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到你坐牢
手术结束快六点了,他把善后工作交给另外两个医生,先一步走进更衣室。 手机屏幕的顶端显示一条新的微信信息,沈渊点进界面,看清聊天框里的信息内容后,瞬间沉了脸。 他在原地思忖了一会,拨通一个电话。 宋纾念在公交站台等了半天,汇报车辆进程的电子板上显示9路公交的站距还有6站,她不时回过头看看从医院正门驶出来的车,顺便往人多的地方挤了挤。 下班的高峰期每辆车上都载满了人,身边原本精致的男男女女们在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都变作力量的化身,宋纾念尝试了两遍,均已失败告终。 时间不等人,她狠了狠心,冲到站台的最前面拦了一辆出租。 “师傅,绿廊小区,快快快!!!” 司机大叔很配合地踩了油门,等到车子已经飞驰在高架上,才终于发出自己的疑问:“姑娘,刚刚是有人在追你吗??” “......” “没有...但是我赶时间,大叔你能快点吗?” “行吧。” 后座的小姑娘实在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司机踩上离合,加了一个档位。 宋纾念觉得自己真是蠢到了家,非要和沈渊说衣服脏了要提前回家换衣服,害得自己还得大老远打个车回来,直接说声有事晚点到不就行了。 真诚地自我反思以后,她又有些难过, 现在哪个海归还在为十几块钱的打车费心疼半天? 还没等伤感完,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和沈渊的聊天界面里,对方回复了一个“好”,附加一个原始表情包里的微笑脸。 她的眼角抽了抽,收回刚才错误的想法,只要不和沈渊待在一起,花再多的钱也值了。 时间差不多了,宋纾念拎着给沈母带的礼物,走下楼。 “衣服换好了?” 靠在车边的男人看见女人吃惊的表情,眼底掠过一丝冷笑,继而体贴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上车。” 她受宠若惊地猫着身子钻进副驾驶。 一路无言。 所过之处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宋纾念此时才真正有一种回到故乡的感觉,她努力压下鼻头的酸涩,声音有些干干的:“这里倒是没有改变多少。”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改变的。” 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个巴掌。 回国这段时间以来,宋纾念并不是不想见沈渊,而是她沮丧地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和他之前相处时的状态,身边的男人就像一根刺,无时无刻不在往她心里扎。 就算他更年期好了。 身旁的女孩没有再吭声,男人脸上闪过一丝阴鹜,加快了车速。 沈母已经等在门口了,看到女孩从车上下来,热情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念念,来,快进屋,快进屋。” “你在国外是怎么过的,让自己这么瘦。” “好久没有尝到阿姨的手艺了吧,多吃点多吃点。” 没过多久,宋纾念面前的小碗就堆成了尖尖。 沈渊家里的摆设都是从前的样子,除了多出来的一些吸尘器和扫地机器人之类的实用科技,和回忆里几乎没有差别。 他说的对,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改变的。 她弯了弯嘴角,舀了一碗汤递给沈母:“阿姨,您也吃。” “还是生女儿好啊,女儿知道疼人,是吧老沈!” 沈母脸上露出和善的笑,脚却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踢一旁的沈父。 “是啊是啊,念念你以后常来玩!” 对于妻子的暗示,沈父自然是明白的。 帮着沈母洗好碗筷,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了,厨房开了扇纱窗,还能听见老人和小孩在底下乘凉时的嬉笑声。 “念念,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沈母把最后一个沥干的碗放进消毒柜,目光温暖。 是她自小就贪恋的那种暖。 “不走了。” “哎,好孩子。” 没开纱层的那半边玻璃能清晰地倒映出她的模样,烧开的水壶扑出腾腾热气,模糊了神情。 “在想什么?” 沈渊不知站了多久,她一转头,直直撞进他的眼中。 “没,没什么。” “哦。” “我送你回家。” 女孩的目光在屋里搜罗了一圈。 “我爸陪我妈去跳广场舞了。” 见她还想说些什么,沈渊索性坐在沙发上:“他们一般不到九点半不回来。” “你要是想等着的话,我先走了。” “你不住这里吗??” “不住。” “那,麻烦了。” 她格外安静地蜷缩在副驾驶的角落里,低头看着手机,指尖翻飞。 黄色的灯光罩在她的头顶,能清晰地看见女孩头顶上的漩。 车厢里的气氛因为安静而变得无比微妙,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坐在隔壁,谁也不愿先开口。 绿廊小区就在前面,车灯打在红色的石刻上,衬地清清楚楚。 有惊无险, 她在心底悄悄舒了口气。 男人捕捉到女人细微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突然刺进两簇强光,她只能看见男人的双手快速打着方向盘,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身体被重重地撞上了副驾驶的玻璃窗。 “沈渊,沈渊!!” 宋纾念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神来,本能地呼喊他的名字。 男人躺在驾驶位上,一动不动。 双眸紧闭,额角布满深色的液体。 顾不上解开安全带,她艰难地往左挪,轻轻摇了摇沈渊的手。 或许是被痛觉触醒,他的眼慢慢睁开。 瞳孔的焦距脆弱地像会轻易消失。 “你...没事吧。” 如果世界上有最坚硬的一道门,那么此刻的他必然是能打开它的钥匙。 “我没事!!我没事!!” 她抓着男人的手,“你要撑住,我给你叫医生,你不许死。” 宋纾念终于在座椅和地毯的缝隙中找到自己的手机,手忙脚乱地拨通救护车的电话。 “是,对,我们出了车祸,就在绿廊小区的门口,求你们了,快一点,快一点!!” 沈渊的眼皮掀了掀,看见女孩脸颊两边滚落的泪水。 原来长大了的宋纾念,也是会流眼泪的。 她不敢去移动沈渊的身体,只能和他不停地说着话,让他的意识保持清醒。 “沈渊,不要睡...就当作我求你。” 救护车应该快要到了,他听见耳边的鸣笛声响越来越大,闭上了眼。 意识消失前的那一刻,他心里掠过报复的快感。 医护人员迅速把沈渊抬上了车,宋纾念看到他的身体被连上不同的仪器,“医生,他会没事的吧?” “我们会尽力的。”医护人员都带着口罩和帽子,宋纾念无法分辨出他们的神情,只能看见沈渊脸上的氧气罩内的雾气面积随着他的呼吸规律地增大或者缩小,莫名给她安定的力量。 深夜十一点。 “谁是沈渊的家属?” “我我我!!” “他很幸运,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有点轻微的脑震荡,今晚要继续观察24个小时,一周以后就可以出院了。” 沈渊被安排在加护病房,她站在那道屏障外,指尖隔着玻璃描绘男人的脸,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只能看见他的头上被围了一圈白色的纱布,和病床旁波动的心电图。 只要你醒来,哪怕再也不愿见到我也可以。 她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 凌晨两点, 她在警察局里看到了小区门口的视频,沈渊的车处于正常行驶,在路口的最后一个转弯处他也明显放慢了车速,肇事车辆则是直接从另一条路冲了过来,直直往他们撞去。 然而沈渊的车并没有拐向避开自己的方向,而是... 把驾驶位迎面冲了上去。 “肇事车辆当时的车速是多少?” 宋纾念看完监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百五十码。” “有测试过肇事者血液的酒精浓度吗?肇事者当时是否处于清醒状态?” “超过了八十毫克每一百毫升,属于醉酒驾车。” “肇事者在哪儿?我要见他。” 宋纾念站起来,有些咄咄逼人。 “不好意思这位女士,您现在不能见他。” “我是我当事人的律师,我当事人现在正在医院抢救,我要求见肇事者一面!”宋纾念从包里拿出律师证明。 肇事者的名字叫作王强,此刻正被关在侯问室。 王强的状态显然还没有清醒过来,他坐在墙角,眼神迷离。 “为什么醉酒行驶。” 宋纾念的声音低低的,却让人无法忽视。 “你说什么??”他扶着墙勉强站起来,打着飘步晃到宋纾念的面前,“哟,是个美女,上车,哥哥带你回家。” “回答我。” 女人凌厉,连带着声音刺耳,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他妈的又不是警察?臭娘儿们!婊,子!滚开!” “我是被你撞进医院的那个人的辩护律师!”她的声音猛然大了起来,她扯着王强的衣领,双目通红:“我警告你,你最好给我清醒一点,要是我当事人有什么生命危险,我告到你坐牢!” 从派出所出来天已经亮了,宋纾念在街边买了一瓶矿泉水冲了把脸,然后急匆匆地赶回医院。 沈渊住的并不是北城第一人民医院,宋纾念看着监护室里躺着的男人,还是厚着脸皮和赵主任请了个假。 赵主任自然没有难为她,反而嘱咐她一定要将沈渊照顾好。 “小宋,沈医生的父母你通知了吗?” “我...” 血液里搅拌着浓稠的怯意。 “通知了,他们应该马上就到了。” 走廊的尽头传来慌乱的脚步声,面色苍白的沈父沈母终于赶到。 “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上一秒还是胆怯,那么现在, 她“扑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