着,没法进屋内瞧瞧情况。

    路过惠姨娘和方嬷嬷身边的时候,顾云瑶抬头看了她们两人一眼,惠姨娘眼里红通通的,手里绞着帕子,竟也是哭得有些喘不来气。方嬷嬷替她拍了拍背,想叫她好受一点。

    顾云瑶心里冷笑一声,恐怕这个时刻惠姨娘装模作样地哭一番,是想搏一个性子温婉的好名声吧。她装得再像也没用,顾老太太在大年三十当天借由文哥儿落水的事情,暂且将文哥儿养到了身边。惠姨娘心里不恨老太太,绝无可能。

    顾云瑶记得前世的时候,惠姨娘仗着给父亲产下一儿半女的事,很受父亲的喜爱。顾德珉被贬为地方官以后,往常京城里有些富贵的生活是不能再享受了,每日望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情闹心,他的心思居然动到了母亲留下的嫁妆上面。

    别人可能不清楚,以为是顾德珉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吃不得苦,才动了这个歪念头。顾云瑶却是知道的,惠姨娘在背后没少煽风点火。文哥儿需要请好的老师,文哥儿学习太用功了,需要吃些补品,文哥儿的教书先生授课有功,文哥儿需要添置衣物了……

    种种理由都出自文哥儿的身上。哪有那么多的需求!不过是想用文哥儿做借口,拿她母亲的钱做填充罢了。

    顾云瑶心里再度冷笑一声,看了这一眼以后,就不再看她了,匆匆迈步踏入正屋里头,有守在门外的婆子替她开了门,蔺老太太也跟着她一起进去了。

    大伯母肖氏,大伯父顾德彬,以及大房的两位哥哥全在,当然也包括她的父亲顾德珉。

    肖氏是个强干的性子,未出闺阁做肖府小姐的时候,性子就随她的做言官的父亲多一些,不轻易与人示弱。顾云瑶却看到,她此刻也红了眼圈,是极力忍耐的样子,有泪却不敢轻弹。

    大公子顾钧书直接哭得眼睛肿了,二公子顾钧祁要好一些,紧抿着唇只是不说话。顾云瑶从他外露的表情里看出,他必然也不好受。

    顾老太太在府里最疼爱的人是她,除此以外,也很疼爱大房的两个孙儿。平日里虽然待人严苛了一点,没有几个人不服老太太的手段,哪怕是顾钧书,在过年期间被狠狠打了板子,事后也觉得祖母罚他罚的没有错。

    她的父亲也站在那里,脸容很忧愁。

    顾云瑶对他没有太大的感情,他从来就不疼爱她。

    那日她病了,在侯府里面躺着的时候,也稍微听到一些顾德珉被抓来“负荆请罪”时与外祖母之间的谈话。他对惠姨娘越好,她就越对他没有感情。但是他是祖母的儿子,对顾老太太来说,次子年轻时虽然风流成性引人诟病,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rou,哪有不在乎不心疼的道理。

    顾德珉对顾老太太来说很重要。其中纠葛,顾云瑶想的很清楚。

    蔺老太太走过去,也把太医带来了,和众人介绍了以后,顾大爷直接露出了感激不尽的眼神。

    头先顾老太太已被顾府请来的郎中瞧过,她是发了偏头痛,一时头痛难忍还昏倒了。

    顾云瑶左右看看,却不见文哥儿在,顿时问道:“文哥儿呢?”

    肖氏告诉她说:“被赵mama先抱到隔壁屋了。”说完以后不禁多看了顾云瑶两眼。

    她的身子还是那么娇小,脸容很平静,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那也难怪,顾云瑶才病好了没多久,站在这里与顾钧书和顾钧祁两个孩子对比起来,身影显得十分单薄。肖氏却从她小小的脸容上看到不一样的感觉,往常顾云瑶喜欢笑,眉眼弯弯很是能逗得人开心。该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满脸严肃的模样,肖氏有点意外。

    文哥儿是顾云瑶的庶弟,然而她也只比文哥儿大一岁罢了。小孩子从小顽劣,叫人不省心,尤其是男孩子,肖氏深有感触,她的身边就有书哥儿和祁哥儿两个孩子,顾钧祁好一点,顾钧书从小惹出来的事,叫她头疼。

    文哥儿也叫人不省心,两相对比之下,把顾云瑶衬得更加聪慧,行事作风收放自如。

    太医替顾老太太把了把脉,蔺老太太在后面问他怎么样了,太医摇了摇头说道:“积郁成疾,怕是这段日子刚落下的新病。”

    顾德珉等人听后大为震惊,他们从未听老太太说过这段日子里有偏头痛这样的毛病。包括顾云瑶在内,跟在老太太身边这么久,居然也不知道。但也可能是她出顾府,到侯府暂且养身体才出的事。

    还是一起跟来的薛mama上前说了话:“老太太前儿个还喊头痛,奴婢想叫个郎中入府里给老太太医治看看,才过完年,两位爷忙于政务,老太太不想叫两位爷担心,才叫奴婢和赵mama不要告知大爷二爷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