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不知相思
陆嘉月独自回春棠居去。 仲春的夜晚,风还有些凉意,带着草木露水的清新气息,悠悠抚过脸颊,让人的神思也跟着清明通透起来。 陆嘉月终于明白,为何孙秉元会将庶女孙雪茹下嫁与曲榕。 又是为何,前世里曲家满门覆灭,却唯独曲家二房安然无恙。 从前,她天真地以为,是因二房与孙家结为了姻亲,又早已与曲家其他三房决裂,搬离出去,自立门户,因此才在曲家遭遇覆灭之时,得以幸免。 可是如今看来,让二房得以幸免的真正原因,根本就是二老爷曲宪贪慕权势,早已暗中投靠了魏王,才会鞍前马后,替魏王来做说,也正是因为他对魏王的效忠,才换来了孙秉元变相的施舍和拉拢,将庶女孙雪茹下嫁给了曲榕。 然而让陆嘉月真正觉得可恨的,是前世里曲家遭遇灭门之时,二房虽已自立门户,却不可能不知道曲家的境况,既然曲宪早已投靠魏王,为何从未听说过他为了曲家满门性命,对魏王有过一字半句的哀求? 他竟是见死不救,任由魏王将曲家满门诛灭。 到底是血浓于水的至亲啊,二房的人竟绝情至此,难道就是因为曲宏的回绝,断了曲宪的钱财私欲,以致于他心生怨恨,罔顾血脉亲情? 夜色深重,忽而一阵风急,吹得墙下的风灯摇摆不停,在巷道中投下一地凌乱的光影。 陆嘉月一双清澈眼眸里,却有着从未显露过的执著和坚定。 前世之事,已成云烟,今生自是不能再重蹈覆辙。 若当真不能扭转乾坤,救不下曲家满门,那么二房也休想再如前世一般独善其身。 要活,就大家一起活。 要死,也得一起死,谁也别妄想逃脱了去。 * 翌日,陆嘉月去探望曲英。 曲英果然不像是生病的样子,神色如常,只是窝在屋里,略有些惫懒罢了。 陆嘉月将羊脂白玉镯子送了一只给曲英,笑道:“jiejie究竟是什么病?程太医来瞧过了罢?他怎么说?” 曲英脸上就忽地红起来,支支吾吾地道:“还不是说偶感风寒罢了...只是不大要紧,喝上二三日的药便好了。” 陆嘉月却摇了摇头,迟疑道:“程太医的医术是好的,只是这一回替jiejie断的病症似乎不大对。” “你何时也懂医理了,程太医说是风寒,那便就是风寒。”曲英拥着湖绿绉纱被子靠在床榻上,笑着嗔了陆嘉月一眼。 “啊...”陆嘉月眉心微蹙,思忖片刻,“也不知那医书古籍上,可有相思病一说?若人患了此病,该如何医治才好?” 曲英顿时满面飞红。 自己的心事,竟是被陆嘉月给瞧了个通透。 她是不想入宫去赴春日宴的,只因她已心有所属,便不愿再去任由旁人相看挑选。 但是姑母曲颐相邀,又有母亲孟氏一力催促,她无奈之下,只好装病遮掩,以此才躲过了这一回。 本以为自己这病装得巧妙,母亲孟氏都没有发觉出端倪,却被陆嘉月这个小丫头给点破了。 实在羞煞人也。 抬手轻推了陆嘉月一把,曲英笑道:“你如今只管拿我取笑,来日你若有了心上人,看我不天天也来取笑你呢。” “jiejie终于肯承认啦。”陆嘉月也笑。 心里却不由得想着...自己的心上人...会是谁呢? 从前懵懂天真时,也如寻常闺阁女子,爱慕曲榕那等品貌俊俏的少年。如今再世为人,自不会再如前世一般无知肤浅,以皮囊相貌取人。 但是如果一定会有心上人的话,他会是何模样...? 陆嘉月的心里竟隐有几分憧憬。 恍惚间,眼前忽然闪过一双温润眉目,和一张暖若春风的面容。 他...? 不,不,这不可能! 陆嘉月自嘲地笑起来。 自己是脑子糊涂了么? 他可是长辈啊,况且他虽然一向对待自己随和宽容,但是昨日在重华宫中,他却用那样深沉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终究不是一个可以让自己毫无戒备,敞开心扉去亲近的人啊。 好在今后也不会再常常见到他,若是偶然遇上了,远远躲开也就是了。 * 过得两日,寻了个段氏不在二房院子里的空当,陆嘉月让柚香悄悄地将玉屏约到了曲家的后园。 后园清静,鲜有人往来,三人在枫晚亭中见面。 陆嘉月倚栏而坐,柚香侍立一旁,玉屏则微低着头,神色戒备地站在陆嘉月面前。 陆嘉月不说话,只是含着一缕浅淡的笑意,从头到脚将玉屏一番打量。 直到玉屏被打量得一阵不自在,才终于先开了口。 “不知表小姐唤我来有什么事?二夫人屋里还有活儿要干呢,我得赶着回去...不然二夫人回来了,我是要挨数落的。” 陆嘉月也不打算和玉屏兜圈子,笑了笑,开门见山地道:“你表哥如今多大年纪,在外头做些什么差事?” 玉屏神色一凛,抬眼向柚香望了望,嘴角翕翕半晌,才道:“...他不过是做些帮人跑腿的苦差事罢了...表小姐问起他做什么?” 陆嘉月悠然笑道:“你连给四少爷做通房都瞧不上,一心念着你的表哥,我自然是想成人之美了。” 玉屏看着陆嘉月巧笑嫣然,却又郑重其事的模样,心中一阵惊诧之后,便暗自琢磨起来。 她本不是蠢笨之人,柚香将她约来后园,她一见陆嘉月等在此处,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这位表小姐必是听到了些什么风声,想要从她口中打探清楚。 那是只有她知道,但是却绝不能轻易开口说出去的事情。 再听陆嘉月提起她的表哥,又说成人之美,便知陆嘉月是在以此利诱于她。 但是她是二房的丫鬟,随在二夫人段氏身边数年,又怎敢轻易背叛段氏?更何况成人之美,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等艰难。 当年她卖入曲家时,签的原是死契,又得了一笔卖身银子,与了她父母在乡间置下了几亩薄田,才算是养活了一家子老小。 如今若想重得自由,除非曲家将那死契还了与她,她再将当年的卖身银数倍奉还于曲家,才能彻底与曲家脱了干系。 她素日里对段氏忠心,也正是因为段氏是二房的主母,曲家虽是四夫人方氏当家主持中馈,一个丫鬟的主,段氏还是做得了的。 而陆嘉月却只不过是一个寄居于曲家的表小姐,即便老夫人疼她,她也没有资格插手来管一个丫鬟的去留之事。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依靠段氏。 “不知表小姐从哪里听了些风言风语,我既已卖身与曲家为奴,和我表哥,自是再没有什么干系的了。” 玉屏轻声说着,向陆嘉月看了一眼。 陆嘉月却丝毫不觉意外,神色如常地笑道:“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说这些违心的话,倘若我告诉你,我不仅有办法还了你自由,还可以送你一笔银钱,让你回乡与你表哥成亲之后,用这笔银钱做点小生意,再不用为奴为婢,你信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