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于燃二话不说起身, 留给楚眠一个潇洒的背影。由于他现在的状态十分从容, 楚眠思来想去, 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理解错误了。

    光独自琢磨也验证不出答案,楚眠本想联系崔荷,但又觉得她还不够了解于燃,她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更感到匪夷所思。

    踌躇过后,楚眠给夜希打了个电话,喊她过来聊聊。

    夜希很爽快,不到五分钟,就出现在楚眠面前。他们远离班里同学,找到个安静的台阶并肩坐下。

    楚眠平常很少和夜希单独待在一起,两人私下的交流几乎都在qq群里进行,可以说是因为于燃的关系,他们才有所交集。

    不过楚眠倒觉得,夜希是所有朋友里最适合倾诉秘密的人,她性格内敛而敏感,共情能力很高,不像是崔荷那样总置身事外。

    楚眠张开嘴,犹豫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件事我没告诉过别人,就是,就是我对于燃的感情比较越界,不仅是朋友那种,你明白吗?”

    他低头沉默,准备好接受夜希的惊诧反应。但是等几秒,对方仅仅是淡定地“噢”了一声。

    “就是喜欢他呀。”夜希替他说出来。

    楚眠一怔,“你不觉得意外吗?”

    夜希面无表情地思考几秒,忽然露出惊讶的神情。

    “算了。”楚眠脸颊发热,无视掉她拙劣的演技,“原来你知道啊。”

    “嗯……一般这方面的事,我们女生观察力都比较强,尤其你跟于燃还很明显。”夜希思量措辞,“主要是因为你们很明显。”

    她强调的重点让楚眠感到无所适从,只悻悻点一下头,沉声说出自己想找她聊的事:“于燃刚才好像……跟我表白了。”

    他说完,率先迟疑,补充道:“又好像没有。”

    夜希把“恭喜”二字憋回去,细问他经过。楚眠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讲完,他忍不住多疑惑了一句:“然后呢?”

    他越想越迷茫:“现在这样……算什么?”

    夜希沉思,耐心地帮他分析:“从咱们正常人的角度来看,那种对话确实是‘表白’没错,说不定下一秒就该接吻了。”

    楚眠没吭声,只睨了她一眼。

    “但是从于燃的角度来看吧……”夜希皱眉,揣摩于燃的思想让她感到困难,“他可能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心安理得地喜欢你了?所以就没有再多问别的吧。”

    楚眠手里那块雨花石都快被捂热了,他得出结论:“也就是说,于燃没发现我是愿意被他喜欢的吗?”

    “嗯。他没准以为自己在单恋你……不,他有可能以为自己还在暗恋你。”夜希说着又摇摇头,“不对,他甚至很有可能觉得自己那个提问方式非常巧妙,你一点都没怀疑。”

    听她说完,楚眠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沉重地吐出来。

    气氛开始僵冷,夜希安静片刻,转头发现楚眠正扶着额头愣神,眼眶微微红了一圈。

    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生气还是难过,夜希赶紧安慰道:“哎,于燃嘛,很正常啦。他听别人说话总听字面意思,跟他拐弯抹角肯定行不通的,他现在有多弯,心思就有多直。”

    楚眠用力咬了下牙齿,没说话。

    夜希又道:“所以啊,你得明明确确告诉他。”

    楚眠随口问:“我告诉他什么?”

    “于燃只听得懂‘我喜欢你’这种表达,最好再加上一句‘我想跟你在一起’之类的。”夜希诚恳地说。

    楚眠攥紧那块雨花石,慢慢垂下头,把脸埋进膝盖,双臂护住脑袋。

    “欸?你别哭啊。”夜希很担忧。

    楚眠忽然抬起脸,反驳她:“没哭。”

    然后脑袋又埋下去了。

    主动跟于燃表明心意,还必须得用最直白的方式……这对楚眠来说无比艰难。他天生不擅长对人表露情感,宁可用含蓄的态度一点一点暗示对方,也不愿抛开羞耻心速战速决。尤其面对的还是于燃这个麻瓜,谁都预料不到这人下一秒是什么反应。

    说不定还会用奇怪的理由拒绝他。

    楚眠缓缓抬头,闷闷不乐地说:“他不懂就不懂吧,反正我也没准备好。”

    他松开手,赌气似的把那枚石子丢在地上。

    夜希弯腰将雨花石捡回来,塞到楚眠手里,鼓励道:“等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上吧!”

    楚眠攥住石头,没理她,缓缓起身扬长而去。

    中午阳光和煦,温暖宜人。食堂附近的小卖部挤满了军训学农的学生,崔荷费力地挪到冰柜前,挑选想吃的雪糕。

    于燃掰开了一根冰棒,分她半个。他们现在无事可做,又不想回信号差的宿舍楼,就蹲在外面晒太阳,顺便听陆子垚讲述她的感情经历,什么半夜三点离家出走、分手后看前女友坐男生大腿上、一包烟的烟嘴全写满了她的名字……不管怎么听,崔荷都觉得同性恋搞对象的方式特非主流。

    “你别叫‘陆子垚’了,你改名叫‘路子野’吧。”崔荷咬着冰棒嗤笑,还转头叮嘱于燃:“你以后可别学这种割腕刻字之类的,贴贴你那纹身贴就得了。”

    于燃摇头,说:“那玩意以后不用贴了。”

    “怎么了?”

    “楚眠不介意我喜欢他。”于燃说着,用力吸光了棒冰碎渣。

    崔荷不懂纹身贴和楚眠之间有何关系,也没兴趣追问,因为她更好奇另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楚眠不介意,难道你问他了啊?”

    她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于燃还真点头了,得意洋洋地告诉她经过。

    棒冰融化成水珠,顺着崔荷嘴角缓缓滑下,她愕然地抹了一把,问:“那、那你之后干嘛了呢?”

    “吃饭去了啊。”

    崔荷愣住,“你不该高兴吗?”

    “对呀。”于燃兴奋地拍了下大腿,“我高兴得多吃两碗饭!”

    说着他还挺起胸膛,给崔荷展示自己微微隆起的胃部。

    崔荷怒不可遏地朝他脑袋抽了一掌,“你是猪吗!”

    她抓起于燃衣领,声色俱厉道:“楚眠的意思,是允许你追他,懂?”

    “懂啊。”于燃差点被她一掌打懵。

    “那你怎么不赶紧追?”

    于燃“啧”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只要能喜欢楚眠,我就很开心了,‘见好就收’是做人的基本良知。楚眠这么善良,换作是你,你忍心得寸进尺吗?哎……崔荷,我告诉你,咱们当男人的,要懂得感恩。”

    崔荷很想抬手给他一巴掌,但看在楚眠的面子上还是忍耐下来了。她扶住于燃肩膀,认真地说:“你知道感恩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吗?”

    “当牛做马?”

    “是‘以身相许’!”崔荷恨铁不成钢地推开他,“傻逼!滚!”

    她突如其来的火气令于燃莫名其妙。

    .

    楚眠回宿舍连药都不吃,直接躺床上睡觉。中间断断续续醒了几次,听见教官吹哨喊大家集合,他懒得出门,索性继续睡。

    跟于燃认识久了,楚眠发现身患睡病反而是件幸运的事,可以为了逃避而随时进入梦乡。

    傍晚的时候,赵无力进来喊他起床,一会儿教官要组织大家看电影。叫了几次,楚眠都不应答,方昭只好过去拉回赵无力,小声说:“别催了,让楚眠休息吧,他可能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

    方昭觉得那种事难以启齿,隐晦道:“就今天走路不方便。”

    赵无力没听懂,还一个劲儿地关心具体情况。两人正小声嘀咕,于燃直接闯进来,抬头招呼楚眠:“走了,看电影去!楚眠你醒着吗?”

    楚眠始终面向墙壁,听于燃又喊了几声,他总算睁开眼丢下一句:“不去。”

    “为什么,你哪里不舒服?”于燃关切地踩梯子爬上来,脑袋探向楚眠的床铺,“你下午还没吃东西吧,要不要喝点粥?我去食堂给你打一碗。”

    楚眠轻轻叹气,不想错过和于燃相处的机会,最终还是无奈地起床,跟他们一起排队去放映厅。

    于燃怕楚眠肚子饿,特意揣了一大袋零食进场,趁教官不注意拿出来让楚眠挑选想吃的。楚眠摇头拒绝,双眼直视前方,没多跟于燃说话。

    所有学生落座后,放映厅里灯全暗了,大屏幕上开始播放电影《机器侠》。楚眠对这部片子有印象,基本称得上是“烂得令人发指”,于是他直接闭眼小憩。

    于燃在旁边嚼彩虹糖,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正当他想低头辨认手心里的糖果颜色时,左边肩膀忽然一沉。

    他偏过头,发现楚眠枕在自己身上睡着了,平缓的呼吸拂过脖颈。于燃怕咀嚼的声音影响到楚眠,这下只能把糖果含软了咽下去。

    楚眠其实清醒着,他只是想趁这个黑暗又吵闹的环境,静心思考引导于燃的最佳方式。

    “恋爱”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本该陌生而遥远,可在感情的激发下,它还是成为一道新鲜的难题横在他们眼前——不知该以何种话语开始,也没考虑过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去解答它。

    原本只靠暧昧就能把这份喜欢无限延长,无需推导过程就能接近答案;可偏偏答题人之一是于燃,那么所有正确的可能性,就会全部化为未知数。

    楚眠靠在于燃肩上,沉声问:“你知道人和人之间有多少种关系吗?”

    于燃没细听他的问题,“你醒了?那我吃东西了啊。”

    说着就自顾自掏出一盒蜜桃味的百奇饼干棒。

    楚眠双手没力气握拳头,他声音透出不悦:“你就不能认真地听我说一次话吗?”

    于燃刚把一根pocky含在嘴里,下意识转脸看楚眠,结果不小心把饼干棒戳在了楚眠唇上。

    楚眠正心烦意乱,鬼使神差地张口,咬掉了一小截。

    随后他才反应过来,饼干另一端是在于燃嘴里的。

    于燃静默几秒,忽然快速嚼掉嘴上的pocky,接着取出一根新的叼好,转脸去戳楚眠的嘴巴。

    楚眠慢半拍地理解了他这举动的含义,配合地张嘴咬掉一口。饼干断裂的瞬间,他心脏也跟着沉下去。

    于燃索性不看电影,一根接一根叼着pocky喂楚眠吃,还特意含着只有饼干的那端,留给楚眠酸甜可口的蜜桃涂层。

    楚眠全然忘记自己之前想说的话,不停地接受于燃用嘴递来的饼干棒,每次咬下去的时候,他都有种两人嘴唇更近的错觉。

    直到最后一根pocky被两人分食完毕,楚眠才意识到,只凭他们所拥有的暧昧,双唇是永远没资格触碰到一起的。连每次拥抱,都必须找个恰当理由来掩盖各自的底气不足。

    明明当下气氛恰到好处,明明知道自己跟他心意相通……可当楚眠呼吸时,喉咙却泛起一阵压抑的酸痛。他想不起来刚才思考了哪些问题,心里只剩下莫名的委屈和遗憾,困惑着自己为什么不能主动要求于燃跟他在一起。

    于是他总算明白过来,“恋爱”这个问题的答案,无所谓如何开始,也无所谓怎样结束。

    ——而是此时此刻,那种迫切地想把对方据为己有的心情。

    他枕在于燃肩头深呼吸,小声道:“我们出去吧。”

    于燃偏头问:“电影不看了吗?”

    “你觉得好看?”

    “不。”于燃说,“你想走,那就走吧。”

    放映厅的纪律并不严格,大门也无人看守,只是大家默认教官会巡视,所以都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观赏电影。

    没人发现两个男生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