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在等待的时间,周宪拿出他的五子棋向他爹显摆。周蓁蓁在一旁给她爹讲解一下规则,讲完了规则她便不出声,由着父子二人对弈。

    周涎虽是新手,但他本人亦是精通棋道的,弄明白了规则,很快就下得有模有样了。

    周宪发现自己占不到一丝便宜,不由得沮丧了一下下,然后就抓着棋子,绞尽脑汁地盯着棋盘。

    没多久,周家坊四房房长的后门悄悄地打开,一辆马车低调地驶进了宅子,在云霏的引导下来到春华院。

    来了!院子外车轱辘声一响,周蓁蓁就站了起来。

    “爹,我给祖母她老人家定的一尊佛陀到了,咱们一起出去看看吧。”

    他们父子二人正在下的那局棋就快分出胜负了,周宪无力回天,听到他姐的话,他立即就站了起来,分外积极地道,“是什么样的佛陀?”

    对于儿子的赖皮,周涎笑着摇头。

    父子三人走了出去。

    从这尊佛订下,到雕刻好送达,也就三四天的功夫。由于周蓁蓁工钱给的多多的,她的要求也被尽量满足。对于他们的速度周蓁蓁很满意,她就知道,没有什么问题是钱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是钱给的不够。

    佛陀是用白色的布蔓盖着的,抬进屋后,周蓁蓁直接清了场,完了她一把将布给扯下来。

    一尊铜黄色宝相庄严的佛陀出现在他们爷仨眼前。

    周涎上前,仔细地端详,“这是给你祖母的?”

    “是啊,这不今天是中秋了吗?这是我送给祖母的中秋之礼。”

    “等等!”周涎发现这光泽不对,他试探地摸了摸佛陀的金身后抬头问女儿,“这是黄金做的?”

    周蓁蓁点头。

    这表层是周蓁蓁要求的,故意做旧的,看起来就和黄铜一样,但谁知道这尊佛陀确实是真金铸的呢。

    周涎倒叹了一口凉气,然后蹲下,双手紧握着莲花台底微微一抬,“是实心的?”

    “是的呢。”

    周涎估摸着,这尊佛陀没个一百两金子下不来。

    周涎问她,“你不恼你祖母偏心?”

    恼,如何能不恼呢。前世今生的偏心,还有前世听信大伯母的话,做主将她嫁给了那姓梅的,还有许多的事……如果她祖母不那么偏心眼,护着点他们小二房,他们三姐弟也不至于都落得那样的下场。

    但这诸多的恼和怨都是没有用的,指望一哭二闹三上吊让对方悔悟?难。

    什么都可以选择,但家庭父母,永远都没有办法选择,生在这个家庭是天注定,也是命中的责任,她逃离不了。

    或许人与人之间真的要讲究一点缘分的吧,正如她宸七哥一样,同辈的姐妹他哪个都没看上眼,唯独亲近她。

    不能怨,不能恼,至少不要摆在明面上。要努力地去改善他们的关系,至少明面上让人挑不出错来。

    但这些都不能说,所以周蓁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那爹你呢?”受到她祖母偏心对待的可不止她哟。

    周涎一时语塞。

    “爹,这尊佛陀就等团圆宴之后,你再令人悄悄给祖母送去吧。”说着,周蓁蓁又寻了块干净的布将佛陀给盖上了,脚下的地方还打了两三个结,预防风一吹将布给吹跑了。

    周涎看着女儿忙前忙后,突然福至心灵,有一瞬间的明悟。他女儿这种遇事不埋怨不抱怨,迎难而上的品质,比他这个做老子的强。

    回想近来他女儿的表现,先是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这老子往日对他们不够关心的境况,然后努力改善和族里宗房的关系,没见族长老夫人都替她出头敲打周兰吗?可见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最后就是他娘这关了,旁的不说,就说他娘那里,这尊佛陀一送,对她多半都得心软。

    他通常不是通透之人,能想到这些,也是偶然灵光一现。而且他还咂摸出来一件事,能让女儿妥协并努力去讨好修复关系的人,比如他这老爹,他娘这祖母,还有就是族长那边,哪一个都是她得罪不起的,咳,或者说能做得了她的主的。至于不能做她主的,比如周兰又比如冯奶娘,都被她收拾干净了。女儿这样是不是太过滑头了?

    第39章

    周蓁蓁父女三人到萱北堂的时候, 正好看到大伯母谢氏扶着她祖母从内室出来。看到她,两人微微一顿。

    这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一直留意着她们动静的周蓁蓁的眼睛。周蓁蓁朝两人身后看去, 跟在她们身后的侍女冲她隐晦地点了点头。

    趁着席面准备期间,周蓁蓁对云霏点了点头,没多久, 去霏就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等她回来时,周蓁蓁和她寻了个不远处的角落说话。

    “姑娘,根据我们的眼线得来的消息, 大夫人今儿提前了大半个时辰就到了萱北堂, 和老安人哭诉大老爷在京中的艰难, 自责自己身体不好, 无法再替周家四房开枝散叶, 甚至连管家有些力不从心。然后大夫人还隐约提到了二老爷,说敬佩他为妻子守了那么多年……”

    周蓁蓁心中冷笑, 她大伯母说那么多, 不就是给她祖母上眼药吗?

    谢氏还要点脸,没有明目张胆地插手小叔的房中事,但她话里话外都是提醒她祖母让她爹再娶的意思,还拿四房的子嗣说事……可惜她势力不够, 否则定要给她大伯送上几个小妾好好替她开枝散叶不可!

    周蓁蓁还听出了谢氏想上京的想法。

    开席了, 周蓁蓁不动声色地坐下。

    何老安人坐在上首,一眼望过去,小大房大儿子并她两个大孙子都在京中,仅余大儿媳并小孙女周盈盈在家:小二房呢, 二儿子鳏夫一个,带着一双儿女。

    说是一大家子人,竟连一桌子都未坐满,家里的男丁还是太单薄了些,何老安人心想。

    开席之前,何老安人说了一些吉祥话。

    大家族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他们四房也不例外,大家安静地吃完中秋宴。

    下人们忙忙碌碌,一波人伺候主子们漱口净手,一波人将吃剩的席面撤下。

    接着,一家子人移步屋外,那里早已备上了瓜果茶点,他们一边喝茶一边赏月。

    就在这时谢氏命人送上来一个锦盒。

    大伙儿都好奇地看着,“里面是什么东西?”

    谢氏将锦盒打开,又命人取来了刀具,笑道,“这叫冰皮月饼,是霍家送来的节礼,听说是京城揽月阁新创的一款月饼,稀罕得很,京中许多贵人想买都买不着呢,咱们今晚也来尝尝这新式月饼。”

    “是哪个霍家?”何老安人问,她不记得亲朋好友中有姓霍的啊。

    谢氏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些,“回老安人,是咱们庐江郡太守霍文忠那个霍家。”

    “竟是他们家吗?老身不记得霍家与咱们家有来往啊……”

    “还不是盈盈,先前无意中帮了霍小公子一个小忙。然后这霍小公子也真是客气,这不,中秋节巴巴地让人送了节礼来。”谢氏说这话时,眉梢间难掩得色。

    周蓁蓁看了周盈盈一眼,又是她的桃花啊。

    何老安人开怀地道,“呵呵,那咱们托盈盈的福,也来尝尝这冰皮月饼是个什么味儿。”

    “祖母,你取笑人家!”周盈盈不依地跺脚,满是娇憨。

    冰皮月饼就四个,个头小小,装在小锦盒里。周蓁蓁有幸分到一块,她尝了尝,大概是因为粮食纯天然的关系,味道比后世的冰皮月饼更好一些。

    周盈盈凑了过来,“堂姐,这冰皮月饼怎么样?”

    周蓁蓁点了点头,“还行。”

    周盈盈定定地看着她,“六堂姐,你变了好多。”搁以前,听到她那句时,即使不掀桌子也肯定甩袖而去了。

    周蓁蓁拿手帕抹了抹嘴角,不甚在意地道,“人活着有变化就对了,没有变化那岂不是与死人无异。”

    碰了个软钉子,周盈盈便退去了,不与她过多纠缠。

    吃完月饼和水果,何老安人就叫散了,不过却将二儿子周涎留了下来。

    周涎爽快地应下了,即使他娘不留他,他也要那个借口留下来的,好将他女儿孝敬给她祖母的纯金佛陀送至他母亲手上。

    想到一会他娘见到佛陀时惊讶的模样,周涎就觉得心情愉悦。

    谢氏端起杯中之酒就吃,借着宽大的袖子挡住了唇边的笑意。她婆婆将小叔子留下,定是要和他说续弦的事儿。连人选她都准备好了。只要她婆婆坚持,她小叔子定然是拗不过的。

    等新人进门就好了,软玉温乡在怀,男人也就成了绕指柔。

    届时周蓁蓁也没那么多精力去外面折腾了。

    谢氏想到近来周蓁蓁折腾出来的事,就一阵恼火。她一直将周宪姐弟二人当作自己的备用小金库,但周蓁蓁一折腾,大房这边就少了近万两银子的进账,她可不敢再掉以轻心了。最重要的是,宗房那边竟然会插手小二房的事,且还是明帮着周蓁蓁,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了。当时她得知时,真是又惊又怒,她是真没想到周蓁蓁还有那样的本事,能彻底扭转宗房的态度。所以她觉得不能再放任小二房不管了,既然放养出了意外,就找个人来盯着管着他们。

    萱北堂内,母子二人相对而坐。

    周涎还没看出来他娘留他是有话要说,他一坐下就忍不住说道,“娘,蓁蓁有一份礼物让我转交给您。”

    何老安人心思也没在他的话上,“这个不忙。咱们先说说你的事。”

    周涎疑惑,“我有什么事?”

    看他依旧无知无觉的丝毫不为自己cao心的样子,何老安人就来气,“你怎么就没有事了?你今年才三十八吧?不到四十,你就打算一辈子当鳏夫?”

    “娘,我没想过再娶。”其实是想过的,也是近年来的事,但这念头近来被他女儿完全打消了。

    “再娶这事赶早不赶晚,李氏也去世那么多年了,你一个人那么多年也算对得起她了,你也不必再为她守着。家里再进个人,知你冷暖照顾你体贴你,我这当娘的也能放心。”

    周涎一直认真地听着,等他娘说完之后,他才正色道,“娘,你看我也不年轻了,膝下儿女双全,再续弦就不必了吧。若您实在心疼儿子,那就再纳个妾来照顾儿子的生活起居也就罢了。”

    周涎拒绝了莫老安人让他续弦的提议,退一步,只答应纳妾。

    何老安人眉头一皱,“是不是蓁蓁不许?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插手她爹的房中事?”说到这里,何老安人已经有点生气了。加上今天谢氏挑拨了一下之前周蓁蓁招呼都不打一声不吭地就捐了八千两的事,让何老安人非常不满。

    周涎哭笑不得,“娘,你想到哪里去了,蓁蓁是个知礼的姑娘,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这事完全是儿子自己的想法。”

    何老安人继续劝说,“你大哥在京中,以后有可能外放,你大嫂总不能一直呆在庐江,让你大哥大嫂两人一直两地分居吧?你续个弦,以后也好名正言顺地管起内宅这一摊子事来,否则让一个妾氏管家,说出去不好听。”

    周涎想了想,这确实是个问题,但这点不足以让他改变想法,“这个以后再说吧。”

    正好,周涎听到他的随从在外面清场的声音。

    “娘,蓁蓁请大师为您雕铸了一尊佛陀,我让人抬进来给您瞧瞧?”

    何老安人一听这话,眉头微微一皱,她信佛,知道佛是不能随便请的,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但现在佛都请到家了,她不见一见,也是对佛祖的不敬。于是她带着沉沉的不郁点了点头。

    但当布蔓揭下时,她的态度完全就变了,只觉得:这尊半人高的佛陀宝相庄严,眉目慈和,普度众生相,放在她的小佛堂里正合适。

    周涎见她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心里也高兴。

    何老安人还特意净了手,手指才抚上佛陀的金身,但一上手她就感觉不对,再仔细看佛陀金身的光泽,手不自觉地抖了抖。她环视一眼,发现场上的人已经清得差不多,剩下的都是她的心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

    她低声问儿子,“这佛陀不是铜制的吧?”

    周涎乐了,“当然不是,娘,这尊佛陀从上到下用的都是真金!只不过外表做旧,咋一眼看起来和黄铜差不多。”

    何老安人静默不语,她差点看走眼了。

    “这一尊佛陀用了多少金子。”

    “听蓁蓁说用了一千两,重约六十六斤。”

    一千两黄金,就是一万两银子,这礼有点重啊,一时间何老安人突然感觉心中五味杂陈。

    女儿请她做主,事成之后答应给她一万两:今儿在媳妇特意早早地来到萱北堂,向她哭诉大儿子在京中的艰难,意思她明白,也是想她拿银子出来贴补大儿子那边。

    这人啊,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没有对比,就没有什么,日子就能过。被不断索取,也习以为常。