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皇帝点了点头:“朕也觉得,广恩伯勤学上进,是个可造之才。” 谢迟低着头:“谢陛下……”声音低得几乎没人能听见。 “那就……”皇帝似乎想了想,“加封他侯位。封号定个……”皇帝又沉思了一下,“勤勉机敏,就叫勤敏侯。礼部尽快拟定诏书,就这么定了。” 灯火辉煌的含元殿中,唰然一静。 除夕宫宴上加封宗亲并不稀奇,可如此旁支的宗亲在这样的日子里得到加封实在罕见。所有人于是都怔了半晌,还是陆恒先回的神,笑道:“恭喜勤敏侯。” 众人都因此而回神,谢迟也从震惊中诧然回过味儿,匆忙下拜:“谢陛下!” 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广恩伯府。彼时一家人正一起守岁,叶蝉和容萱都陪着谢周氏。不好和孙媳待在一起的谢祷就成了自己单独过年,叶蝉于是让乳母将两个孩子都抱了过去,叫他们陪着太爷爷。 宫中来的宦官将这消息一说,分别待在两间屋子里的一家人全傻了——怎么去宫里当个值,说晋封就晋封了?! 按照他们的理解,晋封之前都会有些苗头才对。通常是宗亲间会起些风声,大致的说辞是“那个谁谁谁啊,近来颇得圣意/差事办得不错,估计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该加封了”云云。 谢迟这事,先前可没一点苗头。即便陛下盯了他近一年的功课,前不久还赏了他园子,似乎也没人觉得他会这么快就加封。 他实在太年轻了。这个年纪的宗亲,不论高低,都一样担的是父辈传下来的爵位,能加赐食邑就已说明极有出息,直接晋封的,二三十年也不见一个。 所以这事变得格外令人惊喜,一家人从“守岁”变成了单纯的“等谢迟”。然则直至过了丑时,谢迟还没回来,二老实在困乏便只好各自睡了。叶蝉和容萱带着孩子回去,也各自准备睡下。 等到叶蝉正半梦半醒即将睡熟的时候,堂屋里有了点响动。 她隐约听到值夜的白釉说:“爵爷回来啦?恭喜爵爷。” 接着是刘双领笑斥:“没规矩,该叫君侯了!” 白釉便又赶紧改口。叶蝉强睁开发沉的双眼时,谢迟正绕过屏风走过来。 她打折哈欠撑坐起来,谢迟边脱了大氅交给刘双领边说:“你睡你睡,我吃点东西就也睡了。” 叶蝉一怔,继而想到他估计是当值时不便吃东西,立刻叫白釉去厨房端饺子过来。谢迟说不用,吃两口点心就得了,叶蝉就又改了口:“下两盘过来,我和君侯一起吃。” 他不就是怕吵着她睡觉?她懂得很。 谢迟扑哧一笑:“真拿你没办法。” 说罢他坐到床边,叶蝉要往他身上靠,但被他推住肩头:“身上凉,你等会儿再靠。”可她还是靠了过去,还抱住了她。 然后她自然要拉着他问怎么突然晋封了?在宫宴上封的吗?陛下怎么说的? “嗨,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晋封了。”谢迟哑笑。在陛下开口下旨的片刻之前,他还在担心自己或许会连个侯位都没混上,就已经被旁人的嫉妒之火烧死了呢! 然后他详细地跟她说了整个过程,叶蝉认认真真地听着,越听越觉得惊心动魄。 天呐,除夕那满是权贵的宫宴,陛下把他叫进去,当着满朝重臣的面亲口加封,这也太震撼人心了! 她设想着那个场景,忍不住地笑起来。谢迟听见笑音一刮她鼻子:“笑什么啊!” 叶蝉抿住了笑,在他胳膊上蹭蹭,呢喃说:“觉得你厉害!” 二人又聊了几句,饺子就端了进来。一碟是平平无奇的猪rou白菜馅,一碟是颇为暖身的羊rou馅。除此之外,还有腊八蒜。 这腊八蒜从腊月初八便开始腌制,又一直放在温暖的内室中,现下已颗颗翠绿如玉,盛在碟子里赏心悦目。而且,泡蒜的醋也变得美味得很,较之寻常的陈醋多了一股醇厚的鲜蒜香,用来蘸热腾腾的饺子,入口便会让人觉得一本满足。 叶蝉其实并不饿,吃了五六个就搁下了筷子,然后托着下巴看谢迟吃。谢迟可是饿狠了,他晋封之前,好不容易寻了碗饺子汤都没喝成,晋封之后退出大殿刚好是侍卫们用膳的时候,但他又不得不忙于应付前来道贺的宗亲朝臣。等他们道完贺,用膳的时辰又已经过了。 谢迟于是吃得风卷残云,他头一回觉得饺子原来这么好吃!里面的馅怎么这么香?口感怎么这么好?汤汁怎么这么美味? 吃完他还喝了一大碗饺子汤,可算弥补了当值时“到了眼前的饺子汤飞了”的缺憾。 然后,叶蝉接下来有近两刻没见着他。因为她没吃腊八蒜,这东西是如果两个人一起吃就闻不出嘴里的蒜味,一个吃一个不吃便会觉得熏得厉害。谢迟生怕被她嫌弃,跑到西屋疯狂漱口去了,他把漱口、用浓茶漱口、用牛乳漱口的步骤反反复复重复七八遍,觉得基本没什么味儿了,才回到房里。 叶蝉已经迷迷瞪瞪地又快睡过去了,他躺上床,她下意识地往他这边蹭了蹭,额头往他胸口一贴,就没了动静。 自此之后,谢迟可以歇息十五天,等到过了元宵再进宫当值。 晋封的事让他真正成为了洛安城中的新贵。大年初一,请见的帖子就如同雪片般又飞来了一回。叶蝉知道都不见也不合适,就问他都见了哪些人,她打算从他没见的那部分里挑一些和他同辈的、身份又不能得罪的,见见人家的女眷。 但是谢迟说:“不能得罪的我都自己来。忠王殿下、还有各亲王府世子都会慢慢走动。郡王府往下的宗亲太多了,索性都先不招惹。” 他也不想别人说他一招晋封就开始结党。郡王往下的宗亲他不打算见,朝臣们他更不打算现在就搭上关系。 当下唯一让他比较进退两难的是太子太傅薛成递来的帖子。这位太傅的地位比较特殊,近几年已经逐渐放下在朝中的实权了,同时却又还是太子的老师,备受尊敬,连皇帝也敬他三分。 不过这事他也没法让叶蝉帮他拿主意,更不能说自己不见,只叫叶蝉见见太傅夫人,那叫不知天高地厚。 他只跟叶蝉说:“你回头给白康、姜海他们府里递递帖子,请他们的夫人来坐坐,或者你想出去走走的话,上门拜访也行。” 他在过去的一年里炙手可热,最初进御前侍卫时与他交好的几个兄弟,却显然和他疏远了。倒也不是有意疏远,而是他们多少拿不准目下该怎么和他打交道,但谢迟却不想就这么毁了这兄弟情。 他们都是挺好的人,是在他毫无前程可言时也乐得和他结交的真朋友,包括他的“堂叔”谢信也一样,他没少被他们照顾,岂有一朝得势就不理他们的道理? 于是从大年初二到十三,夫妻俩都忙得很。不是要接待来串门的人,就是自己要出门拜访别人。其中有大半时日,他们还是一个在家、一个出门,明明是在过年吧,却好像比平日还聚少离多。 十四日的上午,谢迟难得清闲,叶蝉倒去拜访了谢信的夫人。现下论爵位是谢迟高,可谢信是长辈,理当是他们当小辈的登门去拜年。 叶蝉是辰时出的门,临近午时的时候,谢迟在书房听见外头有动静,就道:“夫人回来了?赶紧让厨房备膳。” 他心里还想呢,谢信他们当堂叔堂婶的,竟然都没留她用个午膳?这可太抠了! 然而刘双领刚出去,就又撤回了脚,躬身回道:“君侯,不是夫人,是宫里来了位公公。” 说话间,一个二十出头的宦官已进了门。他是在御前侍候的,谢迟对他也算眼熟,便客气地请他坐,又吩咐刘双领去上好茶来。 但那宦官比他还客气,连声说不了不了,就来传个话,传完得赶紧回宫。然后,将一本册子呈到了他案头。 “这是?”谢迟略显疑惑,对方笑道:“君侯,您刚加了封,按规矩得按侯府规矩重修宅子。但您当下的府邸,周围的民房全住满了,全让迁居颇要费些工夫,兴许明年都修不完。陛下便工部新挑了两三处原就合规制的空宅子,稍加修整便可住进去了,您挑挑。” 谢迟先前完全忘了,还有重修宅子的事。翻开册子一看几处地址,呼吸微微一窒。 那宦官堆着笑,继续拣好听的说:“听闻工部的人都细细看过了,全都风水极佳。您迁过去,必定能年年高升。” 谢迟笑着应和了两句,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述。 这些宅子,风水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离皇城特别近,进宫极为方便。在这样的距离之内,住的要么是代代传承的宗亲、世家,要么是陛下看重的贵戚,能住到那里,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算是真正混到了“天子脚下”。 不过这怎么挑…… 谢迟有点犯了难,对这几个地方,他实在不熟啊。 那宦官也没打算让他立时三刻就拿主意,毕恭毕敬地又呈上几幅卷轴,道:“这是几处宅子的堪舆图,君侯您慢慢看,后天进宫当值时直接回话给陛下便是。” “……好。”谢迟松了口气,那宦官一揖,告退。刘双领亲自把他送出门,拿了一锭银子塞过去,却被对方一脸郑重地推了回来。 那宦官拱手道:“等到君侯迁府,府里就该用上宦官了。这个……我有个亲弟弟,在尚仪局里熬了几年了,我想使点好处,让尚仪局把他指出来,到时多劳您照应。” 刘双领一听,赶忙道:“这好说。您弟弟叫什么啊?” 那宦官答说:“我叫王成祥,我弟弟叫王成福。” “行,我记住了。”刘双领说着一拽他的胳膊,凑得挺亲近的,把他往外送,“照应好说,但这怎么照应,我还得问问您这当大哥的不是?” 刘双领压低了两分声:“是这么着,我们府里呢,老爵爷和老夫人那边肯定还是爱用从前的老人儿,也未必非得换上宦官。那能用宦官顶上的,其实就俩好主,一个是君侯,另一个是我们夫人。您是想让他在君侯跟前混个差事,还是想让他到夫人那边当个领头的?” “这个……”王成祥想了想,即道,“那当然是在君侯身边伺候的好。” 夫人的荣辱不全看君侯的意思么?万一君侯日后不喜欢她了,底下的人不都跟着憋屈? 刘双领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一听他这么说,立刻肃然地应了下来:“行,没问题,我一准儿挑个得脸的差事给他!” 他可不想弄个在御前有亲哥的人领了后宅打头的差事跟他平起平坐。再说,这人品行怎么样也不清楚,万一他拿捏夫人怎么办?夫人跟前的人还是让她自己拿主意最好。 刘双领心下打着小算盘,把王成祥送出了府门。他一边目送王成祥离开,一边细品着近来的大事小情。 啧,许多事,从前都是没有的,可从此以后只会越来越多。 但愿还能家宅平安吧。 第二卷:勤敏侯府 第41章 迁府的事,叶蝉事先也没想到,从谢信府中回来后忽地听谢迟提起,她不禁愣了愣:“什么时候搬?” 谢迟道:“不急,后天我进宫当值时回给陛下,等修整好了再搬便是。” 说话间,元晋屁颠屁颠跑了进来,看到叶蝉,伸手就喊:“娘抱!” 叶蝉就弯腰抱他,可刚抱起来,就被谢迟接了过去,谢迟又把他交给了乳母。 乳母会意,知道他们大概有话要说,便安静地抱着元晋往外退。过年这些天都很少跟爹娘在一起的元晋不开心,往乳母肩头一趴就抽噎起来,叶蝉听见不由得心疼,立刻承诺:“娘一会儿陪你玩啊!” 谢迟一抚她的脸,把她的视线“掰”了回来。 叶蝉:“什么事?你说。” 谢迟笑睇着她:“又过了个年关,你周岁十五,及笄之年。” 叶蝉的脸色唰然涨红,在他面前滞了滞,低下头转身就要走,又被他一把拉了回来。 他把她箍进怀里,手指在她脸上刮来刮去,悠哉哉问:“你想到哪儿去了?嗯?” 废话!不然呢! 叶蝉在他怀里挣扎,他又添了两分力,把她箍得更瓷实了,然后他俯首在她耳畔说:“为夫是想说,等迁府之后,把你爹娘请来给你行笄礼如何?” 叶蝉一下子不挣了,取而代之的是懵神。懵了半天,她抬头:“你说什么?” 谢迟满眼都浸着笑,双臂随意地往她肩头一压:“你看,昏礼的时候也没请他们来,不过那时是府中实在不宽裕。笄礼也是个大事,好好办一场吧,把你爹娘还有兄弟姐妹都请来。如果迁府迁的快,就上巳时给你办,慢的话就等到你生辰,怎么样?” 叶蝉脑子里有点乱,一时想说太麻烦了吧?又想说爹娘过来一趟好远啊!最后说出来的却是:“还……办笄礼?我这都已经嫁人了啊……” 谢迟反问:“嫁人了怎么了?” 叶蝉就认真地跟他争辩起来。她说,笄礼最要紧的不是改换发饰和服饰吗?以此象征从小姑娘变成大姑娘。她自从嫁过门就已经改了,再行个笄礼,没意义啊? “嗯……”谢迟眯眼想了想,郑重道,“不对,笄礼最要紧的不是改换发饰和服饰。” 叶蝉:“那是什么?” “是象征你从小姑娘变成大姑娘。”他说完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这种大日子都意义非凡,既然能办就一个也不要省。” 他不好意思跟她直说,自己希望能陪她度过今后人生里的每一个大日子。 于是见她还想跟他争,他就霸道地捂住了她的嘴:“不许说了,这事听我的。”他边说边把她往外推,“走,我们陪陪元晋去,我看他最近都瘦了!” “……”叶蝉心说那你可能是眼神儿不太好。元晋怎么可能瘦了?他近来在慢慢学习自己拿勺吃饭,虽然回回都会弄得一桌子都是,有时候急了还会上手抓,可他挑战欲旺盛,近来都吃得特别多。 年前新做的衣服甚至都有点紧了,叶蝉昨天刚交待过乳母,近来控制一下元晋的饭量,让他少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