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毕竟最是难消美人泪。

    顾云瑶哭得双肩一颤一颤的,两只眼睛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苏英最怕的就是看到女人哭,何况还是被他惹急的,顾云瑶也不是无端就哭出来,感情不丰沛也不打紧,一想到前世加今生,祖坟里母亲的墓其实是一个没有尸首的衣冠冢,还有父亲一直都偏袒惠姨娘,任由她和顾云芝母女两个人胡作非为,等等等等很多事情,顾云瑶瞬间哭得更加梨花带雨。

    苏英嘴唇一抿,准备低低地说一句:“别哭了!”顾老太太还有赵mama她们正好赶到,带头赶来的是之前被苏英胁迫要求带路的那个管事,即刻落入他们眼帘的,就是苏英强行握住顾云瑶的手,顾云瑶在面对这个精壮魁梧身材的男人面前哭得楚楚可怜。

    苏英冷冷一哼:“……”

    这下感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顾德珉下朝以后,才在宫外坐上了轿子,便从今日来接他的一个小厮口中得知家里出了事情,正等着他回去处理。

    顾德珉长长出了口气,总觉得事情接二连三不断地出现。首先是近段时日,宫中的太子殿下已到了适婚的年龄,隆宝帝在着力考虑为他纳太子妃的事情。顾德珉是礼部侍郎,宫中许多繁琐的礼仪都要经过礼部之手。

    其次就是近几年当中,隆宝帝开始听信一些妖道的谗言,改信天命和轮回之事。为了向神明祈福多活几年,他开始修造炼丹房,开始炼丹。还有写青词的事情,也都交代给身为礼部侍郎的他来做。

    听到府内出了事,他的眉心就是一跳。小厮替他掀开了轿帘子,钻进去往里面一坐,一个时辰以后,顾德珉终于赶回了家中。

    苏英带着一些人马过来,本来是想反客为主,没想到居然被冠上了欺负顾府小姐的“罪名”。

    他至今还不确定那个穿杏黄色褙子的女主人是不是蔺绍安的小表妹。

    顾德珉入府以后,到得安喜堂时,看到苏英带来的人马就站在院子里面,顾老太太和苏英两个人就坐在安喜堂里面,谁也不开口说话。

    气氛有点凝重。

    顾德珉踏进去,面向顾老太太说了一声:“母亲。”

    顾老太太看到他,便说:“你来的正好。”

    顾德珉发现正堂的一侧居然被摆放了一个屏风,原先这里没有屏风。他又透过缝隙好像看到一身杏黄色的褙子,知道是女儿顾云瑶站在那里,如今确实是不方便见男客的时候。

    顾德珉的眉心抽了抽,看向这位苏英苏大副将,再回顾一下他留在院子里的那些神机营的士兵们,还是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神机营,还有神机营的副将,好端端的跑来他们顾府干什么事?

    顾老太太给他赐了座,有管事的上来为几位上茶,赵mama一直站在顾老太太的身后,和她一起两个人盯着苏英的侧脸瞧。

    苏大副将生得真的很英武,和她们见多的眉清目秀的公子哥不一样,武将天生自带一种摄人的凌厉。

    苏英的口气也和他的铠甲一样,又冷又硬:“今日带兵过来,事出有因,不过你们要说我欺辱了你们家的小姐,不如把她叫出来,我们当面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况。”

    好一个事出有因,顾德珉算是听明白了,难怪瑶姐儿会在场,原来苏英亲自带了兵过来,差点欺辱了瑶姐儿。

    虽说他对这个女儿,自小就没有给过太多的宠爱,但是涉及到他们顾府的脸面,更涉及到顾云瑶的声誉,顾德珉一向很看重女儿家名节的问题,如何能让苏英这等邪佞小人占了便宜?

    不管他以前是不是怀疑过,顾云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都觉得对不起她,更对不起她的母亲。

    正堂里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顾德珉忽然道:“苏大人,此言差矣,您这突然带了人马过来,是为了何事?我可是听说,头几日,苏大人还带着人马去过忠顺侯府一趟。苏大人是不是忘了,在朝堂上面,那些言官们是如何弹劾大人您的吗?”

    他在说“如何弹劾大人您”的时候,语气故意加重了几分。苏英如何听不出这个意思,顿时脸色凝重了几分,好像攀满了寒霜。他的手狠狠蜷紧,慢慢开口笑道:“怎么,我怀疑你们府内窝藏jian党,不过是想来搜捕一下,是替皇上办事。替皇上办事的时候,还需要先过问一下皇帝陛下他老人家的意思吗?”

    第125章

    在屏风后面的顾云瑶, 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爹为了她在发脾气, 平时顾德珉在官场里,谁也不敢得罪,也从来不投机于谁, 顾云瑶的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但是苏英的话也太严重了, 居然敢胡言乱语扯出他们家窝藏逆党这种事,朝廷最近在拿田大人开刀,隆宝帝终于在前两个月里想起来诏狱里面还关押着田有仁这一号人物。阎钰山说要杀鸡儆猴,拿田有仁开开刀,因为近段时日, 隆宝帝开始沉迷在炼丹房里炼丹, 许多朝廷命官都认为身为当朝天子, 如此行径荒诞不羁,必须要及时制止, 阎钰山才提出要用田有仁吓唬吓唬这帮朝臣。隆宝帝居然认可了这个主意。

    田有仁的手上可能有什么对阉党们不利的秘密。

    阎钰山一直想找寻机会把田有仁的存在抹杀掉。

    眼下是风口浪尖的时候, 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被冠上田党的名号。所谓窝藏jian党,就是一个很大的罪名。

    顾云瑶好不容易暗中“扶持”顾府, 将顾府改变了和前世完全不一样的走向,这个危急的情况让她突然就明白了,改变有时候很容易,想要维持可能就会很艰难。

    她不能任苏英胡言乱语下去。

    苏英正与顾德珉两个人争锋相对之际, 屏风后面的人影微微一动, 杏黄色的褙子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的目光瞬间落定在顾云瑶的身上。

    果然还是会被她那个柔弱无依, 楚楚动人的模样所吸引。

    苏英不觉看她看得有点久,只回想起美人垂泪时叫他心里掀起的那股惊涛骇浪感,却没想到一个美人若是带着刺,暗藏在她的表皮之下,可比那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带毒的三角头的蛇还要厉害。

    顾老太太和顾德珉没想到顾云瑶会出现,顾老太太原先是想叫她的孙女待在屏风后面,这口恶气肯定是要替她出,为此还特地把同样在朝为官的顾德珉也请了回来。那边大房还没有告诉他们情况,但是如今大爷顾德彬是朝中的大理寺丞,主断公案,这事情要是闹大了,也不是不可行。但是牵涉到瑶姐儿的声誉,顾老太太还是想尽量私下解决为好。

    顾老太太手里缠着佛珠,眼神看向顾云瑶,却发现她的双眼异常明亮。

    顾云瑶笑了笑,站在那里是不紧不慢地开口了:“苏大人,既然您说我们顾府窝藏了jian党,何以有这样的言论?”

    本来就是胡诌出来的理由,问他,他哪里知道?苏英倒也不急,却发现这个有可能是小表妹的女子,不像之前他见到的那样楚楚可怜,说话不卑不亢,让他非常的意外。

    就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苏英也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一个女人,跑出来干涉朝廷之事,怕是不妥。还是待在深闺中,等着好好嫁人为好。”

    他看着顾云瑶,她还是惊人的漂亮,从来没想过,顾府里面会有这样的尤物,苏英不禁在猜测,她究竟有多大了。整个京中的阔太太圈子里,是真的没有几个人见到过顾云瑶。她此刻站在这里,敢这么和他说话,就是胆量,其他人家的小姑娘若是看到身穿银甲的他,早就吓到腿软了,这个顾府的小姐很好,胆识过人,不卑不亢。更关键的是,她居然还能出言回击他。

    顾云瑶又继续道:“苏大人,照您的意思就是说,女子就应该待在深闺之中等着嫁人才是?”

    苏英虽然觉得好像被她绕进了另外一件事里,但还是翘着唇角作答:“正是。”在他看来,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庸品,而如她这样的绝色美人,就更加是。

    倘若她不是顾府里面的小姐,倘若她命途坎坷,不幸流落在外面,早就不会是如今这样的处境了,而是成为男人争相抢玩的玩物。

    是的,玩物。苏英忽然想到这样一个词。

    他负手笑了笑:“你就是蔺绍安的表妹吧。”

    顾云瑶也没回答。

    苏英道:“知道你最大的错吗,你就是太自视甚高了。应该庆幸,你是顾府的小姐……”

    话音才落,顾老太太的脸色就是一变,连顾德珉也觉得简直是造反了,苏英跑到顾府里撒野就算了,还口出狂言。

    顾云瑶听着苏英的话,慢慢平静下来,可以说,其实她等的就是苏英这个反应,从他多次的举动可看出,苏英这个人,想必是一个自命不凡的人,说什么顾府里面出了jian党,无非就是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来顾府里面看看她。

    目前最得隆宝帝宠爱的陈贵妃,是苏英的小姨母,他若是犯了什么事,隆宝帝那里可能听信陈贵妃的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所以他敢在对忠顺侯府出手以后,遭到言官们的弹劾,还能全身而退。

    但是世间总是有个道理,所谓一物降一物。

    苏英正负手而立,他的正前方是安喜堂的匾额,上面笔迹端正地写着“清明净身”四个字。因为是背对着门,门外有个什么动静他没能及时反应。

    苏英带来的士兵们一个个都站在院子里,看到顾府的管事此刻带来一个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对襟长褙子的妇人,有点眼熟,其中一个立即认出来,吓得脱口就要喊道:“夫人好。”

    柳婧出手制止了他,全部的士兵们都和哑巴了似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副将的夫人亲自登门,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声。柳婧原来是柳大将军之女,从小不爱女红,就喜欢跟着她爹一起舞枪弄棒,也练就了一身好武艺。

    她的目光是冰冷的,落在人的身上,更有种寒冰加身的感觉。

    柳婧不动声色地接近顾府的正堂。

    里面顾云瑶和苏英两个人正在对话。

    顾云瑶道:“苏大人的夫人是柳大将军之女,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听说她武艺高强,连一些男子都敌不过。夫人她又在家中主中馈,把好好一个定南侯府上下打点的很好,若不是有苏大人您的夫人在,您又何能抽出身去为陛下效力?”

    居然听到一个小姑娘在夸她,柳婧有点满意,视线落向正堂里面悄悄观察,顾老太太好像也看到了她,应是知道她的身份,但什么都没有说。

    柳婧一看到顾云瑶的那张脸,就有点惊诧。

    再看她的夫君,正背对着站着,声音好像有点不屑。

    “若不是有我身居要职,她如何能做这个将军夫人?”

    苏英才说完这句话,就听到身后有个人杀猪一般的喊他:“好你个苏英!”

    他浑身一震,回头就看到柳婧那张母老虎一般的脸,立即过来好像就要拧他的耳朵,苏英望了一眼院子中的其他神机营士兵,一个个全都噤若寒蝉,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苏英的嘴角一抿,慢慢挑了眉,侧头一看顾云瑶,似乎是憋着笑的模样,那嘴唇一张一合,还比了个口型,苏英是看明白了,顾云瑶好像在说:“对不住了啊,苏大副将。”

    苏英的心一点点往下沉,用力地一甩手,冷哼一声,带着兵就要回去。柳婧哪里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一直跟在他身后,气不打一处来:“之前我让你养的瘦马进门,已经是给你面子了,你还要来顾府里面生事,实话说,是不是又看上方才的那个顾家小姐了?我瞧着你,看着那小姑娘,眼睛都直了。苏英我可告诉你,你千万别打她的主意,她是正儿八经的顾府小姐,难不成还会甘愿伏低做小成你的小妾不成?苏英,你若是敢动一点歪念头,我就叫你好看。若是没了我爹,你这官途也不会这样的平坦!”

    苏英被闹得没办法,紧皱着眉头,一路听到他的婆娘一直在身侧念叨,那些士兵们也都被他打发回去了。他不想逗留,就去值班房里面待一待。

    一想到多日之前在忠顺侯府里丢的面子,加上这次,已经是第二回了,这个叫顾云瑶的小表妹,连续两回敢和他耍心眼,他还每次都被她耍得团团乱转。还有动念头这种事,他就算动了念头又怎么样?顾府也不可能把人老实地交出来。他就算行事再强硬,也不可能把一个好好的官家小姐抢回来。

    苏英的脸容又臭又沉。晚上从值班房回家时,柳婧气得已经不想瞧见他,听说是下午的时候就收拾了包袱,回京中的娘家小住几日。至于几日,没个准数。

    苏英坐在屋子里,慢悠悠地喝着热茶。

    外面有人进来禀报,说是三小姐要过来了,三小姐指的就是苏婉。

    苏英想了一想,确实有好几日没有好好见过meimei了,最近他被公务缠身,又总是被官员集中弹劾,被隆宝帝单独留下来说过话,期间可能冷落了自己的meimei,明明说过要帮她把婚事给定下,和蔺绍安那边却一直僵持不下。就叫人把苏婉带进来。

    第126章

    苏婉进来的时候, 苏英正在把玩着茶盏, 他的身后有一个巨大的博古架,旁边还有个瓷缸,里面插着好几卷文人们送的笔墨, 定南侯夫人柳婧平时喜欢种些花草, 屋子以内也摆放了几盆绿萝,秋日的阳光洒在上面,仍然是一派绿油油的生机盎然。

    屋子里面放了绒毯,地上还豪放地铺了一样猎来的老虎皮做的毯子,苏英就是这么脚踩在上面, 好似闲情逸致地在仔细端详手中之物。他的长眉浓郁, 在阳光下更显英气与凌厉。

    听得声音, 他才抬起眼。

    苏婉今日穿了一件杭绸团花的褙子,月白色的湘裙, 颈子里面配了一个金项圈, 正敛着眉,含着笑看他:“大哥,你好像不开心, 是不是因为和嫂嫂吵架了?”

    苏英抿唇轻哼一声,看来她都知道了:“我去办公事,你嫂子她也要来胡搅蛮缠,此番回去也好, 冷她个几天, 她便能想明白了。”

    苏婉的声音轻软, 宽慰他道:“嫂嫂她这些年来一直陪在大哥您身边,念在她为您,为这个家里做了那么多事,您也不该那样对她。”

    苏英听后,沉默了片刻。他的meimei一向温柔贤惠,善解人意,苏婉说的没有错,柳婧为他做过许多事,他也是长了眼睛,全都看着也记在了心里。记得有一年皇城里居然混入了蛮子军,趁隆宝帝带着几位皇子去猎场围猎,险些害死了皇帝与太子殿下。他带着为数不多的神机营的人在旁随驾,竟也惨遭埋伏,是有逃出去的小兵回城禀报,柳婧听到消息以后,不由分说立即组织了人手,亲自带队突破了重围。而后皇城护卫队也一一赶到。

    柳婧当时的话还回荡在耳边,见到蛮子军时,她第一句扔出来的就是:“谁都不能动我的夫君,若想动他,需得从我这边过!”

    看着meimei清丽秀雅的脸庞,苏英渐渐静下心来:“回头就派人去请你大嫂回来。”

    苏婉很高兴,柔柔一笑说道:“大哥,您想明白就好。”

    苏英忽而就挑了眉,他是能想明白,但苏婉呢?

    正因为她的这席话,苏英更觉得忠顺侯府那边实在令人恨得牙痒,论貌美,苏婉绝不输于人,论才学,苏婉自小就被好好地培养,出口就能成诗,论心境,她淡雅温柔,品行很好。哪一点配不上那个蔺绍安?

    可忠顺侯府里的态度暧昧不明,苏英的脸容忽然凝重了几分,这是从小就放在身边嫡亲meimei,他一点点看着她长大,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到如今已亭亭玉立的窈窕佳人。他以前就很宠这个meimei,想给她天上地下无双风华最好的东西,不管是她想要吃什么,穿什么,还是嫁给谁,都要配最好的。

    那个蔺绍安……苏英呵呵冷笑一声,开口问她道:“你到底喜欢那个忠顺侯府的世子哪一点,他到底哪里好了,你偏要等他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