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一个半小时后,唐家二老看着院门口站着的男人,“哇”一声就哭出来。 隔壁的狗立马就吠起来。 唐丰年赶紧拉住他妈:“妈,别出声,不能让人知道我回来了。” 每天都挂在嘴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的儿子,突然间一声不吭就出现在他们眼前了,两个老人激动得又哭又笑,但都忍着不敢出声,赶紧拉了他进堂屋,把门从里头关好了。 “丰年,我的丰年,来,我看看,是不是妈眼花了……”老太太说着又哭起来。 唐丰年愧疚不已,低着头任老人看,还配合的动动手脚,表示他好端端的四肢俱全呢。 老人家见他果真好好的,“瘦了瘦了”的念叨,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松下来却又恼怒起来,拉着他“啪啪啪”的打了十几下。罗翠珍是真下了力气打的,边打边压低了声音骂:“你个小短命鬼,你好狠的心,瞒了我们……差点被你吓死!再不回来就要给你爹妈收尸了!” 唐丰年低着头任打任骂,那么大的事故,他还能有机会活着被他妈打,真是老天爷的恩赐了!那个梦绝对是上天对他的厚爱。 “爸,妈,对不住,是我不对,当时只顾着跑了,没想到先给你们通个气儿,害你们难过……”他现在想来也鄙视当时的自己,确实是欠考虑了。 老太太可不会轻易“饶”过他,又继续捶了他几拳,骂“小短命鬼,你爹妈劝你的,你媳妇和……” “行了行了,你也别打他了。丰年等着,我去给你下面条。”他们家情况与别家反过来,罗翠珍脾气火爆,动辄打骂孩子,唐德旺反倒是个不爱打孩子的。 丰年“诶”的应了声,他实在是太饿了。 老头子刚到厨房里,就听见大门被拍响,吓得手里的火柴都掉了。这时候,丰年前脚刚进门,后脚就有人来……不会是派出所来抓人的吧?! 他赶紧“老婆子”的大喊一声,屋内母子俩也被吓到。老太太推着儿子赶紧躲楼上去,楼上后窗有架简易的木楼梯,如果情况不对,让他赶紧顺着梯子爬下去,能跑多远跑多远! “德旺叔在厨房吗?”唐家的厨房就在大门旁,外面的人听到他说话,才这么问。 唐德旺一听是隔壁建华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将大门打开条缝,见只他一个人,身后也没人跟着,知道不是警察,松了口气。 “叔怎么了?在隔壁听见这边有声音,我爸让来看看。”唐家只剩两个留守老人,他们这些左邻右舍的青壮年就格外留意些,村里二流子好几个呢。 老人笑道:“没事没事,是你婶子,又梦见你丰年兄弟了,你也知道……” 李建华了解的叹口气,又往堂屋伸头看了看,安慰道:“叔婶也别胡思乱想了,总会过去的,大的看不了,那就看看小的,将来两个孙子够你们淘的。我家那个,才十岁不到,你看看,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刚才不写作业又被揍了一顿,鬼哭狼嚎……” 他劝慰了几句,唐德旺配合了几句,也就走了。 夜深人静的山村,唐丰年在楼上听得清清楚楚,心想,他的孩子他以后可舍不得揍,疼都还来不及呢……还有孩儿他妈,隔壁都听见说话声了,她在家居然没听见,肯定正睡得香吧? 等下了楼,也不急着回房看她,怕吵醒她,想先等面吃了洗刷得干干净净再回房。 嗯,她就爱干净,他这一身风尘仆仆的,火车和汽车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脏东西,她闻见又要不开心了。 有一次他喝了点酒,嘴里哈出来的全是酒气,她都不给他上床,硬丢了一床铺盖让他睡地下。他们家的泥土地可不是好睡的,睡到半夜有蟑螂来脸上爬呢。他捉了爬得正欢的蟑螂,拿着去问她:“你看,地上有蟑螂,能让我上床睡吗?” 还故意把张牙舞爪的小虫子往她跟前送。 他以为像她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肯定是会害怕的。 哪知道她只冷冷一笑,夺过那蟑螂丢地下,穿着鞋“啪”一脚踩了……额,现在想起她那句“唐丰年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只觉着又好笑又幸福。 本来以为是个小娇妻,哪知却是……嗯,是啥他也说不上来,反正不是表面那样就对了。 她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性格呢?他真是期待。 “丰年,快别傻愣了,赶紧来吃面。”老太太递上满满一洋瓷大碗的面条,赶时间,怕他饿,两老口只炒了半碗腊rou,连鸡蛋都没煎几个。 “赶紧吃,鸡蛋明天再煎,你媳妇吃剩的还有半篓呢。” 唐丰年吃得欢快极了,他就喜欢吃鸡蛋,煮的蒸的煎的炸的,这仨月在外头也没舍得吃,现在光听听就咽口水了。 她媳妇也爱吃就好,以后跟媳妇一起吃才有意思呢。 等吃完面条,把半碗腊rou全吃光了,满足得打了个饱嗝,他才恋恋不舍的歇下筷子。虽然心内是恨不得赶紧回房的,但见父母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泪水涟涟,他也不好立马回去,陪着两个老人说起话来。 知道父母能保守住秘密,不忍他们再担心,索性一字不落把那天“矿.难”的事全说了。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真是老天要留咱们老唐家一条活路啊,还好你们跑出来了。”老太太扶着闷闷的心口叹息。 唐德旺也松了口气,问道:“那他们另外两人呢?也跟着你去深市了?” 唐丰年点点头,不是他们跟着他去,是他跟着他们去才对。林友贵说他们村有人在那边,工资高得很,男的在工地一天好几块呢,女的更不得了,一个月就是好几百。 当然,后来他也知道了,好几百的工资可不是工地干苦力能挣到的。 “那你们仨也是一起回来的?” 唐丰年摇摇头,他们早已乐不思蜀了,他不一样。 “那回来就不走了吧,儿子?”老太太这句问得小心翼翼。 唐丰年沉默着不出声,不是不愿回答,而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自己都没想好,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警察那边都还好说,大不了想办法重新办个户口,关键是季老板跟前…… “爸妈,你们知道矿上怎么样了吗?” 他们不怎么出门,还真不知道,只能摇摇头。 唐丰年只希望云喜煤矿不要被他们连累了,不然……季老板十几岁就出门闯荡,白道黑.道都混得开的人……他要是赤条条光棍汉他肯定不怕,但他现在已经上有老下有小了。 唐德旺“吧唧”了一口旱烟,沉声道:“赔偿金打了三万六,咱们什么时候还回去?”没说存折在他媳妇那儿。 “爸妈放心,钱我肯定会还回去的。我现在在外头能挣到钱,肯定会一分不少还给他。”说着又从怀里掏出那卷成个紫蓝色的小卷筒来。 老太太接过去,打开见是五张百元大钞,这可是五百块钱呢!忙惊道:“这是哪儿来的?儿子咱们违法乱纪的事可不能做啊!” 唐丰年神情一顿,其实这只是一半呢,她妈就怀疑他做什么坏事了,那要是知道其实有一千……还不得当他是去杀人放火了? “这是我这三个月挣的,你们收起来开销吧,身体不好也去医院看看,家里该买的该吃的都别省。” 老太太相信儿子的品性,放下心来,又把钱全推回去:“拿给你媳妇吧,咱们老了花不了什么钱,她现在怀着孩子,想吃啥也能买点。”最主要是安她的心。 唐丰年不接那钱,他怀里还有另外五张呢,那才是补贴她的。大平地不成文的习俗,只要老人还在世,一家大小的钱财都在老人手里捏着,他以前每个月交工资都习惯了。 反正他们家独儿子,他们怎么省怎么花以后还是他们年轻人的。至于他媳妇,他知道她不喜欢管钱,他就每个月补贴她几十块零花就行了。 想到媳妇儿,他一秒钟也等不得了,赶紧把钱塞他妈手里,去院里打了半盆冷水,稀里哗啦认认真真,连脚指头都不放过的搓了个澡,见果然搓出一身泥来,又赶紧换了盆水,再打了一道香皂。 唐家老两口在屋里听见水声,又听见瓢盆碰撞的响声,知道他有点急了,先是一愣,而后又突然捂着嘴笑起来。 等他全身洗白白了,这才屁颠屁颠往隔壁小两口的新房而去。 第27章 媳妇 “妈, 曼青人呢?”唐丰年头发还没干,偶尔会滴个小水珠。 “傻儿子,头发也不擦,小心老了得风湿。”老太太笑得眉目舒展。 “妈, 曼青呢?”他依然固执着。 似是想起什么来, 又问:“难道是回连安去了?那么大个肚子, 你们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明显的不赞成。 罗翠珍笑着骂道:“那是她亲妈, 还怕她娘家吃了她不成?”当时让你不好好跟人家讲电话, 现在活该了吧? “啊?怎么这么不凑巧, 连安乡真够远的!”现在深更半夜的, 去到连安李家村都天亮了。 见儿子懊恼,罗翠珍这才笑着道:“逗你的,你们矿上老板不是赔了咱们一所农家院嘛,就在县城边上, 你媳妇去养胎正好……” 话没说完,唐丰年就问:“就她一个人敢住吗?妈你怎么不去陪陪她?”其实是一听季老板“赔的”就心内黯然, 深觉自己和林友贵杨宝柱一样,假死占了人家便宜。 当然,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 事情远比他以为的复杂多了,也严重多了。 老太太更乐了,她这儿子平时挺沉稳一人, 怎么这回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 尤其是这股紧张他媳妇的劲头, 突然开窍了。 “有丰梅和你大姐家芳菲陪着她呢,不怕。我三不逢时也会去一趟。” 唐丰年这才放心,可是想见她的心却更迫切了:“爸,家里有没手电筒?” “不行,深更半夜的出什么门,明天见也一样。”两老直接堵了他的话。 “但白天我不能出去,万一被矿上的人看见……” 老人脸上的喜色瞬间就没了,唐德旺叹了口气:“唉,东躲西藏终究不是个办法,钱咱们还是尽早退回去吧。” 唐丰年点头,当务之急不是退钱这么简单,他要先知道矿上的情况才行,而要打听云喜煤矿的事,去县城就势在必行——“行,那我先睡一会儿。” 这一觉,唐家三人都睡得极不安稳。 两个人的新房还是以前的样子,铺盖都还在,粉红印了牡丹花的床单,仿丝绸的被面套米白色的底儿……是两年前结婚时置办的。 柜子里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他的几件衣服,还有过年回家时穿的那双塑料底布鞋也还在。组合柜带了个梳妆台,抽屉里也基本收空了……看样子他的小妻子是要在县里长住了。 唐丰年枕着她洗得干干净净的铺盖,本应该安心极的,但一想到矿上的事还没着落,自己成了黑户……只打了个把小时的盹就翻身起了。 趁着才凌晨四点,走快些到乡里天还没亮,再搭车去县里也没人看得见。老太太见他猴急猴急的,怕他找不着莲花村的房子,也跟他一路出门。 ******* 李曼青以前经常上夜班,生物钟完全被打乱了,刚重生回来那几天都睡不大好,但自从怀孕后,睡眠突然就好了。有时候可以从晚上十点睡到第二天中午十点,整整十二个小时。 今天也不例外,芳菲和丰梅都早早起了看书锻炼身体,曼青一个人在宽敞的大床上睡得香甜。 老太太和唐丰年像地下特工一样,大气不敢喘的来到莲花村。一路上遇到几个新邻居,见她身后陌生男子,都问是哪个。 “娘家侄子,跟我来买点儿东西。” 这样的“娘家侄子”让来开门的芳菲也吓了一跳,“舅舅”的惊呼一声,赶紧反应过来把大门从内闩好了,小声问:“外婆,我没看错吧,这怎么是舅舅?”怎么大清早的见鬼了?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说来话长,咱们待会儿再说。你舅妈和丰梅呢?” 刘芳菲指指后面的屋子,红了眼拽着唐丰年的袖子摇晃:“舅舅,舅舅你怎么……你还好吗?” 唐丰年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一伸手就能轻易揉到她脑袋,但想到她也十□□的大姑娘了,又半道转了方向,摸着后脑勺笑道:“这不好好的吗?哎呀小丫头别哭了,你妈知道我把你惹哭了,又要被她追着打了!” 芳菲小时候总爱跟这个英俊高大的舅舅玩,但唐丰年不喜欢她这样爱哭的小丫头,就会故意吓唬她,一吓就哭。她一哭,唐丰莲就要追着弟弟打。 想到小时候的事,小姑娘“噗嗤”一笑,真是泪中带笑。 本来以为已经死了的舅舅,突然又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书本里的马克思恩格斯解释不了啊! “小姨妈快来!” 丰梅从厨房里出来,一面擦手一面说“你又发现什么好玩的了,晚上的电影我不去啊,别来磨我了……”一抬头见到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使劲揉了揉眼睛,那泪水却不听使唤的“簌簌”滚落。 “丰梅别哭,真是你哥回来了。”老太太抱住她。 唐丰梅又仰着头看“那人”,见他古铜色的国字脸,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和高挺的鼻梁,都是唐家几姊妹的典型长相,尤其左边嘴角青黑色的胡茬里隐隐有颗痣……才比针尖大那么一点点。 这真是哥哥! “哥,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